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我读小学四年级的事。
一天我哥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鱼儿 ,我这里有一本书,你看不看?”我听闻就放眼过去看哥哥手中的书。一本又破又烂封面都只剩三分之二的书。我一把抢过来,说道:“要看,要看!”
我家三兄妹受我父亲的影响,都喜欢看书。我父亲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他人聪明,好学。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在重庆北碚区一个教会学校当校工,外国传教士教英语,他悄悄在教室外面跟着默念,居然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单词。在学校里,有学生扔掉的书,他都如获至宝地捡起来,有时间就翻阅,有不认识的字,见到老师问老师,见到学生问学生。新中国成立后他顺利地参加了工作,还去北碚革大培训了几个月。所以他有时间就爱翻阅报章、杂志。
那个年代,我家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上有我奶奶,下有我们三兄妹,六口人靠父母不多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也不算宽裕。即使这样,父亲都要在他微薄的薪酬里抽出一点钱来订了一份《科学杂志》。我记得那种杂志,每月一本,很薄很小,只有后来畅销的《故事会》那么大。父亲每次看完后,还要锁在一个小书柜里。后来哥哥、姐姐大一些了,就可以去父亲那里拿出来看了。我人小好奇心又重,经常在哥哥、姐姐放下书去干其他事时,慌慌忙忙地拿着书翻阅一下。在看的过程中才知道,书里边每月都有一个豆腐块大的地方要讲生理卫生知识。父亲是怕我年龄小了,看了后似懂非懂的拿出去胡说八道惹祸。越是这样,我越想看。新的看不到,我就偷偷拿过期的看。我那时好羡慕哥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可以自由自在地看书。
1966年后,订书、看书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父母亲单位图书馆的书,烧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封存在一个库房里。哥哥那时都是初三的学生了,他约了几个人,悄悄把库房的窗子撬开,钻进去偷了十多本书出来。几个人你两本我三本的分了悄悄拿回家藏起来,只在父母上班后才敢拿出来看。所以那时的我们除了能看到几份大报,其他读物几乎没有。所以哥哥手上这本书,让我如获至宝,一把抢过来,就阅读起来了。哥哥还在旁边念叨着:“这是冯头悄悄借给我的,你姐姐你都不要拿给她看,人家只给我两天时间,看完就要还给人家。”我头都没抬地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借着残破的书名,我看到金什么春梦?书显得又烂又破,就像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书里页面也残缺不全,我连蒙带猜看了个大概意思,只记住了书里有个“郑三发子”,那一章节都是围绕他写的。
我囫囵吞枣地看完后,就突发奇想地想拿去给好朋友午天看看。
午天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她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教导主任,母亲又在另一个学校当校长。她父亲饱读诗书,她三姐妹的名字都是她父亲从诗里选择的。小学一年级她就给我说,她的名字是从“云淡风轻近午天而来。”她父母很注重对她们三姐妹的教育,即使少吃穿旧都要给她们买书。从一年级起,我就在她家去看书、借书。影响最深的是一本儿童读物《高高的大兴安岭》里边的白桦林、小梅花鹿都深深吸引着我。我想我在她家看了那么多书,这次我有这本稀罕之书,我也要给她分享一下。
于是我趁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一溜烟地拿着书去午天家显摆了。我把书給午天,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明天我哥哥就要还给人家,你今晚上一定要看完,明日一早我就来拿!”
