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
2024年4期
多棱镜
我在所有夜晚的脚步声中驱赶大海
我在所有夜晚的脚步声中驱赶大海
而大海是个鬃毛炸裂的灰色大牲
它悲伤的脸像阴暗宏伟的古代壁画
它涌起的波涛是死士们永恒不屈的啸叫!
我踌躇,把凛冬那印满雪花的桌布铺展到
海岬边,一个如此广袤的国度注定不会有路
而歌哭一直就是灯塔的工作
如同寂静一直是这青铜之海的事业
我令太阳分两次从清晨到黄昏击打你
你荒凉的头颅冒起青烟
你咸腥的嘴唇早已腐烂
你的心,停留在一首怀乡曲的咏叹调上
我在所有夜晚的脚步声中驱赶大海
我有第三条岸引领我跋涉
看呀,岩壁上所有的窗户蓦然全都打开了
我欢呼,雀跃,就像另一个太阳
我是唯一有力量握紧快乐的
那人!
当我们的脸从此也有了古老海洋的光
请问,电鳗是否有电,墨鱼是否怀揣墨瓶
而旗鱼的旗,是它召唤我们并以锋利的剑
刺穿我们的残忍游戏吗?
海,其实早已囤积在我们体内
一条大街岑寂无声,它直接通达大海深处
无数蓝色琉璃窗敞开着
让我们浏览老龙王的梦,虾公虾母的梦
而火车将在有沉船的地点停驻
几条小丑鱼正表演着西班牙街舞
更多的海牛群穿着厚外套坐在滩涂上合诵
此时太阳像一只海狗,穿行在礁岩缝隙里
我相信那提灯巡逻的小海马又有了新发现……
于是我像一个水母那样浮游过去
尽力模仿水的姿态,浪的花容
哦,这人类永远不可理解的关于大海的诗篇
均来自万亩碧波守护的那浩瀚国度!
在七重海洋中憩息
海的歌声是蔚蓝色的
海的鞋子也是
航海人转过身
望见海的宫殿前拉起了帷帘
预言在冒烟,而广阔的畜群起伏不定
像是生命中那最本质的事物呈现在
这辽阔广漠的疆域里
海,伟大的耕耘者
牧放雄奇山巅的大神
我已顺利越过第一层的水,第二层的沙
和第三层的火与筋骨。
现在,我在锋利的刀刃上憩息
仿佛落日以晖光修饰诗经和佛经
我看见海葬的骨灰漂浮在万顷碧波之中
倏忽就不见了……这是第五层
当风暴摔碎船板,如摔杯盏和烈士的首级
海上收割的谷粒已不具有粮食的馨香
挫折也不是光明的言辞,海水也不能替代
雪白的盐。
当苦难驮回悲怆
使海拨动指尖上的悠悠岁月
我已不再会因痛失
而涕泪长流!
退潮咏叹调
院墙外的爬藤蔷薇和篱笆边的月季
正慢慢枯萎,那越缩越小的花朵
失去水分并变黄,像锈蚀的锁
大海也是。瞧,它正在退潮
像是歌咏的人们倦累了,哑着喉咙
选择集体沉默
海给自己上了锁,它停止喧哗
像是在做最后的告辞,彬彬有礼
并与寂静化为一体
这尘世上的好多事情就是这样
当果实累累的季节过去后
那命定告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舍与不舍,都会把泪水领到这里……
就像退潮后的海滩,杯盏狼藉
等待下一支队伍的光顾!
蔡建旺
黑暗时,请闭上我们的眼睛
黑暗,毫无防备地砸下来
黑夜无处也无须躲藏
我在温州飞往广州的航班
我在黑暗的核心中央
我对天空说
黑暗时,请闭上我们的眼睛
用黑暗抗拒黑暗
闭上眼睛,黑暗无比辽阔
睁开眼睛,黑暗无比透明
即使黑夜有灯光闪烁
即使黑夜之后有黎明
我对黑夜说
黑暗时,请闭上我们的眼睛
用光明迎接光明
黑夜只是一个弹性的黑点
漫长的黑夜,短暂的黑夜
并无不同。取决于四季
更替。黑夜,在硕大星球上
只是一个黑点。我这么理解
黑夜。一个弹性的黑点
风,不知何时何处潜入屋中
黑夜中,门,哐哐作响
我起身,去花园寻找风的
来处。在夜色中,在视线内
河的两岸,道路的两边
那些不明不灭的灯光
簇拥着明亮。黑夜中
孤独的行人,以及夜行的航船
都在出发,都在成为黑点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枚落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枚落日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中
迸出。在夜幕来临的阳台
我给绿色植物输送营养
炎热七月,它们最需要的
水。延续生命的水
我在离地一百米的
地方。抬头看见远处的落日
触手可及。哦,那触手可及
落日,在自己身体里
连同身边的植物,喃喃自语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枚落日
雪花在一片一片下
雪花在一片一片下
我抬头望见天空
满。每一个空间都被
塞得满满。拥挤的满
此刻。江南的温州
离上次雪的大驾光临
满满的。有十二年
我低下头。在反省中
我错过了雪?还错过什么
此刻,我想起在壤塘挂职的
兄弟。壤塘应该也在下雪
下更大更茂盛的雪
他们会在思念家乡吗?
