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年底,《沿长城奔跑》这本书终于出版完成。两年多前,我的朋友樊龙智在山海关迈出了第一步,他沿着万里长城跑了快6个月,在2023年的3月终于跑到了玉门关。我们启动这场活动的时候,并未想到如此漫长和艰辛。就像这本书的副题所言:“从大海到沙漠:疫情缝隙里的奇幻漂流”。山河是壮丽的,过程也相当魔幻。
老樊在路上,一边跑、一边拍、一边写,有时候还开一段直播聊天。跑完了,我督促他赶快把书写了——立功的终极目的是立言。老樊慢慢写,整理路书、日记和图片。这不只是一本跑步文学,尽管老樊持续的分享了他的奔跑体验。这更是一本寻路之书,是一本对长城沿线的考察日志。老樊用的他的脚步,沿着中国400毫米的降水线一路西行,剪开了一条4000多公里的细线。我们沿着这条漫长的旅途,去发现一个历史与现实交错的世界。它庞大、丰富而生动。此前还没有人用奔跑的方式去探索我们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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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跑结束了,书出来献给所有热爱旅行和跑步的朋友们。但奔跑没有终点,这是跑步告诉我最重要的事情。道路漫长,不必去想象那个终点,不必纠结,去享受那个没有终点的过程。
以下为《三联生活周刊》副总经理李伟所作序
我跑故我在
终点
沙丘上插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四周是茫茫戈壁。早春的风还很冷,在刺耳的尖啸声中卷起细沙和碎石,远处蒙上了一层黄色的烟尘。一团团骆驼刺,随着风在沙丘上滚动。亿万年来,荒凉没有改变。
那是2023年3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早上,在敦煌距离玉门关还有20公里的地方,我们十几个人在那面小旗子下拍了张照,然后迈开步子,跑向此行的终点——玉门关。
一天前,老樊在这里插上了旗子,作为最后一站的启程标志。历时157天、长达4182公里的奔跑历程,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站。最后的20公里,留给朋友们一起跑完。
老樊与伙伴们一起奔向玉门关
大家拍好照,嘻嘻哈哈地出发了,就像参加某个跑团的一次聚会。其实,在沙地里跑步并不舒服——脚下松软吃不上劲。塞外的风像砂纸一样,吹得脸痛。我们跑过沙丘,跑上笔直的公路,被恢弘的戈壁黄沙包围着。几千年间,商人、使节、士兵、僧侣、探险家们从这里经过,不绝如缕。一切似乎没什么改变,那些砾石、黄沙、狂风还是当年的样子。我们吹着同样的风,看着相似的风景。
老樊跑前跑后地很开心,他和朋友们一边跑一边聊天,招呼摄影师拍照。他拿出自拍杆,做最后一次直播。他说一段漫长的旅程终于熬到终点,要好好享受最后一段风景。接近玉门关了,他去把亲密伙伴——一只名叫小妖的猫——从车里放出来,在沙地里撒个欢,参与这最后一程。小妖似乎还不太习惯这么多人,有点儿紧张。
中午12点,我们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玉门关。那是一座小小的关隘,像沙漠中的一颗石子。在丝绸之路上,这里既是终点也是起点。旅人们在此告别中原文明,前往一个旷阔的未知的域外。我们设置了终点线、鲜花和香槟,大家陆续穿过小城的门洞,把最后的荣耀时刻留给老樊。
老樊和伙伴们在终点一起庆祝
老樊跑过最后的游客栈道,绕着玉门关又跑了一圈,最后冲过门洞,挥舞双臂撞线。香槟鲜花合影,朋友们欢呼起来。时空在此定格,一路的风雪兼程、身心的困顿疲惫都飘在了空中。明晃晃的太阳挂在戈壁滩上,此刻也云淡风轻。
长城已经在身后,前面是一个广阔的新世界,是未知,是更辽阔的辽阔,比遥远还遥远。
作为跑长城这项活动的发起者,我看着远处的无人区,被一种历尽艰苦后的巨大满足感包围着。我知道此时老樊的心中一定是平静的。那种平静的喜悦,值得好好享受。
出发
把时钟向前拨动5个多月,2022年9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我、老樊、刘刚约在单位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吃饭。进餐厅先出示“健康码”, 天气还很热,我一边找座位,一边跟服务员抱怨为什么不开空调。
