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53)给觉根说媒
文化
2024-11-07 09:40
江苏
金家嫂子专事的,属五行里村五行六业之外的非正统行业,也不属专业牙行,是民间、业余、农事闲暇时日的零碎卖嘴活计,无保障,生意往往十趟九空,还能招莱人们的耻笑和嘲骂。地方有话,只听骂人的,不见谢媒的。可见,这说嘴唾沫的吃饭功夫,不比陈棺材的卖棺生涯少人嫌。但活着的生意同死了的生意一样,是为世男女少不了的,且陈棺材的生意一生一世只一次,她迎来送往的,一辈子打底一次,有的反复几次,尽管头锅饭香,续娶再蘸的名声恶,为世男女仍少不了苟且营生。作为说嘴作合的,她照样有回头酒吃,喜酒苦酒吃不吃,反倒看自己的心情和收益了。这次是头茬儿,说的同村铁匠一支的朱阿五家,熟门熟路的邻居。朱姓就阿五家香火不旺,头胎儿子出天花没了,生养闺女后,再想努力一把的,瘪瘦的老婆再无反应,镇上仇家小药铺没少把过脉,一帖帖黄纸包的草药,铁匠铺的小泥炉上又煎又熬的,吃得吐苦水,村口转角、头尾过道撒满了药渣。外婆墩的东津庵也没少去,焚香点烛,虔诚膜拜,铜钿银元、团糕米食的,布施了一趟又一趟。女尼们的脆声颂唱并未如人所愿,瘦身体仍不见“发福”。看看其他几房,生的儿子腰粗膀圆,老子的太阳穴才夹几丝白发,长的儿子可抡大锤了;他的一脉只个女孩,虽说也是抡锤的五短身材,只奈女孩终归水注,抡大锤的事,方向上、力量上、气势上输了男孩不止一半,再说独生千金珍贵,他们也不愿本就圆脸黑红、臂膀粗壮的女儿,煤熏火烤的,再落黑脸黑皮女关公的绰号。这份心思,让抡了大锤无人握小锤,握了小锤无人抡大锤的朱阿五十分的伤脑筋。老伴没有抡大锤的气力,又无指小锤的眼锋,他换把中锤,又当大锤又当小锤地淬火锻打,真要锻打大件了,老伴唯一能帮上忙的,狠命地捏紧长铁夹,别转头去,任他的大锤火星四溅的重打缓敲,挥洒汗水的是他,虎口震裂渗血的是老伴,他嘴上不啃声,内里心也疼。许银仙久历成精,瞄准他家的这一短处,说觉根的长处:阿哥哎,我家姑娘你熟悉的哇,小辰光的道伴,做了街浪人后,上班浸勒油水里,勿愁吃勿愁着,勿图铜钿图善心,勿会口无拦关说瞎话的。觉根和尚出生,苦人家的小官有青头,还俗这些年,几几化化的猪猡要饫,外头里向一家子做,脑子活络,人亦舍力。腿长手勿短,头爿广勺大,拳头铜勺大,条干扎敦,比门框低一拃的个头,高你囡娪大半个颗浪头,高矮凑一道,配对刚刚好,今后养勒孙子,高勿戳天,矮勿塌地,勿高勿矮、身体胖壮的三代打铁人。觉根上了你家,你捏小榔头他举大榔头,里屋外屋“砰砰啪啪”地打,勿是闹猛煞?老的还勿吃死食,也巴着猪窠拿工分的,呒不拖累。几句话说活了夫妻俩的心,也让他们那个掌锣面盘的女儿,生了比较比较的小乖念头,东津人口中的傍傍长短、䞁䞁身高,就是这个意思。事情有吃商品粮的金山妹担保,面子总要给,想来也不致坏哪里去。肚皮里有了这个念头,他们便随着这一对快嘴快舌的姑嫂来了猪舍。一路上,薄薄的斜光里,遇上了本村石打墙家的几兄弟,双臂甩的,御道上大咧咧地走,放肆地笑,碰头了,石老四的胳膊肘子故意轻撞了一下自家的女儿,问他们是不是去中市街看批斗老和尚,话问得奇怪,笑得怪异,令人心生疑忌。好巧不巧的,芦荻丛中一只黑老鸹扑楞翅膀当路切过,落进了硕硕稻田,其时,天空的云烟尽显疲态,不浓不淡的不太吉祥。他们眼角跳,心头㥂㥂的,不着不实地来到了养猪场。猪圈扑鼻而来的浓重味,并不是朱铁匠介意的。乡户人家,谁家不喂养一两头的?猪圈猪肥料,浓点淡点本就这个味儿,种田人不可缺的沤田肥料。他关心觉根的人,这个原本老小和尚组成的特殊家庭的样子,还有石打墙弟兄的疙瘩话,也要在低矮的猪舍里弄个明白的。说起同村的石打墙,先不说他们一年到头欺软怕硬糊弄人的话,石老四的名字,就让打铁人不爽,明明小了一个辈份,偏偏叫个在他之上的名字,对人没大没小的。御道宽宽的,两辆板车并拉了可跑路,这小子走路一蹃一蹃的,鸟头鸟脑的故意撞人,忒“勿接生,”这腔调,明明欺侮他老朱家没一个身体胖壮的小伙子嘛。日头已歇西岭上头,青埂终究撑不住灼灼的一轮,后山人的一根长竹,便可砸野杮一样的棒打下山,没人举竿,只是怕砸碎了溅一头面的火星……日坠云紫,山墨如泼。北来南往的御道,归家的乡农,身影斜投稻浪的灿黄波上,耳际尽是老熟的窸窸声。渺渺西津里,矮脚雾已露马脚,丝丝缕缕的半支芦荻高,在青葱着的、待枯不枯的水生植物间缠来缠去,为夜半后,明日清早的雾锁东津镇,画鬼脸般的研淡墨。缀嵌环形泽岸、山跟坡地的近水人家,树高屋低,浓荫郁人。树丛中,似沉鱼吹泡一样的冒烟圈了,这山那屋,这水那房,一团一团的透出冠丛,弯臂高抛,如同出了一口殟塞气一样的舒齐。半山烟雾迟滞空中,人工烟引领自然雾,让天空淡去……猪舍矮屋的烟囱也冒出了浓烟。金山妹打门喊人,喊的是觉根,探头出门的是毛老头。他迟疑地看了看篱笆墙外的几个,猛的想起了什么,急摸裤腰上的钥匙,边门到院门的几步,颠颠的跑动。“觉根勒嗨倒猪食”。毛老头一脸的讨好神情,笑意却不太自然。把来人让进了屋,钻进猪圈找觉根去了。觉根来了,院子里摘下身上的围裙,“噼啪噼啪”地拍打,双手废食糟中蘸水,往后脑拢拢粗短的头发。进屋来提竹壳水瓶,给坐着的各倒了大半碗热水,自己空掌撑膝的坐灶膛口的一截矮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