不停歇。雪花也在一片一片
下。并不拥挤
间歇中,我的思想和壤塘
填补雪花的空隙
李自国
高原,归去来兮
弯月,残堡,漠风
祁连山的沼泽湿地已苏醒
驿路朝天,铃儿叮当
牧马少年在夕光中加速了旅程
瞭目远处,烽火台前
有人垂额,有人赏景
狼烟四起的幕景早已熄灭
兵马杀伐的血拼,被移步换景
换来换去,换回来的都是你我
年轻时尘封久远的念想
总想去远方流浪,去大西北漂泊
总想挺拔成高原的一棵树
徒行在漠漠朔风里
胸前飘挂一个酒葫芦
裸背横挎一把长长的弓弩
寻找,凝视,叹息
天穹低垂,苍鹰远去
梦想终归是梦想
梦想也有成真的时候
我的晚归,如君临天下的晚云
仰卧在阿柔草原,一醉方休的
嘚嘚马蹄声碎里
太阳晕眩,雪裸龙蛇
驿路上我在山脉向西的世界里思忖
或许我的迟来,是上苍已有旨意
注定让那位牧马少年留下的叩问
泄露了我南来西去的行踪
魂兮归来,归来魂兮
六月的马蹄,归来如一堆时间的碎语
这么快就覆盖草原,覆盖祁连天境
覆盖我就要离别返川的往事前尘
在峨堡镇,奔腾一头雄牛
峨日朵,峨日朵嘞……
朔风与耳鬓厮磨,你已复活
八宝河劳改农场的苦役身影
27岁的年轻人,沉默高车的手推者
推开了冰山与莽原,河流雪与戈壁风
放逐奇寒和苦闷的一介肉身
你驾驮着悠悠冤魂而踽踽独行
登上海拔3645米的峨堡镇
望着周边更高更奇绝幻变的苍茫
像泣血的命运:峨日朵,峨日朵雪峰
《峨日朵雪峰之侧》
峨堡古城,贯通着古丝绸千载恢宏的
梦与影,它用浩渺的高原雪景
浩浩荡荡的连绵群山,慷慨收容了
你这个最虔诚的天山囚徒
死而复生的昌耀,雄牛奔腾的冠冕
雪路之上胡马往来你的千里孤行
驼铃遥响你给那个时代的慈航和绝笔
慈航嘞慈航,昌耀宿命的慈航
雄牛嘞雄牛,苍海古渡泊孤舟
在高原,云似故人来
鹰的羽,从云朵飘到高原
马蹄的印,从仙境盖至天边
我来寻古,秋晨的牧草
摇醒了古匈奴语中的逶迤祁连
边关胸膛里的一阕阕旧体诗
爬出喉咙,用它尖叫声抚摸出一方晴天
而风在这里咀嚼过的乡愁
挤出一缕灵魂氤氲的鲜奶
茫茫旅途,肩背弓弩的牧人
陪伴我翻过拐杖喘息的达坂雪山
对话的演练被冰雪融化掉了
还原成驿路上两颗孤傲的灵魂
一个人的叩问,做了天山的耳坠
一册野史的回音,一个民族的劫难
远去了,波谲云诡,它已亲手捧出
苍天之下的翠宝石花环
驰高原,云似故人来
越冰川,水的处子招募千只雪手
白雪皑皑的一万颗螺丝钉
拧紧天空,是这串泪珠的羁旅
眼睛的大地,是这条信天游远徙的跫音
从祁连山到尘世,从天堂到人间
出发的原乡,驼峰已绽放在陌路上
抵达的心脏,该是峰已返回,路却难转
这就是巍巍高原的宿命吗
我来寻古,采满了古刹的遗风
也采回古莲、古训伤口里不老的时间
鹰翅哟,从云朵一路擦亮高原
马蹄哟,从大西北一梦就涂鸦天涯
黄世海
铁轨存在的意义
从布达佩斯去塞尔维亚
一段穿过森林的铁轨
像两棵高高的树。无处藏身的
声音,在树梢上眺望
一列疾速而驰的火车
从森林的皱纹间,凿出一束光
乘车的我们,像一棵棵树木
一头扎根在寂静的大山里
惟有鸟呜知晓铁轨存在的意义
轨道下的枕木与林间蹿出的根须
有些青黄不接。但足以
将这段铁轨一直支撑在枝头
它们彼此之间维系着铁轨的躯体
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声音
余音之后,就成为各自脚下
平仄的诗行
凭吊现实的要塞
水将浑浊的身影折射到岸上
要塞、城堡、墓碑、新增的遗址
以及马蹄铁弹落的斑斑锈迹
