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61)少拿地主资本家大卵泡当猪尿泡吹
文化
2024-11-15 09:30
江苏
斜展的湖堤远草青青,陡坡和近岸浅滩,芦荻下半截的外衣已枯。齐唰唰的对着一个方旺米村田沃水肥,丰登连年,日子比近山人家殷实得多,田埂沟渠油土黑亮,富产香糥扁圆的青衣黄豆,磨出的豆浆鲜甜肥润,极宜嘴小肠细的妙女子嘬饮,框木码出的老嫩豆腐,香醇天然,醒鼻诱人,是东津镇的一绝。富户喜食肉。一担百多斤的猪肉,在旺米村蚕豆眉、黄豆眼的老小面前,可售大半。阿三在村东的石埠头歇了担,这里是整村人家淘米、洗菜、捣衣的地方,也是一村几百户农事出行的重要场所,湖埠头的堤岸拴缚着多条农船,船头紧抵垂杨老堤。另一方面,上至年老者的闲话聊天,下自七八孩童的嬉戏追逐,也莫不在此进行,堤岸以此成了村子的中心。“鲜肉来哉……”阿三拉长调门喊,刚才的一丝不快,同湖面溜过的一丝水雾一样,已为渐凉的风吹得干干净净。听到喊声的老人小孩,背篓挎篮地急步而来,不用走村串巷。有的家庭,计划今日荤腥,估摸时间,为能买到胖壮的猪肋条,老的小的,早早地侯在了村口。“鲜肉来哉……”三遍话音未落,阿三便为几圈人围住。开荤大支出,任谁都把细。一时间,秤头软硬、肥廋不均、骨多肉少的争执声四起,他可是寸步不让的,缺了秤,得自掏腰包贴赔。当然,余出的也可落进自己口袋的,但此刻的这群老小,眼睛激得溜圆,个个的眼目清亮,有的还带来了自家称黄豆的尺长小秤,想在这样的眼光下讨半分便宜,他没有成功过。三五支香烟的工夫,筐空了,人散了,额头油亮、里衣溻湿,闹腾的湖边静了下来,阿三坐两头搁筐的扁担,蘸唾沫数钱。满满两筐猪肉,只剩少许骨头,看来,开荤吃腥的旺米村人,面对丰产,准备大干一场了。清点了数目,他两眼翻着,神情怔怔的算了长久,再看看筐中剩骨,也不称,一手约略掂掂,升米的重量,油布遮盖了,走阡陌翻御道、大胆的闯北山湾去。阿三知道阿贞父亲为大瘌痢气得急火攻心,已是那日夜饭的时候了。往日,岳父喜欢就着酱猪耳、油爆花生咪半盏自酿的甜酒的,昨晚有心思,无心于酒菜,在岳母的再三诘问下,才说了事由。阿三支耳朵听,让金铃铃桌面瞪一眼、桌下踢了一脚。他心里嘀咕,只一条好的腿,要是两腿同常人,还不天天的左右踢人?听岳父说,吴海源的病需清补的。东津镇地方,除了猪骨清煮炖汤,想不出又补又清的其它法子。今天早上,肉铺称重分割下乡售卖的猪肉,猪棒骨无人装筐,往日,猪骨不下乡的,阿三出门前把骨头扔进了筐,说旺米村有人捎话,有个病人要吃猪棒骨炖黄豆汤。田陌狭长,稻穂逼仄,束绳高挑的箩筐,下面仍有牵扯。阿三知道,稻谷三五粒,莫不是汗水辛苦,他竹头挑筐,免了筐底的牵拉,走路时,一膝仍为沉头的稻穂儿甩打。生产小队的田地尽头,皆斜搁厚重的长木板供上下御道,阿三没走人多处,择一处僻静、藤蔓狂野的青石墙,撒一泡尿,轻了身体,攀藤踩龙头,一下翻上了一个半人头高的墙体。北山湾的吴家就在几棵野树下。阿三把肉骨头交给半头白发的老妇人时,对狐疑着的眼睛,撒了个谎:“你家大囡娪关照带来的。”阿三应了一声:“姓王。”头也不回地下坡去了,村口拐角处,正好为晃悠着的、半爿白头的大瘌痢撞见。“你去后头做啥?他家又买勿起肉吃,一月勿见一眼荤腥的人家,连我家的阿黑亦勿上去的,怕白起劲一趟。”阿黑是李家的一条壮狗。“我尿急。”阿三心里急,眼前这个瘌痢,仗着有个也是瘌痢的公社干部弟弟,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营长,真是“老坟长出狗尾巴草——死人气活人。”想当初小学堂里念书,自己识的字不及小瘌痢的半肚皮,要说打架,大小瘌痢一起上也不是个事。眼前这个乌眼珠、青胖块、斜鼻子、油腥嘴的瘌贼挡道,恨不得一拳解痒。“尿急?男人啥场化勿拆尿?下头的粪坑交交关,你偏爬到巉坡上去,是骗人还是脑筋搭错?看你跑这么快,屁股颠法颠法的急着出駷,像个偷了好物事的贼骨头一样。”“你才是嫑面孔的瘌贼!”阿三心里莫名的虚,只想离开,骂人的话硬是咽了回去。“看你心虚的样子,确保呒好事,我可告诉你,你也是个无产阶级的工农家庭,少拿地主资本家的大卵泡当猪尿泡吹,他家成份高得吓煞人,这两日又犯了罪,你看看,拿我这个民兵营长的面孔打得五海六肿,比胡蜂蜇了还结棍。” “还勿是一道的?那个动手的,罚了二块洋钿,白上一日工,我嘛,人好心软,嫑老的赔一分洋钿,病假算勒集体头上,他家心里应该有数脉的。”“老脚色想勿通,自家糟蹋自家,我真要气他,哼哼,勿是吓唬他,拎勿清,有他们的苦头吃。只要共产党当道,政策勿会变,我家的地位亦勿会变,他家说勿定会变,罪名会越来越重。”阿三没有说话,匆匆地上了御道。走不多远,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后山坡,坡上一抹的血红。太阳当头照在杮树上,粗粝的躯体虬曲遒劲,枝杆夸张,托举着生命的点点星火,同深秋的太阳一同燃烧着,仿佛对巴望了一年的人们作了交代,更像是为接将到来的寒冬、理直气壮请假的一个理由,一个寂寥长假的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