没等菜上来,老樊擦擦头上的汗宣布了一个计划——他想用几个月时间,沿长城奔跑,从山海关出发,到玉门关结束。当时我有点出神,想到了鲁迅先生在《呐喊》中的自述:我感到寂寞了——“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很多改变,很多刻意或者不刻意的行为与“壮举”,都是被那种难以言说的寂寞所驱动的。人总是寂寞的,尤其在这几年,有人被消磨了,有人决定反击。中年男人向谁反击呢,不如折腾自己。
老樊开跑,从此将一步步跑向西方,远离大海
老樊说计划中秋之后就出发,地图上看是3000多公里,顺利的话春节前就能完成。他的朋友Tina可以作为助理,帮他开车作补给。我觉得这个想法挺酷的,就像阿甘一样,穿越美国,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停下来,结束,转身离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一切都不重要了。
很有宗教感,跑步确实是一项最有宗教情怀的运动。
老樊解释说,反正每天都下楼跑俩小时,跟驴拉磨一样,每天绕着一样的圈,不如跑出去,跑得远点。
我是理解老樊的,疫情三年了,一直被毒打,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自从马拉松运动成为中产的“广场舞”后,作为资深“舞者”,老樊便开始马拉松创业。他筹办了新年冰雪马拉松、中俄跨境马拉松,还有最酸爽的环青海湖5日马拉松。在全国马拉松热潮中,独树一帜,钱不一定赚到,但项目很有特色,积累了一票超级跑者,每年跟着他到处跑。
疫情以来,受冲击最大的就是线下活动,尤其是马拉松这种“大型聚集”活动。上海马拉松都停了两年,老樊的项目也不能做了,只能在楼下绕圈跑。中年人不能躺平,没法撒娇,只能跟自己较劲。
老樊和猫小妖
我表态支持老樊——也许跑到半道就被疫情隔离了,也许也有一票追随者,也许这是一场行为艺术,谁知道呢?我在《三联生活周刊》旗下孵化了一个新的生活方式“内容IP”——“三联生活实验室”,倡导多元有趣的生活形态。“生活实验室”可以跟老樊合作,他提供内容,我们负责一些资金的支持,做好传播和用户运营,再搞一些商业赞助。
临别的时候,我说,跑不完没事,认怂不丢脸。
奔跑
大概一星期后,老樊和Tina从山海关出发,万里征程从头跃。
长城沿线
我和老樊是在2008年认识的,那年汶川地震。老樊叫樊龙智,曾是北京“山岳救援队”的一员,去四川救灾,我去现场采访报道,我们在成都机场汇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沐风栉雨,风餐露宿。户外圈是一群荷尔蒙爆棚的疯子集合,充斥着各种身手不凡、桀骜不群的“体力怪”,一副我行我上的劲头。我纯粹是个菜鸟,第一天跟他们在山里奔袭50多公里,脚上就打了水泡。
老樊当时在一家户外杂志工作,工作、生活都是爱好。他身材精瘦,为人成熟、热情,身上挂满了绳子和锁扣,好像随时能飞檐走壁。他们这样的人真正热爱山野,在山里露营比躺在五星酒店舒服多了。他们愿意把每个周末都挥霍在荒郊野岭,探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就像贝爷那样,越苦越险越乐呵。循规蹈矩地朝九晚五,更像一种苦刑。
后来老樊从户外杂志离职,创业做马拉松赛事。老樊成了樊总,从一个单纯的跑者,成为一个赛事组织者。老樊的赛事仍旧与山野有关——跑过冰雪覆盖的东北田野,跑过高原宝石青海湖。他总是希望通过奔跑,给我们的生命注入一些奇幻的色彩——在一些人看来是发疯;在另一些人看来,则是庸常生活的调料包,是个体生命的新高度。
当赛事无法正常举办的时候,老樊决定自己默默上路,跑进山川河流,在烈日、狂风和雨雪中前行。他是一个游侠、一个自在的歌者,是一根野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50岁的男人、一只黑白色的叫小妖的土猫还有一辆小小的铃木吉姆尼,以平均每天30公里的速度前进。我在北京开着空调的办公室,看着他从河北到北京、进山西入陕西,跑过拉煤车轰鸣的黄土高原,跑过苍凉浑厚的河西走廊。他躲在树荫下喝冰啤酒,跳进清澈的水潭中解乏,在长城穿过的古村里寻访遗落的历史碎片,他一边跑一边拍摄路上最真实的中国图景。
老樊泡脚缓解身体疲乏
因为疫情的原因,连续奔跑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每一个外来者都可能是一个危险分子,而封城、封路也越来越司空见惯。他不得不先放弃某些路段,跳跃进入下一程,再返回来补上缺失的空白。这些破碎的行程让人身心俱疲,更多是哭笑不得。