在两条河的汇合处,低泣成声
历史与现实,在蔚蓝的天空下
越来越空旷。遗失在要塞
那些砖头上的血迹
在风的搀扶下,寻找回家的路
远处马迪亚丘陵的花房引领蜂蝶
踩断白色之城的大街
多瑙河的水,收敛刀光剑影
雄姿英发,像凯旋归来的骑兵
波光映出蝴蝶疾驰的翅膀
在萨瓦河的尽头,鸽群背负起
卡莱梅格丹要塞的石头
垒起几个国度命名的每一座祭坛
游吸血鬼城堡
一只鹰雄踞于陡峭的山崖
像一滴血落入人间烟火
以一种恐怖制造另一种恐怖
凸起的崖石,把河流与森林
星星及月光叠加起来
高大、古旧,抑或辉煌
一座山,防守或进攻皆为
制高点。而那些溃散的马蹄
让这座城市收敛起善与恶
生与死,在一根木桩之上
演绎悲鸣。灵魂穿过
狭窄的楼梯,恍若隔世幽灵
我悬空的心跳,夹杂着
多情的阳光,怜悯自己的影子
不能够越过那只鹰的翅膀
海边落日
山脊与海岸线并列
落日站在两端之间,不肯离去
我不敢想象如此的后果
山脊寸草不生,撑起落日余晖
海岸线虽被浪花拍打,倒映
山脊的荒芜
我从它们中间穿过,或许
落日的余晖再辽阔一点
我此行的目的,会一远再远
而此刻,落日忍着巨大的不舍
将山脊静静地翻转过来
虚拟起一片森林
我只能说,到了地中海湾
却又不敢与海岸线,一直平行
仅为落日,推开了陆地之门
王法艇
星星
越接近星空,星星越少
那么多的眼睛,看得见人间蓬勃
在春天的山巅
接收爱情
所有的星星都有自己的范围
金色的银色的五彩的
从织女和牛郎开始
鹊桥念念飞度,人间的情
填不满迢迢银汉
月落乌啼的时候,我总想念星星
她积微的暖,很像春天的力量
命运
手掌布满河流和路途
唯独看不见命运
攥紧信念,最深的地方
命运的光就绽放肆意
和植物同性,把手伸进泥土
握着蓄势的根
命运就会让路
摊开河流和路途
和荆棘为敌
草木编织的双履
从来没有臣服过命运
光阴
漏斗倾空,细沙平铺谷底
一寸一寸的厚,掩埋乔木
蒙尘的夜晚,成为光阴的囚徒
星星坠落,逼仄梦境
河床上的砾石
沉默着剥落尖锐
醒来或者沉睡,被腾空的地方
依旧开阔,依旧拥挤
而我,对着窗口,轻轻叫出
余温尚存的背影
它能在余温中走动
将瞬间视作永恒
长句伸向江河,短句入诗
呵,那些锋利的光阴
切割黄昏的凸凹边界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太阳栖息山坡
你我的光阴已埋入土里
砧板
一张局促
向东向西向南向北
鲜活来着
残忍盯着
贪婪等着
荤的素的甜的苦的
在一尺平方的浮生面上
生命来着
也继续走着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4期
2024年《当代》创刊45周年之际,推出诗歌版,即《当代•诗歌》,立足中国诗歌的当代书写,以对国内、国际诗坛的兼容并蓄,尽显当代诗歌的活力、重力、实力、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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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终审:李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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