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华西高等护理教育的聂毓禅

作者：金开泰

聂毓禅（聂玉蟾），河北省抚宁县人，1903年5月11日 出生于都塞镇。父亲却是一位开明士绅，全家有三男二女5个孩子，她是中间的老三，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二弟。

聂毓禅在1923年于天津中西女子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协和医学院，1927年毕业，任北京协和医院病房副护士长。1928年任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实验区北平第一卫生事务所公共卫生护士。1929 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医学院公共卫生系进修，获卫生护理证书。1930年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进修，1931年获理学士后回第一卫生事务所任公共卫生护理科主任。

1935年任南京国民政府卫生署和教育部联合组织的护理委员会秘书。1936年到美国密歇根大学医学院攻读公共卫生学，1938年获理科硕士学位，回国后任北京协和医学院高级护士学校校长助理。1940年 任第四任校长，也是该校第一个中国人任校长。

1954年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副院长。1959年任安徽省立医院护理部主任。1966年退休。1988年3月17日被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聘为护理系名誉系主任，对她为护理事业辛勤奋斗一生致以崇高的礼赞。1998年8月22日北京病逝，享年95岁。

1923年秋聂毓禅被协和医学院医科录取，对护理工作所知甚少。但她入校后遇到了两位熟人，一是中学同学，护士学校三年级学生，聂毓禅见她上身着浅蓝色衬衫，下身穿一条白裙，头戴一顶小方帽，仪表非凡，又听到一些在护校的动人感受，便对护士产生了亲切感和良好的印象。

另一位是她同学的母亲陈淑清，是医院手术室护士，特别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经常向聂毓禅介绍护理工作的重要性，述说当前缺医更缺护，特别是缺少有领导才能的骨干。她赞扬了协和护校治学严谨等优点，认为在当时的社会，做护士是女子最能有所作为的终身职业。鼓励她转入护校;聂毓禅反复思考，觉得护理的确是卫生保健事业的一个重要环节，可以为提高人们的身体素质、为病人的康复作贡献;此外学护比学医时间短，可以早参加工作，这既可减轻并不富裕的家庭的经济负担，还可早日投入缺少人才的护士队伍。便向协和教务处提出了从医学院转入护校的申请。

协和高级护校和协和医院一样，是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创办的。1919年医学院校长麦克林与29岁的沃安娜，达成了要在协和开办本科护理教育，培养高级护理骨干，并将教育主体定为女性的重要共识后，1920年建立的。其时，该校第一班学生尚未毕业，全校学生仅十余人。聂毓禅的申请使学校当局大惑不解，认为她是一时冲动，不予批准。但聂毓禅一旦下了决心，几经周折，征得家长同意，终于被批准从医学院转入护士学校学习。(1)

1923年兰安生被协和医学院聘为教授，担任公共卫生科主任，教授预防医学课程。这是中国医学教育史上第一次有专为医学院本科学生教授现代公共卫生学的开端。他建立的这门课程有两个被现代公共卫生学者公认之点：一公共卫生是医学与社会学互相交叉的综合性科学，其内容必须与各个国家的社会经济情况相结合；二公共卫生的教学方法必须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每一个医学院的公共卫生科必须有教学基地，犹如临床学科有医院作为教学基地一样。（2）

1925年兰安生建立了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实验区北京第一卫生事务所，其中设置了公共卫生护理股与护校紧密结合。兰安生的思想直接影响了护校的教学，增加了公共卫生护理课程和实习课目。

聂毓禅1927年毕业后被聘为协和医院病房的副护士长。在做好临床护理的同时，还经常了解病人的情况，分析他们发病的原因。又向病人宣传防病保健知识的意义。她想如果他们掌握了卫生知识，养成良好的习惯，病能防患于未然，于是，聂毓禅决心从医院走向社会;她向护理部提出调至医学院公共卫生实验区第一卫生事务所担任公共卫生护士的申请。即使必须迁出护士宿舍、薪金也要降低，她也不计个人得失，便开始了公共卫生护理工作。升造回国后任北平第一卫生事务所公共卫生护理科主任，继续从事公共卫生工作。(3)

