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患癌,我决定当个“自私”的母亲

文化   2024-12-17 12:02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群子

2022年,对我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一年,那年,我被查出来患有癌症。
十几年前,我丈夫也罹患癌症,治了两三年之后,离开了我们,如今,轮到我了。
丈夫患癌的时候,我还算年轻,50岁都不到,辗转住了很多家医院,一年里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每天凌晨听着护士量体温采血的声音醒来,鼻子闻多了消毒水的味道,对其他的气味都变得迟钝,有时候吃着肉,都感觉肉里面也放了大量的消毒水。
《熟年》剧照
几乎没有一个夜晚是能睡上囫囵觉的,生理的压力和心理的压力使得我骤减20多斤,由原本一个还有点富态的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妇女,头发也花白了将近一半,看着就像个小老太太。
女儿心疼我,送走丈夫后就带着我去染黑了头发,气色也看起来好多了。
亲人去世了,剩下的人日子还要照样过,我好像也渐渐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将那段匆忙的、压抑的陪护病人的日子给抛到了脑后。
当我拿着自己罹患癌症的诊断书时,我第一个想法是:又要再经历一次了吗?
这次,我不再是一个陪护者,而是亲历者。
我将体会当年亡夫的心路历程,而我的孩子,将走一遍当年我的路。
巨大的惶恐和无措包围着我,我甚至有些埋怨自己,当时身体有些小状况时,为什么要跟孩子们说呢,如果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也就不会催着我去医院做检查,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发现自己有病,我就可以假装自己只是稍稍有点不舒服,而不是人人为之色变的癌症。
《关于我妈的一切》剧照
孩子们立刻让我住院,我不想。
我这个人啊,活了将近60年,却十分害怕跟医院有关的事。
亡夫当年做检查时,其中有一项是骨髓穿刺,他那么能忍痛的人,都叫得很凄厉,我当时怕得不敢看也不敢听,比他一个病人的承受能力还要差。现在成了我自己,就算我的病不需要骨髓穿刺,可总要打针的吧,我能不能扛过去?我心里没底,那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我把自己这一辈子都想过了,要说年轻,我不年轻了,都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可要说不年轻,以现在人们的寿命来说,全国女性的平均寿命是78岁,离我现在还有将近20年的时间,一代人都成长起来了,好像就这么死了,确实也挺亏。
我就想啊想啊,一时想活,一时想就这么算了。
可是孩子们求着我治,他们说已经没有了爸爸,不想再没有妈妈了,他们说每回喊“妈妈”有人回应,就觉得特别特别幸福,一想到有一天,没有人再回应他们,就觉得难过。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母亲去世得早,在我20多岁时就走了,后来,我父亲再找了一位新妻子,他曾要求我喊她“妈妈”,但我觉得很别扭,因为我喊她时,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她回应我时,我也没有幸福的感觉。所以我能懂孩子们对我的依恋。
这么一想,我就心软了,答应了他们好好治。
《小敏家》剧照
医生对于我的病,给了两个治疗方案,一个是手术,切掉病变和可能会病变的部位;另一个就是放疗加化疗。
起先医生的建议是动手术,切除病灶,来个一劳永逸,我惶惶恐恐地听着,心里一直在打鼓,身上要动个刀子,挖出一块东西出来啊,那得是多严重的事儿!
虽然现代医学发展后,做手术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真到了自己头上,我还是怕得不行。我从小就怕疼怕打针,病了只想喝点药治,哪怕那药再苦我都不怕。女儿就笑我,“你这么怕疼,怎么生孩子就不怕了,还生了不止一个”。
我就辩解说,生孩子哪能一样呢,生第一个的时候确实疼得不行,想着这罪再也不要受第二遍,可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好像本能地就忘了那种疼。
我跟女儿辩不赢,只好耍赖,女儿为了让我接受手术,许诺了一大堆条件,可最终我还是食言了。因为医生来讲手术风险时,我听着又觉得害怕,像个小孩子一样闹着不答应做。看着孩子们发愁的脸,我也觉得愧疚,但压不过对身上动刀的恐惧。
最后,孩子们商量过后,妥协了。
毕竟身体是我的,如果我的心态崩了,哪怕做了手术,对后续的恢复也有影响。
听到不用开刀,我顿时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吃饭也香了,孩子们看我这样,都哭笑不得。

