阴谋与利润:垄断与国祚

文摘   2024-12-08 00:00   黑龙江  

清廷官办、官督商办和官商合办的企业都是垄断企业。其时,垄断被称为专利。中国的第一家织布厂——上海机器织布局创立之始,即被授予十年专利,”酌定十年内只准华商附股搭办,不准另行设局”。其专利并不限于通商口岸,实是全国性的垄断。其他官办企业也都享有各种特权,如开平矿务局,”距唐山十里内不准他人开采”、滦州矿务局”矿界四至较定章三十方里特为宽展(达三百三十方里),他矿不得援以为例”。对于轮船招商局,李鸿章”五十年内只准华商附股”,不许”独树一帜”。
但垄断的结果是限制了华商,却未能限制洋商,如开平煤矿终落英商之手,而”以滦收开”的企图终成泡影,最后滦州煤矿反被开平煤矿吞并。再如轮船招商局虽然收买了美商旗昌轮运公司,却对英商太古公司无可奈何,始终未能从外商手中夺回中国航运业的主要控制权。
清廷曾经把解救自己财政危机的希望寄托在商办工矿企业上,但是,出于它的封建本质,又时时企图实行官办,因此,商办与官办的矛盾始终贯穿于清末”振兴工商”的实践中。清廷坚持官办主要出于两个原因:
对民族资本不信任。如对于军火工业,它是从来不许民族资本染指的,对于铁路事业,它也是紧抓不放的,对于铁路修筑权的开放,始终是有限度的。各地商办铁路公司的设立以及总协理的人选都要经过清廷的批准。清廷原计划,”招商设立铁路公司,不用官督商办名目”。但当1906年湖南奏请商办铁路时,又出尔反尔,申明”铁路系军国要政,仍应官督商办”。
与民族资本争利。对于企业,本着”有利者留,无利者去”的原则,无利可图的企业,推给商人去经营,而有利可图的,则往往禁止商人插手,甚至已经商办的企业,发现利大,也不甘让利于民,收回官办。如电政局原来是商办的,营业利润很高,清廷便以”电务为军国要政”为由,”筹还商股,将各电局悉数收回”。
各省督抚为扩充实力,凡属”可兴大利”的矿产,定为官办,不准商办。即使已经商办的,也往往被他们夺走。如广东士敏土厂被两广总督岑春煊定为官办,”不准商人仿制,致碍公家之利”。广西平乐、富川锡矿、广东曲江、合浦、江苏幕府山等处的煤矿,都是因为”苗旺质佳,获利甚厚”,而被”勒令交出,改归官办”。
而这些企业实行官办以后,由于官僚的无能和挥霍浪费,都陷入了管理混乱、亏损不堪的状态。当然不仅这些企业,凡是官办企业,莫不如此。张之洞创办的湖北官纺局,”机器的情况很坏,同时有严重的浪费、混乱和怠工。……关于这个纱厂,最大的困难是派来大批无用的人做监督,这些人都管叫坐办公桌的人,因为他们坐在桌旁,无所事事。他们为了一点私利把训练好的工人开除了,雇用一些生手”。
即使官督商办或官商合办的企业,因为官僚掌权而商人无权,也腐败不堪。如汉冶萍公司虽是官督商办、官商合办企业,但”其腐败之习气,实较官局尤甚。督办到厂一次,全厂必须悬灯结彩,陈设一新,厂员翎顶衣冠,脚靴手本,站班迎迓。酒席赏耗之费,每次至二三百元之多,居然列入公司账内。督办之下,复设总、会办,月支薪水二百两、一千两,一凡绿呢轿、红伞亲兵、号褂以及公馆内所须一切器具、伙食、烟酒零用,均由公司支给。公司职员,汉、冶、萍三处,统计不下千二百人,大半为督办之厮养,及其妾之兄弟,纯以营私舞弊为能。上年有萍矿坐办林志熙侵吞公款三十余万两,经工商部委员查出,现方由公司起诉,将林拘留。然汉冶萍公司开办以来,侵款自肥,如林志熙者,殆不可胜计,不过互相包庇,无人发现耳。即如汉口扬子江机器公司,即由汉阳铁厂搬出之旧机器所组成,并由铁厂提银五万两作为股本,由汉厂总办李维格出名承办,得利由各厂员均分,实则厂员并无一钱股本在内,即窃汉厂之旧机器及五万金为彼数人之私产耳”。
清末官办、官督商办、官商合办的垄断企业出路只有三种。