协和护校前三位校长是来自于美国。沃安娜（Anna D. Wolf）、盈路德(Ruth Ingram)期间是开创期，教师的编制和学生实习都不够理想。1930年胡智敏(Gertrude E. Hodgman)任校长，她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精力充沛，任职十年是护校的昌盛时期。除了保持与燕大的协作外，还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东吴大学、岭南大学等建立了协作，这些学校设立了预护系，以扩大学生的来源，保证学生的入学水准；同时加强了师资培养与建设，丰富教学内容，加强实习管理，增设了公共卫生护理实习，到第一卫生事务所参加现场工作。(4)

1938年聂毓禅获得硕士学位后被协和医学院院长胡恒德看重，告诉她今后希望将医学院各个部门的领导全部由中国人担任，执意劝她留在北平，接任即将到期的胡智敏校长，成为从事中国高等护理教育管理的第一个中国人。

聂毓禅担任校长后，她坚持进入护校的学生必须在大学里修过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生物学、化学等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课程，这样在护校的学习中才能从生理、心理和社会等角度来思考和分析有关健康、疾病与护理问题；她也十分重视对护士学生道德品质的培养，亲自讲授护士伦理学；强调学习中必须理论联系实际。她要求教师在讲授某种疾病、护理和技术操作时，一定要带学生到病房进行临床观察。各种护理操作必须有三次以上的实践经验方可毕业；她规定在内科和外科病房实习时，每个学生都要完成一例“个案研究”——实际上是对一个病人诊断、治疗、病情变化及病人心理和社会各方面的全程观察，记录与研究，让学生从人的总体出发来实施护理。

她同时兼任协和医院护理部主任，要求各科病房都制订出完整的护理常规及操作规程，并印制成册。新聘用的护士必须熟悉这些常规和操作后方可正式上岗工作。病房要规范化管理。对每个护士、护士长和督导员都要定期做工作鉴定，鉴定经护士本人阅读认可签字，存入护理部的个人技术档案，作为聘任升迁的参考。

1942年12月8日，日本侵略军占领了医院。正巧那天护校三年级学生毕业考试。她听说日本兵把守大门，不准出入。院内电话已被切断，只有护士已各自上岗了。她怕考试的学生会受到扰乱，考不好，就走到考场对同学们说：“今天有日本兵来协和参观，如果来课堂时，大家不必惊慌，照常进行考试。”果然日本兵没有放过考场，但学生们都沉着应试。

在随后的一个月中，护校在日军搜身检查下，照常上课，大约过了一个月，1942年1月19日，日本侵略军命令各科室在一周内关闭，学生在两天内撤出宿舍。作为校长，当务之急是如何安排学生。聂毓禅征求了学生的意见，愿意回家的，协助回家；愿意求学的，尽量为他们联系学校。当时的道济、妇婴医院护校、同仁医院、中央医院，第一卫生事务所都表示支持。天津的中和医院、唐山的开滦医院、上海的陆军医院也很快回信，表示欢迎。三年级的同学只差实习，就安排到几个较好的医院；二年级还有一两门课未上，公共卫生课也没有开始，就安排在第一卫生事务所继续学习，同时联系好实习医院；她又赶紧把学生所缺的理论课和实习课时记录下来，寄给所联系的学校，由那里补课；一年级的同学由本校老师在校外给她们上课，但完成学业的仅两人。这样三年级学生和进修生都得以完成学业，参加了毕业会考。在与学生分别前，还在地窖里照了一张临别合影。(5) 

