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63)藏粮
文化
2024-11-17 09:11
江苏
一队社员真的外出捡菜根摘树叶了。这是吴黑男的黑点子,为的是营造缺粮饿肚的气氛。且抢头里捡拾,多少总是收成,人不吃,猪可吃,猪不吃的,还可填圈沤肥,权当农户平常日子割青草作饲料了。“产量真的比其它小队低?”朱得男狐疑的目光盯着吴黑男,想从黑脸上抠出点什么,万一他瞒报产量、存下私粮,充公了也能救救急。吴黑男说:“地势低,来水大,别个队的田奫到肩架,我们队的田奫脱头顶,稻根烂脱结勿出谷,粥亦呒不吃,东横头已经饿煞一个。”朱得男的眼光转向了大队书记。老书记巷南人,巷北几个生产队的界线不是很清爽:“是有个食量大的,十斤谷一个号头,煠了菜根啥的,自家勿够吃,还省畀小官吃,犯了水肿病,特批了两斤精糠,亦朆救转来,饿煞了。听邻居讲,人月底死的,屋里人为了每人月头分的十斤谷,被头洞里捂了好几日,鼻头亦让老虫咬脱了一半。”饿死人确是事实,出殡的薄棺由东往西,大场势的过西津桥,绕半个西津里的老堤,扛上荒草凄凄的山坡去的。不过,家住六队的老书记没弄明白,这一户是二队的,一队的紧邻,吴黑男借用了。朱得男粗鲁地一挥大手:“又勿是呒不吃直接饿煞的,这个勿算。”并对在场的人员说:“朝后统一思想,统一口径,啥人乱讲饿煞人,捉出来批斗,凡勿是几日几夜连牢呒不吃饿煞的,勿好算饿煞,年龄大的老人,今朝勿晓得明朝的,西津桥堍隔几日烧焦的柺子,就是个说明嘛。年轻的亦有突然挺脚横倒的,嫑说老人了,啥人亦说勿准得场毛病翘了辫子,东来西往,正常的。”一群人马没有收获,朱得男不死心,叫一同检查的公社会计一笔一笔地算。公社老会计,当初同朱书记一起来东津镇打天下的,这么些年尽心尽责,老光镜下的算盘子“噼里啪啦”一拨,不错,四百斤还缺一点的亩产,帐目清楚得很。走到渡口时,吴黑男对众人盯着看的两大船青芦苇说:“割的芦柴呒人搬,搬勿动哉,有点气力留着挖菜根、刨草皮同抈树的嫩头去了。”朱得男不好再说什么,一路唉声叹气的进了仓库。仓库除了留下的稻种谷,只剩秕谷了,吴黑男一副哭脸:灾情重,收了这么多秕谷,要说一队比其它生产队硬气一点,我们留了点稻种谷,明年春三头,一粒勿剩的播谷育秧,莳剩的秧,还好支援一下稻种亦呒不的兄弟队。朱得男在篅条鼓涨的圆囤中,撩了一手稻种,凑鼻子下闻闻。稻种谷,来年的巴望,不敢有啥想法。一群人来到了六姑、阿玉睡的房间前,六姑在门口编蒲草鞋,见人来了,朝紧闭的板门喊:“阿玉,新官来检查哉。”门里的阿玉回答:“姑姑,肚子疼得走勿动路。”六姑张开缺牙的嘴,对朱得男一群人说:“挖的野菜根煠煠吃了,苦煞,吃坏肚皮哉,疼得跌勒床浪向。”朱得男几个大男人止了步,不好意思往前探,想来二个贫穷女子的逼仄睡眠处,不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且抖动手指“簌簌”编织着的还俗老妪,肤皱皮缩、面黄额暗、蓬发枯槁,不像有饱饭吃的样子。众人悻悻地出了院门,沿渡口长堤回镇上。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六姑的主意,六姑对着苦于没办法的吴黑男说:“这么多粮囥哪里去?你挑一担出门试试?勿抢光来问我,囥远不及囥近,囥眼乌珠看得见,别人勿敢想的场化,这趟比的是胆量,赌的是饿昏头的人勿敢想。”于是,月黑夜深,一队的壮劳力摸黑夜干,船舱装了稻谷,连夜摇离湖岸割苇遮盖。朱得男没想到,两个还俗女的房间,堆满了碰横梁的稻谷。那两只高码青苇荻的农船,也装有满舱的粮食。一碗白米饭救一条命的1960年,谁敢把万斤粮食不当会事地装在无人看管的船上,任其在东津湖的堤岸边晃荡呢?这两处,私藏了一队社员在水灾的日夜里,戽水护田换回来的几百担稻谷。藏两处的目的,暴露了一处还有一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不是说,兔子也有三个窝的吗?事后,当走路飘飘的朱得男、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抱着吴黑男送来的一袋新米时,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恨恨地骂:“我就晓得你个黑贼花样多,做了坏事看勿出面孔变颜色,比泥鳅滑,比黑鱼精,捉又捉你勿牢,装病装饿装得真的一样。还有吗?屋里的米缸早见底,老家来的七八个,饿得翻死鱼眼,屋里的凳脚侪啃光了。”吴黑男龇牙虚笑:“捉牢了,哪来的救命粮?明朝落黑,你从公社的后院出门,走田岸,嫑照手电筒,一家头来渡口,我喊几个好劳力,与你摇船进城去,当夜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