第一,被腐败官僚出卖,为外资吞并或沦为外资的附庸。如上述汉冶萍公司从1908年到1911年,共借了11次外债,其中8次是日本债,到1911年,共欠日本债款1721万日元,其中最重要的是600万日元的预借生铁价款。自大冶铁矿砂输日后,日方以矿砂运费颇巨,即有获取汉阳厂所炼生铁输日而日本八幡制铁所专重炼钢的计划。1910年达成日本八幡制铁所购定生铁合同,规定自1911年起15年间购买汉冶萍生铁114万吨,并规定每吨价26日元,15年不变。同时仿矿砂办法,签订借款合同,向日本正金银行借款600万日元,年息六厘,15年为期,日本并派顾问、工程师、会计师进驻公司。当年,运交日本生铁19164吨,占年产量的20.5%。至此,汉冶萍的铁矿和生铁就以供应日本为首要任务,日本人监督、掌握了生产和财务权,并有日军驻扎。当时即有舆论:”汉冶萍三厂,虽名系中国,实为日人也”。
第二,经营失败,被迫招商承办,成为商办企业,走上自由发展的道路。如武昌织布局、纺纱局、制麻局、缫丝局四大制造厂,在官办时期,经营无利,连年亏累,时常关厂停工。但在1902年,由广东商人韦应南承办,订立了20年的借让合同。初改商办后,每年仍有亏累,后经逐步实行财务上的整顿,渐能达到收支相抵,1908年四局共获纯利149384两,从此每年的净利,据说都在15%以上,其后发展成为著名的裕大华纺织集团。
第三,经营的官僚以亏损为名,勾结洋商,化公为私。如盛宣怀承办的华盛机器纺织总厂,资本80万两,官本甚多,开办以后,连年亏折。1897年暂租与洋商包办三年;1901年会同两江总督刘坤一,奏准华盛股本亏尽,老局股票一概作废,另行招商顶替。其实,所谓招商顶替,乃是盛宣怀把官厂变为私厂的一套阴谋诡计,股票始终还是握在盛家手里的。为了掩人耳目,盛宣怀使用了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手法,于光绪、宣统年间先改名又新,又改名集成。在辛亥革命后,恐被政府查抄,于是改名三新,并聘英人H.C.马歇尔为总经理,向香港注册,并悬英商牌号,当其改名三新时,其资本已扩大为150万两。厂主原为盛宣怀,后由其子泽丞、苹丞等继续经营,一个好端端的国营企业就这样被腐败官僚变成了私人企业。
当时,即有人看出了企业垄断的危害。上海机器织布局十年专利之奏一出,即有人指出:”是何异临大敌而反自缚其众将士之手足,仅以一身当关拒守,不亦慎乎”。据该局招商章程所述,当时洋布行销中国每年不下3000万两 ,该局计划设织机400张,每年织布24万匹,可售银44.4万两;只抵得进口值的1.5%,尚不准成立其他织布企业,真可称是”一身当关”。
曾任该局主持人的马建忠也说:”十年之内,不许他人再设织布局,而所设织机不过二三百张,每日开织只五六百匹,岁得十八万匹,仅当进口洋布八十分之一耳。则十年之间,所夺洋人之利,奚啻九牛一毛哉!”就是后来华盛总厂设立时,限定全国纱机40万锭,织机5000张,也还是自缚手足。当时进口是以纱为主,1892年为2457万两,而华盛40万锭全开可出纱30万包,按当时市价不过1800万两,不足进口洋纱73%。在马关条约签订后,外商获得在华设厂权,清廷张惶失措,颁布上谕,要求各省设厂抵制,然而此时,中国工业基础未立,朝野上下徒唤负负,悔之晚矣。
但是,清廷并不吸取垄断阻碍工业发展的教训,在垄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宣统三年四月十一日(1911年5月9日)悍然宣布”干路国有”,收回各地商办铁路权。具有重要意义的铁路事业被清廷收回官办,激起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强烈反抗,清廷终于在商民保路声中灭亡了。