在北平将学生安顿好后，聂毓禅打算到内地去复校。1943年春，便与三弟和几位熟人同行，启程南下。从北平出发，一路风尘仆仆。先乘火车到商丘，后改坐人力架子车到交界地的界首，再换火车到西安。在西安前的东泉店，三弟不幸因与国民党军人争吵而被枪杀。聂毓禅忍痛将三弟安葬后，又匆匆赶赴兰州。经过两个月之久才到达重庆。在与先期到达的护校教员计论，最后经美国医药援华会和中央卫生署讨论，决定在成都复校，聂毓禅担任校长。华西大学又聘她担任新建医院的护理部主任，于是便带了一些教员赶往成都。

在华西坝上复校，实际上是白手起家，她们首先在华西协合大学尚未全部竣工的新医院，把人员安顿下来。经过多方努力，聘请了王琇瑛、王懿，左汉颜、谢敏秘、关重华、秦源美、吴瑾瑜、周丽宝、黄爱廉、方庆萱、方文渊等担任专业护理教师，尽量保持了协和护校固有的水平。招收了已修毕护理预科要求的各学科的学生25人。于当年9月正式开学。(6)师生住在华大新医院东南端“八角亭”四层楼上，三人一室，宽敞明亮。 

作为校长。她对同学课业剀切指导颇为认真，态度亦和蔼可亲，与同学如一家人，同学皆敬而爱之。不仅亲自上课，还亲自为学生做考试的“病人”。一次考试，学生曹竹平抽到一个“为病人包扎肩关节伤”的考题，她准备好了绷带等，走进教室，发现在病床边端坐着一个“病人”，竟是穿着挺括白色护士服的校长，慌得差一点把绷带掉在地上，这可是要得零分的。幸好监考老师说：“这位病人是左肩部受伤”，才使她镇定下来，接着要求向“病人”解释，并开始操作，圆满完成了考试。(7)

与此同时，作为华西大学聘请的新医院护理部主任，她又抓紧时间做好收新病人的一切准备工作，使病房又为学生的实习基地，筹备病房所需的一切物品和器械，安排主事人员，忙而不乱地把要开的内外妇儿科布置就绪，病房的行政管理和教学工作由护校教员兼管，使医院的护理也能按协和的规章运作。

协和护士学校今秋在蓉复校，迄今己逾三月，有教职员10余人，学生25人。11月27日召开首次联欢会，到会70余人，张光壁、刘静如女士亦参加，张以英语讲笑话。同学会还设计制成铜质镀金会徽一枚。学生在新医院实习期，院方供给伙食，毎人月津贴二百元。本周为实习工作考核期，校长和其他教授亲自赴病房视察，闻实习分数将占学期总分的三分之二。(8)

1944年注册人数21人，较上学期减少4人，课程以内外科为主，内科由张光璧教授，外科由杨大夫教授。此外还有饮食学、护士伦理学。内外科在新医院轮换实习。燕大教授施友忠住院，对实习同学之工作，甚为称赞。1944年下期注册人数29人，内有新生9 人，系从五大学报名的30多人中选入。

上学年平均88分以上的最优同学，有吴贞等六人获得刘紫君女士奖学金。其时本市迭发警报，该校同学自告奋勇，扶助新医院病人逃避，充分展现护士的高尚精神；1944年在知识青年从军高潮中，协和护校特设护士紧急训练班，从11月21日起至12月4日止，授以紧急救护常识，请专家讲授，共12 次，在华大体育馆上课，每次在下午3-5时，分教职员和学生组，欢迎五大学教职员和同学参加。华大为鼓励参加，下午三至五时的课程暂时停授。1944年12月5日协和护校主办的护士助理速成班，五大学师生200多人参加，在新医院门诊部楼上教室，聂毓禅亲自讲授，勉励学员持之以恒，实习分四组，9日即开始。(9)。1945年5月，聂毓禅还开办了一班二年制的师资进修班9人，是从全国各大医院和中央卫生实验研究院中选送来的，培养护校校长、教务主任、医院护理部主任、科护士长等护理骨干。她亲自担任班主任。

