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
2024年4期
海南诗群小辑
海南岛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汉语传统文化中相当多的概念在这里是很难得到体念和印证的，尤其是那些伤春悲秋类依赖外在自然的变化来寻求共感的实践。比如对“黄昏”“月亮”的理解，更接近沃尔科特而不是李商隐、李白，这与热带岛屿最富生命力的丰富的夜生活恰恰是从黄昏才开始的有很大的关系，她甚至比“黎明”更有趣。类似的例子很多。当然，这里常见的雷公马、椰子、棕榈、火山石、芒果、海鲜等也没有遗传到汉语中珍贵的文学基因，是尴尬，也是机会。按照人类学家丽塔·阿斯图蒂的理解，依海而居进行渔猎的岛民相对于大陆从事农耕的农民来说，性格柔和，习俗简易，缺少理性，既不愿意对未来有所计划，又对过去无所总结，海浪般天然地时时都在摈弃凝固的历史感，更容易满足于当下状态，对各种束缚和权力的首选基本都是逃逸或避让。就我的观察，这些特点或多或少都在海南岛民的具体生活中是有所显影的。以上这些自然影响到海南诗人对诗歌的认知和实践。也许真正应该让这里的诗人们内心艰难纠缠的不是岛民身份的确认和挖掘，而是如何让岛和海改写和重塑我们伟大的文学传统中的山和水。
王建平
牙胡梯田
山中无人
风很细
梯田，沿着山腰
窸窸窣窣，层层环山而上
这里是种植希望，收割梦想的地方
山稻因为成熟而饱满
内敛而低垂
金黄色弥漫的山野
有原始的味道，有收获的气息
一阵山风，掠过岭头那棵站立的老芒果树
在虬劲的枝杈间，刮出的声响
是梯田的梦呓，断断续续
诉说着未曾耳闻的山林传说
天空高远，因为白云刚刚飘过
莾林寂静，因为万籁正沉睡
山，还是山，依然苍翠耸立
水，还是水，却因山寒而消瘦
我轻轻走过，什么也没留下
甚至吝啬到，进行一次激动的喊山活动也没有
因为，我心怀敬畏
实在不忍打破这山中亘古的寂静
惊动山里的众神灵
我已经来过，如是一个强盗
用贪婪的目光，收割了
这一山的山光水色
连同这梯田上
漫山遍野的金色希望
李林青
呼吸
呼吸总是握不住
神奇的生命特质
如时间之石
滚落眼前
铁在锈蚀
木在朽败
一心奔赴
却难以遇见自己
背影渐行渐远
视线转瞬崩断
肺与腑无法互证
文字夭折
历史疼痛
记忆日渐稀薄
物质之间已彻底失去黏性
且无休止
在大榕树下
这是一个由榕树自己搭建的大房子
里面住着树神
还有青鸟和雨水以及散落的暮色
来到这里的人
抚摩着如胡子般的气根
静静地面对黄昏
光阴慢慢暗下去
鸟声聒噪
卖鸡蛋的老妇人
掏出自家鸡窝里的最后一个蛋
站在大榕树下出售
妈妈当年也是这样
我从来没见过她吃过
自家养的鸡所下过的蛋
不晓得天下的母亲是否
都是这般舍不得
大榕树在逆时光蔓延
它占据空虚的天宇
也占据脚下的土地
它把根须伸进岁月的瞳孔
许燕影
会唱歌的石头
需要山崩地裂，需要凤凰涅槃
一场约定，需要蓄谋千年
需要焚于火淬于水
需要侵蚀骨骼，凡尘一遭
还需要一点一点风化
需要将自己撕裂成柱状节理
而今，作为青瓦上的御风之石
是否有人再忆起初心？沦散人间
只为一次同频共鸣——
与风、与歌、与尔
情绪
我在我的词典中剔除了意难平
剩下的断句游离于纸面
内心曾有的满溢一点一点低伏
我接受这杳然的沉寂
雪落的声音还在远方持续
唱不出一曲完整的歌谣
我已无法捧出酝酿半世的献词
那些曾经的波澜内心的涌动
月色就这样遁入虚空
有一千种遗忘就有一千零一种记起
蔡小华
树林所释
我们以前终老在黑夜的尽头
现在才发现
在黄昏，适合对树木斩首
它们急促的呼吸能让我们
获得快感
我们试图占据落日的微光
更希望能在阔大的树叶上蜷缩
进而安眠。我们和树林的关系
显而易见：当我们清空了所有
就能回归自身，亦能从
安静中抵达安静，从结束回到起始
我那些独留身姿的落叶
在大地这张平静的白纸上
静卧如初
泸沽湖
明月要弯折成几块
才能遮挡湖水的羞涩
这终究因一群水鸟赤足蹚水
而得以改变
坐于竹椅，生怕海棠树落下某物
夜里不可见
又来到窗前，确认马蹄声和晚风
哪个最先到来？
先是吆喝声刺骨冰凉
接着是积雪安静如初
不必问我去何处
远山不枯萎，我的孤独无法停息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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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终审：李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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