2022年年底,注定是个奇幻时期。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我们更加向往远方。我每天看老樊发回来的日记,早上看他的直播,神游至千里之外的广阔世界。两人一猫一车,在这个清冷的世界上踽踽而行。我问老樊需要什么,他说寄点红酒来。
老樊在黄土高原的早晨,看到一幕苍劲有力的景象
我跟老樊说,你不是自己在奔跑,你是替我们在跑。
道路
2022年10月,因为疫情,老樊放弃了部分河北和山西路段,绕到陕西跑过宁夏。在银川又遇到封城,随后全国解禁,一番折腾后到了春节。老樊暂时中断行程,休假半个月,再返回河北山西,把丢下的路程补上。然后上河西走廊,过武威、张掖、嘉峪关转向敦煌。
早春时节,终点在望。
老樊越跑越瘦,我很担心他半路上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
老樊奔跑路上路遇雪兔
原本在地图上规划的3000多公里的距离,延展到了近4200公里,时间也拉长到了逾5个月。看山跑死马,看地图也是跑死人的。地图上永远是最直接、最理想的路线和距离。但实际上,我们脚下的路没有一公里不是曲折而起伏不定的,永远有意外。我们定下计划,规划未来,设置目标,但是困难和曲折总是常态。
在漫长的奔跑中,最疲劳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精神所承担的消耗要更甚于肉体。很多跑者的崩溃,不是因为没有体力了,而是精神和意志被消耗殆尽,无法再驱动双腿迈出下一步。明明浑身有劲,但就是不愿意跑出去,对跑步失去热情——心里那团火灭了,再多的木柴也没用了。
老樊每天黄土高原跑完,脚丫子里都是细细的沙土
我最钦佩老樊的地方,便是他的心性——强大的耐心、信心和自驱力。长跑本身就是一种艰苦、孤独的运动。尤其是在这接近160天的日子,日复一日去刷三四十公里。面对烈日、狂风、雨雪,还有数不清的上坡下坡,心中每天都会有无数个理由说放弃,算了吧,去他妈的——内心就算是一块铁板,也能被打成筛子。
放弃其实很简单啊,停下来回到车上,那里有温暖的座位,有热茶和咖啡,找个舒服的酒店躺下,晚上去喝瓶啤酒,没有什么不能放弃的。我时常会想起,2006年世界杯决赛场上,齐达内用头顶翻马特拉齐,自领红牌下场。我觉得他是真累了:老子不想玩儿了,一分钟都不想呆了,你们爱咋咋地。在那个疯狂的名利场上,牛逼如齐祖刹那间顿悟,立地成佛。放弃其实是人生中一个不坏的选项。人生在世能把握的事不多,懂得放手止损也是难得的智慧。
老樊居然跑完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无数次喊着去他妈的,但都不影响他爬过每一个坡,跑完每一步。我不想赞颂人生的坚强,因为坚强不是人生的解药,我们都有脆弱的权利。每一个行为并非都要编排进所谓的“目的”,人生不是一部由“目的”首尾相连的电视剧。
老樊牛逼的地方就是他的内心,俯仰天地,不拧巴,不对抗,不言胜,不言败。那条沿着长城的路,就是老樊的金刚道场——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他跑着,万事皆在脚下,灵魂飞升九霄。他跑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众生皆我,我即众生。
老樊奔跑自得其乐
这条路翻山越岭,从大海到沙漠,沿着长城,在北中国的脊背上划过一道弧线。沿途的村庄、城市、庙宇以及世世代代生长于斯的人们,是这道弧线上的风景。老樊不仅在用双脚丈量着长城内外的热土,他还在用双眼去观察时代的变迁,用心体悟生活百态,看大地苍茫,看渺渺炊烟。老樊描绘了一个我们所不了解的时代现场,那是理解中国的一个隧道,一端是历史一端是当下。长城的躯体淹没在大漠风沙之中,但是长城沿线人们的生活仍旧是鲜活的,昂扬着无限活力。正是这些有趣的人们,这些多样的生活,赋予长城永恒的意义。
汉代长城十九墩遗址
我跑故我在。我能感受到生命的自由与博大,那种张扬肆意的力量,那种与天地同在的透彻。我为此感到震撼和喜悦。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跑步对于跑者独特的馈赠。此时,你已化作一阵风掠过田野;你是海浪,永不疲倦地拍打着沙滩;你是那道光,正在穿透黑暗。
老樊跑完长城,迅速淹没在人群中,一个消瘦的50岁的中年男人,并不会带来什么流量。他继续做着和跑步有关的事情,步履不停,激情澎湃。我鼓励老樊把这一路风景写下来,八千里路云和月,够吹牛一辈子了。
向前望,道路漫长,不如放开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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