1946年4月24日她带领师生60余人于离开成都，于6月中旬返抵北平。

聂毓禅在蓉办学和任职期间的护理理念、大学护理教育的课程体系、医院护理制度建设、科学的护理常规与操作规范、严谨的实践等对华西护理专业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在她的启迪下，华西协合大学也决定开办护理系，培养护理的高级人才。1946年到1947年先后四次呈文报告教育部，强烈申述“科学发达，护理病患尤需学识高级之护士人才。为人类民族健康所系，不及时培植，于需要必多延误。”还找私人向陈立夫说情，教育部仍不予理睬，以“应用庸议，仰即知照，原件存销” 回拒。

学校不得已，在呈报时即已开始筹备，1946年仍正式成立了护士系，首届从214人的报考中录取12名，五年内开出课程40余门，学时达4454。系主任先后由王惠因、张芳秀、韩芳卿（Cunningham Gladys Sfory）、乐以成、启真道担任或兼任。1946至1950共招收了4个年级，41人陆续毕业，都成了护理界的骨干。（10）1950年第一届毕业的有：何镜清、刘传义、李家容、伍 顺、任 筠、彭忠华、杨玉容等人。1951年奉命停止招生，已招学生毕业后，护校本科停办。改革开放后，经过长期的准备，１９９３年经教育部、卫生部批准招收五年制本科，１９９７年再正式成立护理系。

1946年，李宗恩受命恢复协和医学院，聂毓禅参加了由李宗恩、李克鸿、胡正详四人代表中方的董事会，她住进了外交部街的协和大院宿舍31号楼。当年护校又招收了10余名新生，连同从成都带回的二、三年级学生，于10月1日开学。1946年11月在北平举行毕业典礼，19名学生毕业，刘旺荣、林香、杨玉文三人各得奖学金10万元。三人皆燕京大学预护校友。毕业前各护士学校、医院、公共卫生机关均来争取，故各生已准备赴津、沪等地就职。1948年教学及医院的工作又走上了正轨。（11)

1951年协和医学及医院被新政接管后，1952年协和护校奉命停止招生，1953年协和护校停办。她经历了三反、五反和思想改造的挫折，到解放军总医院报到后，安排为副院长，对医院的管理提出了许多意见和建议。随后在“反胡风”运动中受到审查，1957年被划为右派，革除军职，降级使用，“照顾”她年老体衰，1959年被下放合肥市安徽省立医院接受改造。反“右倾”中再次受害。1966年3月退休，文革中再次被揪回合肥，住进“牛棚”，直到1972年才被放出，1973年获准返京。1979年，她的"右派"问题获得彻底平反。在坎坷的历程中，矢志不够;只要有机会工作，就全力以赴。

1933年，聂毓禅代表中华护士会北京分会主持召开北京护士代表大会，1937年任国际护士会公共卫生委员会中国代表，1946年任中国护士学会理事长。1947年率中国护士学会代表团到美国参加第九届国际护士学会会员国代表大会及会员代表大会，并在会上致词。1948年在广州召开中国护士学会会员代表大会上，聂毓禅传达了国际护士大会精神并布置了学会工作。再次当选为中国护士学会理事长。1950年聂毓禅当选为学会常务理事至1959年。1962-1966年 任中华护理学会安徽分会理事长。1983年被中华护理学会推选为荣誉会员。

1987年，协和护校旅美校友郭焕炜发起并首先捐款设立聂毓禅奖励基金，每年向母校的优秀专职护理教师颁发奖金。此举获得海外许多校友和友人的响应。1989年开始，每年有两位教师获得此项奖金。尽管她不是南丁格尔奖获得者，但在人们的心目中，她仍然在这个队伍中。2024年6月11日，北京协和医学院举行了聂毓禅先生雕像落座安放和“毓禅报告厅”牌匾揭幕仪式。协和师生与社会各界代表共同表达了对我国护理先驱聂毓禅及其代表的护理界的崇敬，完成一场穿越百年历史、负载协和精神传承使命的文化对话与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