最后我按第二套方案治疗的,但医生提到化疗也需要做个小手术,在胸口插根管子时,我又不同意了,哪怕是小手术,不也还是要在身上开刀吗!既然要拒绝,就拒绝个彻底。
医生也无奈,说了不化疗可能效果会差一些,但我很坚决,同病室有化疗的病友,通通都是掉头发,呕吐,整个人憔悴得不行,我不想那样子治病,所以我只做了放疗,一整个疗程下来,能走能吃的,我感觉没受什么罪。
出院时,我很开心,孩子们却有点发愁,拉着医生问,还要不要再做什么治疗,我知道他们的心思,有得治说明还有希望,没得治了,才怕呢。
回到家之后,孩子们也接受了他们的妈,不愿意挨刀扎针的毛病,所以从西医转向中医,四处打听老中医替我看诊,我也喝了好长时间的中药,整个人都被腌入味儿了,不过我没什么好抱怨的,中药再苦我能受得住,孩子们也安心,我身体也没什么不适,白细胞每个月都查一次,情况没有变坏。
我不跟孩子们住在一块儿,不是不想,也不是彼此在一起会有矛盾,而是他们总盯着我吃药,我哪里有一点点不舒服,他们就大惊小怪的,然后一脸愁容。所以我们还是分开了,没他们盯着,我自在多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哪里有点小毛病太正常了,没得一惊一乍的,我反而有压力。
《小舍得》剧照
今年上半年,我有天突然脚痛得厉害,没忍住,哭了。
在检查癌症时,我有一个症状就是腰臀的位置疼,肿瘤科的医生拿不准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就把我转到了疼痛科,疼痛科也没找出问题,不过开了几种药,意外地对症。
直到出院,我们都不能确定,腰臀的疼痛跟癌症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但心里却信了六七成,所以我的脚一痛,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完了,会不会癌细胞转移到脚上了。
我没敢告诉孩子们,就自己哭了一晚上,后来他们打电话来,听出了我的不对劲,逼着我说实话,我只好期期艾艾地说自己脚疼。
然后就是催着去医院,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如果是恶化了怎么办?会不会我马上就走不动了?到时候就要躺在床上等人伺候,我就成了一个大麻烦,可我不愿意拖累我的孩子们,那一瞬间,我都想了好几种死法,可惜哪一种我都不敢去实施,被动死亡和主动寻死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结果出来时我就没工夫想寻死了,因为疼痛的原因是痛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身上竟然又多了一个毛病,不致死,但磨人啊!
《小舍得》剧照
痛风不好冶,但能控制,我被迫改掉了炖汤喝的习惯,嘌呤太高,容易引发痛风,孩子们还把密密麻麻不能吃的食物都列了出来,我顿时觉得胃不快活了,不过我很快又习惯了,谁想疼呢,人可以不怕死,但肯定怕疼啊!

亡夫生病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小,儿子还在念中学,丈夫因为那个病,医生让他不要操劳,得静养,但他出院后觉得身体都没毛病了,又开始干活儿,我们怎么劝都不听,他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孩子们又还没成家立业,他不赚钱怎么能行。
我有时候会怪他不听劝,如果不是干活儿时阴差阳错摔着手,或许他的病不会复发,也许能活到现在也说不定。
所以到我生病时,孩子们早早就提防着,让我别累着,多休息。
《耀眼的你啊》剧照
我比亡夫要幸运,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太太,将孩子们抚养成人,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就足够了,我没什么负担。
病了之后,下载了一些健身视频,每天动一动,晚上早早就休息了,电视剧哪怕再精彩,我也不会熬着夜看。
再多余出来的时间,我就去做点手工活儿,编织些小玩具、做些拖鞋什么的,孩子们都很捧场,我每做出来一件,他们都会欢呼我太厉害了,给足了我情绪价值。
我每天都乐呵呵的,就连头上的白发,也渐渐有变黑的趋势,谁也看不出来,我是个癌症患者。
《母亲》剧照
除了至亲,我生病的消息没告诉过别人,癌症这种病在普通人眼里,跟不幸挂上钩,我不想在别人眼里看到同情或者怜悯这样的表情,我想当个正常人。
从确诊癌症到现在两年多了,到目前来看,我还挺幸运的,没有接受那些我抗拒的治疗方案,就没有心理阴影,生活能自理,身体偶有些小波折,也都安然扛过来了,所以我很乐观。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想自私一点,按自己的心意处置身体。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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