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陈婉婉
去年，我与日本动画导演汤浅政明有过一次交流。当我问及他对中国动画作品的关注时，他毫不迟疑地提到了《雄狮少年》，并由衷地表达了赞赏。的确，自2023年《雄狮少年》在日本上映以来，这部作品便赢得了观众与业界的一致好评。著名导演新海诚甚至在社交媒体上感叹：“这部电影真厉害。影片有各种各样的优点，但其中最出色的还是如同怒涛般的结尾高潮部分！”
影片的结尾，少年阿娟在舞狮比赛中拼尽全力。他随着鼓点奋力跃起，将狮头送上擎天柱，而自己却跌入水中。这看似是一个失败的结局，但阿娟超越自我的勇气，让这一刻被赋予了成功的意义。在赛事落幕后的彩蛋中，阿娟仍然要面对生活的重担。他的父亲失去了劳动能力，家庭的一切重压都落在了他的肩上。为了生计，他不得不离开家乡，来到上海。镜头里，他站在狭小的出租屋窗前，远处是上海标志性的东方明珠塔。
续作《雄狮少年2》的故事正是从这里展开。上海，这座中西交融、灯火辉煌的国际化大都市，成了阿娟新的舞台。然而，对于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上海并不友好。阿娟与好友阿猫、阿狗挤在5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靠泡面充饥。他们是城市中的边缘者，生活的真实是逼仄的空间、人声鼎沸的工地和昏暗的地下拳馆。一天，房东发现他们超出了合同允许的人数，将他们赶出了住所，无处可去的三人被迫流落街头。然而，就在此时，命运迎来了转机。
偶然的机会下，阿娟帮助了求真拳馆的主人小雨。小雨注意到阿娟在舞狮中练就的扎实功底，建议他加入拳馆，并邀请他一同参加“上海格斗之夜”的比赛。奖金成为改变生活的希望，阿娟不仅要为父亲的医药费拼搏，这场比赛也让他肩负起了传统武术能否在新时代存续的尊严。
在现代化的上海，传统武馆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被认为是“过时的老古董”。求真拳馆的生存岌岌可危，而阿娟的每一次出拳，仿佛都在为传统武术争一口气，试图证明那曾被视作古老传说的传统武学，不仅是花架子或地方奇技，也能够与现代搏击术、国际拳击和综合格斗等新兴技艺同台竞技，在当代社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影片中的一幕尤其触动我：阿娟在擂台上自然而然展现出灵活的舞狮步法进行闪避，用中国武术的传统技巧应对国际格斗规则。他并非拳击天才，但舞狮基础和日夜苦练让他找到自己的节奏。这种小人物凭智慧与韧性在看似绝境的环境中突围的叙事模式并不新鲜，但阿娟所面对的现实甚至连一点点自嘲的余地都没有。
他要对抗的不仅是强大的对手，还有内心的恐惧与外界的偏见。作为异乡的底层打工者，阿娟的奋斗远超擂台的胜负。从擂台上的失败到工地上的欺压，从社会的不公到舆论的暴力，影片并没有让阿娟成为那种一蹴而就的英雄，而是让观众看到，他经历了无数次挫败与重击，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真实。
“我对那种成为天选之子的爽文毫无共鸣，”在前作上映时，孙海鹏导演曾在采访中告诉我，他自己就是一个湖北小镇长大的少年，和阿娟很像，从小默默无闻，总是在舞台的边缘，而不是中央。长大后，他也有过远离家乡的一天，坐着破旧的小巴，背着行李前往一个陌生的大城市。他坦言，童年的记忆、少年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我想讲一个普通少年的故事，他的梦想不需要多么伟大，只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就足够了。小小的梦想，就也很动人。”也正是这种朴素的情感，让《雄狮少年2》显得那么真实、鲜活。
影片中的阿娟，不是一个被光环笼罩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在陌生的大城市中，为了家人和自己，他默默坚持，踽踽前行。每一步都蕴含着成长的力量与不放弃的信念，片中那句“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不仅道出了传统武术的精神，也映射了现实生活的韧性。
与前作相比，《雄狮少年2》在技术上也实现了明显的突破。制作团队耗时一年研发了全新的肌肉系统，细致还原了人体每一块肌肉、筋膜和皮肤的动态。这种技术让角色的动作更加自然流畅，使得影片的视觉效果更加震撼。剧情上，续作也更为流畅扎实，角色的转变与行为都有充分的铺垫，每一步都显得合情合理。
尽管如此，影片并非完美。它依然保留了类型片的痕迹，但却有一种难得的真诚。在现实的重压下，阿娟用一场场比赛捍卫了自己的尊严，也捍卫了传统武术的价值。这种精神让我想起许多陪伴我们成长的经典港片，那些关于底层人群如何在困境中抗争与奋斗的故事。
近年来，关注小人物、草根阶层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在全球范围内的市场表现并不稳定。尽管也有像《我不是药神》《少年的你》这样的影片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但整体上，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观众更倾向于选择能够提供视听享受和情感宣泄的商业大片。现实主义题材的影片由于其沉重的主题和深刻的社会反思，可能在娱乐性上略显不足。
在这种环境下，像《雄狮少年2》这样关注小人物的电影，需要更多的勇气与坚持。事实上，中国动画纷纷挖掘传统IP的潮流下，孙海鹏却选择了一条现实主义的独特道路。这背后，或许正是他内心那抹“少年气”的映照。
与本刊记者谈起主人公阿娟时，孙海鹏曾说：“少年就是这样，为了一件小事会毫无顾忌地全力以赴。也许在他人眼中，这个梦想微不足道，对他自己却意义非凡。少年时期充满幻想，今天想当警察，明天想做侠客。这种不成熟又略带尴尬的‘中二’气质，正是少年气的一部分。更令人感动的是，他们对奇迹的深信不疑。随着年龄增长，经历的事情越多，人们渐渐不再相信奇迹，而少年却始终坚信奇迹会发生。这些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便是我理解的少年气。”
影片的结尾，阿娟与冠军肖张扬的一战成为全片的高潮。因为被造谣抹黑，阿娟失去了参与决赛的资格，但他没有退缩，决定挑战冠军肖张扬，为传统武术正名。站在擂台上，阿娟咆哮如雄狮，镜头缓缓拉远，背景中盛开的白玉兰花成为这一切的注脚。冲破草丛、化作雄狮的阿娟，终于在擂台上迎来了自己所坚持的正义。那一刻，这部电影让我再次相信，无论多么卑微的野草，只要心中有雄狮，总有一天，会迎来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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