竟陵浪人,生于雁叫街,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浪迹天涯。


转发是最大的支持,恭请转给更多人看到!

延伸阅读

阴谋与利润:盛宣怀的举债与化债

阴谋与利润:沙船漕运兴替中的轮船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洋商运漕与江广漕运

阴谋与利润:唐氏兄弟早期的买办生涯

阴谋与利润:招商积余弊案与仁济和保险烂账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的最初三十年

阴谋与利润:普济轮与江亚轮海难

阴谋与利润:清末新政下的铁总与轮电之争(1901-1911)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第一个黄金十年国际航线的开拓(1873-1884)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与晚清政经局势(1872—1912)

阴谋与利润:三次台海危机期间的台湾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战后招商局的劫收与扩张

阴谋与利润:政商角力下的商股

阴谋与利润:从商办到“包办回佣制”

阴谋与利润:郑观应眼中晚清的官场、商场与战场

阴谋与利润:盛宣怀与袁世凯的轮、电之争

阴谋与利润:北洋集团与轮船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管理人持股和下金蛋的鹅

阴谋与利润:三洋联动海防体系下的轮船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三大案》

阴谋与利润:同光中兴的轮船招商与明治维新的三菱会社

阴谋与利润:盛宣怀入主招商局后的投资

阴谋与利润:轮船招商局与马尾船政局

阴谋与利润:大清MBO们的权力斗兽场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前期的产权变化与公司治理(1872—1949)

招商局不同时期的产业与经营绩效分析

阴谋与利润:早期与太古、旗昌、怡和商战

阴谋与利润:民资可用,也可欺凌;洋资可用,绝不可信

阴谋与利润:空心大佬倌的敛字诀

阴谋与利润:从盛宣怀到傅筱庵

阴谋与利润:利薮与贪腐

阴谋与利润:早期的港口与航线

阴谋与利润:内斗内行的买办

阴谋与利润:制度安排下的利润、漕运与海防

阴谋与利润:督办与买办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前期的产权变化与公司治理(1872—1949)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与晚清最后四十年(1872—1912)

阴谋与利润:“黄金十年”时期招商局的政企关系(1927—1937)

阴谋与利润:中法战争前的招商局航运战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早期的融资与利润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与中国通商银行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早期的资产与资本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早期的股权与融资

阴谋与利润:从“札委”到“督办”

阴谋与利润:波谲云诡的长江航运商战

阴谋与利润:从轮船招商到阳明海运

阴谋与利润:“官利”与“报效”

阴谋与利润:预算约束与双向寻租

阴谋与利润:特许经营权与利润

阴谋与利润:在内卷中挣扎的最初30年

阴谋与利润:牵动南北洋对抗的王先谦奏参案

阴谋与利润:浪事多过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借罪勒捐与招商局早期买办

阴谋与利润:家族把持下的弊案与权斗

阴谋与利润:1883年金融风潮中的轮船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李鸿章与唐廷枢

阴谋与利润:政治角力下的旗昌轮船并购案

阴谋与利润:政企关系嬗替与制度变迁

阴谋与利润:腾挪与“正当交易”风波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濒临破产的商办时期

阴谋与利润:存亡绝续之秋和风涛中的舵手

阴谋与利润:风涛中的舵手和消失的海轮

阴谋与利润:中法战争与招商局的第一次大危机

阴谋与利润:19世纪的招商局与三菱会社

阴谋与利润:光绪初年的招商局参案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与清末海防体系

阴谋与利润:国际格局变迁中的两岸招商局

阴谋与利润:北洋与轮船招商局(1884-1894)

阴谋与利润:从“查人”到“查企”的折子戏

阴谋与利润:李鸿章的最后三十年与轮船招商局(1872-1901)

阴谋与利润:早期招商局的两次国有化方案(1878-1881)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的海防与军运

阴谋与利润:从播迁到劫收的抗战红利

阴谋与利润:政商密谋下的合体怪兽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早期的PPP与离岸BOT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买办时代的赢利密码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早期的国有资产与金融资本

阴谋与利润:买办、回扣和大清的MBO

阴谋与利润:“黄金十年”时期招商局的政企关系(1927—1937)

阴谋与利润:并购旗昌与齐价合同

阴谋与利润:招商局的仁和保险与积余产业

徐学禹与严家淦

傅筱庵:被自家厨师手刃的招商局大佬

招商局旗昌收购案的中金与回扣

招商局买办与青帮共治的时代(1914—1927)

历史迷雾中的招商局并购旗昌轮船案

旗昌洋行与中国早期的航运

沉船与换旗:历次对外战争中的招商局

1918年招商局江宽号沉船案|民初招商局、交通部、海军部间的博弈

招商局早期的内河航运

挟官以凌商,挟商以蒙官的盛宣怀

唐廷枢“挨刀吾脑”的买办生涯

商战:徐润与盛宣怀的缠斗

早期轮船招商局内“四人帮”的恶斗

盛宣怀与大清的“中国铁路总公司”

招商局汉口分局弊案

百年积余大楼与招商局天津分局弊案

尘封秘档:招商积余弊案



欢迎把文章分享到朋友圈

在看时来运转

田园游记
文旅产业,城市更新,乡村振兴,新三产、新服务、新业态企划、创意、管理、文化IP提升;特色文化休闲商街、特色小镇、田园综合体企划、创意、规划设计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