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66）皮包水、水包皮属资产阶级腐朽生活
文化
2024-11-20 17:00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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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城里供销总社的大船，泊在了渡口，船侧红漆描的二十吨水线，浮沉浮沉的。金新宝主任、会计老王和出纳金铃铃来了，船拢岸，他们也到了白水连天的渡口。金铃铃单腿双拐，步声“槖槖”，旁人没法远远甩下她。五六个年壮的，挑着箩筐绳索跟着，两个还扛来了磅秤，手提短秤的走头里，押后走的，肩头长秤似枪，大秤砣垂挂腰际、左右摆动。金新宝安排前来的装缷工，同船上几名黑亮面孔的男子，一起筐担棒抬的，一坨坨货物沿湖岸长石分类堆放。镇上各商铺留一人守店，余下的也筐担儿车轱辘地来了，搔头寻摸自家店堂的售卖之物。老王会计左手执单，右手握笔勾划，老光眼镜在油鼻梁上半滑，抬眼看人，垂眼看帐，低头看货物，夹在指缝间的半截香烟，青烟缭袅的，一捉得空，圆珠笔夹耳朵，取烟穷抽三口，报数声起，即忙送香烟回帐单下的指缝去，对帐、看物、看人、抽烟、咳嗽五不误；金铃铃支杖看秤杆高低，数点点银星报数。船大物丰：农用铁器、船用篙橹为应景之物；铲长锅圆、瓷白匙碗属易碎之家的必添之器；青黑布料、蓝黄丝线不知费了多少妇人的心思；酱香老酒、金黄丝烟，掏瘪了一镇男人的上衫口袋；软硬糖果、方圆饼干莫不让一地孩童眼馋嘴馋；还有百货商店的日夜用品、花衣蓝袜，南货店的干鲜果品、腌鱼咸肉，副食品店的酱赤醋暗、粗盐细糖；更有庞大愕人、落得下整头大猪烹饪的大铁镬，也孤圆冷光的摆上岸来。但凡服务于人的衣食住行物品应有尽有，即便介乎于生死之间的医用物资，也随船前来，一个个大纸箱，为白长衣的医务人员，男女双肩地抬回了卫生院。黑小佬见货物摆满了渡口，眼馋手痒，吩咐水妹去找会计来湖埠头，自己先走了过去。一个小队三驾马车，队长、会计、农技员，不脱产，有事做事，无事田间忙活。一个锅里盛饭吃的，力气费多费少，睡一晚又有劲头。乡下人简单，只要年景好，不指望年节般的顿顿大鱼大肉，不挨饿，十天半月开个荤油个嘴，便是好日子了。“黑小佬，渡口临时戒严，闲杂人禁止通行。”细竹杆头绑铁片，市政街道两个手执红缨枪的民兵，如临大敌地对黑小佬喊了起来。“忙着抢收，省得去街上，你们商店勿亦下乡支农吗？”说话不近人情的，是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个，学校的书没读好，同另几个一路货的轧了道，整日巷北巷南，街东街西地逛，见猫逗猫，遇狗打狗。碰到往水巷撒尿的孩子，手拎耳朵脚踢屁股；遇着细眉小鼻的姑娘了，先瞄一眼，随即哦哇哦哇地起哄。这几个除了金驼子茶馆的茶客不敢惹，东津镇的地盘，人走得到的地方，通通留下过他们晃荡的身影。位于僻静水巷的石埠头，看见年轻妇人蹲身支臀地洗涮衣物，会去墙角抠一块断砖，牙咬咬地掷水中去，半巷响声数滴水珠，于惊恐者的怒骂声中，放肆地大笑着逃遁。时间久了，镇上人意见大，他们的父母反复找金新宝主任，要求安排工作，后来，市政街道正好成立民兵队，他们长棒当枪、有模有样地做起了这一工作。黑小佬的面孔有点紫，恼怒着想骂人，黄狗蹿他前头呲牙狂吠。人、狗刚才交锋过了，黄狗惧于两个手中的长竿，不敌渡口人多物多，吃了闷亏败北，溜边头虎视眈眈地候着，准备待这群人离开渡口时，再追赶出气，黑小佬过来，人壮了狗胆。“你们两个阿曾睁开眼乌珠？势头倒底忁，连当方土地吴队长亦敢拦。”金主任喊道。金新宝递上了一支烟：“吴队长，今年喜获丰收了哇？” “要点啥只管拿，铜钿落空付，白纸头上签个名字、揿个节头印停当了。”“去喊会计来哉，生姜茶叶要一点，其它的再想想，这只镬子老大，好焖一头猪哉。”“北溆乡后堡村人来定的，平常日脚杀猪挦毛，冷天头烧烫水汏大锅浴的。”黑小佬弯下腰，手指弹弹乌亮的边沿，大铁镬“当当”的响。“好几十斤吧，明朝山上会下来三个小伙子，头上戴了草垫片，轮流顶转去。”“侪说死猪勿怕开水烫，铁皮下头烧火，坐勒里向淴浴，烫脚烫屁股，吃勿消的哇。”“你朆淴过勿晓得，老底子，吴家茶酒楼着末一排房子，墨墨黑的，砌有大锅灶，冬里和春三头蒸糥米饭酿酒的，腊月里头、一大镬水咕咚咕咚烧得笃笃煎，吞一屋子热气，热透了，羼一半冷水进去，热腾腾的，汏浴一点勿觉冷。房子充公后，我淴过一趟的，镬子底下铺草垫，防烫防滑味道香，蒲草垫煠出来的热水涩拖拖的，正好擦落老皮垢，灶台上木垫竹爿的，真叫一个爽，当然，终究比勿上混堂暖热舒畅的。”“南街的浴室为啥勿弄弄清爽重新开张？大冷天泡混堂、孵茶馆，一只大饼两根油条，嫑忒适意。”“前头几日同公社顾副主任提了，她才提拔，胆子又小，勿敢拍板，征求了朱书记的意见，朱书记说，国家还困难，干革命要勤俭节约，要忆苦思甜，东津镇已经有了个皮包水的茶馆，再弄个水包皮的混堂，属于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还说共产党人，身体弄得这么干净做啥？他这样讲了，顾副主任的嘴抿紧了，下头几个，啥人敢多讲半句话？近几年嫑想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