晚上哥哥问我书看完没有?我说:“还有一半,明早就拿给你。”第二天一早,我就忙不迭地跑去午天家拿书。谁知午天告诉我:“她两个姐姐还想看,能不能多缓一天?”对着好朋友,我也不好说啥了。就准备回家情愿被哥哥骂,也不愿意得罪好朋友。
当然回家不久后,哥哥的同学就上门来要书了。我仗着冯头大哥是哥哥的好朋友这层关系,就说:“冯哥,这本书太好看了,我还想再看一遍,明天、明天,一定还给你。”冯哥碍于和我哥铁哥们的关系,也不好再说啥了。只是离开我家时特别说了一句:“千万、千万不要借给其他人哈!”看我点头答应了,他才放心离去。
第二天我又去午天家要书,她看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实话。“她二姐拿着书去她家厨房,在煤炉旁,边弄饭边看书,端饭菜回住房很短的时间里,书不翼而飞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急得团团转。我说:“午天,怎么会这样啊?我回家怎么向我哥哥交代呀!”我和午天在她家大眼对小眼,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都不敢想象回家后,哥哥知道真情会怎么样发脾气。在万般无奈下,我硬着头皮回家了。
果然不出所料,哥哥听完我的讲述。暴跳如雷:“喊你不要借给别人!喊你不要借给别人!你当耳边风吗?你姐姐我都没给她看,你还偷偷借给别人,一会儿冯头就要来拿书了,你自己说,怎么办?”我不敢抬眼看我哥,也不敢发声,想着自己该被骂,如果哥哥能把气宣泄完就是打我几下,我也心甘情愿,谁叫我不听话呀!
午饭时间,冯哥来了,我跑前跑后地给他端饭、夹菜。自己战战兢兢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讨书的话,是不敢当着家长讲的。等离开饭桌后,哥哥才把冯哥拉进他自己的房间,两个人嘀咕了半天,我才看着冯哥耷拉着脑袋走出我家。
哥哥马上过来给我说:“你还是要继续去午天家讨要书!”没办法,第二天早上我又站在午天家门外,厚着脸皮要书了。我们俩越说越激动,声音惊动了她大姐,她大姐走过来问清原委后说:“那本书真的丢了,不知是被别人用来升火了,还是藏起来了。”我就给她大姐说了这书的来龙去脉。她说这样吧:“我拿两本新书赔给你哥哥的同学,看行不行?”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有点头答应了。于是她大姐就上楼拿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两本书给我,我拿着书飞一般地跑回家拿给哥哥。哥哥又马不停蹄地送到冯哥家去。正在我以为能松一口气时,哥哥又抱着两本书回来了。他说:“冯头说不要这些书,要尽量找到原书,大有一副生要见书,死要见灰的架势!”
我又把书还给午天了,同时也把冯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午天和她姐了。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我又回家了。
暑期来临,一天我正在凉板上午睡,随着几声咆哮,身上挨了几竹条的我从凉板上翻身下来。睁眼就看见父亲愤怒地盯着我,手里的竹条还高高举起,嘴里说道:“冯头一家和你哥哥都焦急得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了,你还睡得这么香?马上去把书要回来,不然我打S你!”我急急慌慌地出门,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头顶大太阳,在重庆四十多度的高温天气下,又走上了讨书之路。
到了午天家,说明来意,她姐姐都有点不耐烦了:“给书,你们不要,那书肯定找不回来了,你们看着办吧!”我说:“大姐,为这本书,我哥哥给别人说了好多好话,我也挨了无数的骂,今天还挨打了。”说着说着,我就哭了。看着我一双又黑又脏的赤脚,乱糟糟的头发,被太阳晒红的脸,大姐缓了口气。她先叫午天给我倒了杯水,又叫我擦了把脸。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元五角钱,叫我拿给冯哥,看能不能作为补偿。我那时也想不了那么多,接过钱就往家跑。
后来,我哥哥把钱给冯哥送去,冯哥说:“培德,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钱。这本书是我无意中在我家一个烂箱子里找到的,我父母亲烧了好多书,这可能是漏户。”冯头的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谨小慎微地过了几十年。他们夫妻不多接触外人,那个年代也还平安无事。冯头在家找到一本禁书,还借给别人追不回来了。这事他弟弟告诉了他父母,两口儿吓得三魂丢掉了两魂。我哥哥也把这事告诉了我父亲,我父亲知道这书如果流传出去,我们一家也没好日子过了。所以一向和蔼可亲的父亲才把一腔愤怒倾洒在我身上。
后来一天晚上冯头和他父母悄悄来到我家,父亲把我叫进去,让我把要书的细节一一说给他们听。他们后来分析:要么是午天的父母看到是禁书藏起来或者处理了,要么真正是被邻居拿去引火了。大家都祈祷是后者。
风平浪静地度过了那个暑假。开学后,我就把钱还给午天了,但我明显地感觉她有意无意地在疏远我,我们的友谊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六年级,午天转学了,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午天,你在家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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