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60）骂的是黄狗，听的是阿三
文化
2024-11-14 10:52
江苏
![]()
阳光撩开雾纱，透空而出，红红的一轮在东津湖上空大煮钢水的时候，掺杂山果甜香、落叶焦香和清甜松香的西风，一波一波的斜扇清碧澄澈的西津里，醺醺浅醉的拂过了西津桥，东津镇人家的窗牖门闼开启了品香模式：淡雾悄然弥散，街巷幽香微微，无声的石板半干半湿，斜长的屋影渐渐拨正；有声的水巷，流水涓涓，上鱼下石，静听长水思笛。阿三跑北片，毛五兜售南片。东津公社分南北两片，东至东津湖，西顶篁村和罗家坞两村间的小山坳。由一划两开东津镇的水巷瞄直线划界，远近各半。篁村位置觑线南，属南片；罗家坞的山凹属北片，阿三和毛五担挑的猪肉，卖不到自家的村庄去，亲友乡邻面前出不了风头。东津大队的养猪场和一、二队的仓库，也在阿三的北片，但养猪场和晒谷场从未买过他筐中的荤腥，一个无钱买，一个一口长斋。阿三晃着八条绳担儿经过渡口时，黄狗追赶着狂吠，他捏柄尖刀呵斥，且还扬了扬，阳光水影里寒光闪闪的。阿玉瞥见不乐意了，淡淡的嫩豌豆荚眉毛拧成了硬豆荚：“阿黄，你勿张开狗眼乌珠看看清？随便啥人值得你溅脱涎唾水的？”“呒啥，阿黄这个溅骨头、贪财贪吃见利忘义的贼骨头，张勿开狗眼乌珠，闻到挜拉勿出、䐥䐥臭的味道，做腔做势、恶行恶状的恶心人。”不开心的阿三不由自责起来了。当初要不是馋于一沙锅香味浓郁的酱猪肉大白菜血豆腐汤，不是因为贪恋金家三个挣工资、吃商品粮，不是因为家人亲友哄吓骗蒙，也不是因为阿贞没有示意、自己又胆小懦弱、不敢像个男人样的敢爱敢恨，北山坡上那户人家的扁担，说不定横挑自己的肩头了。他现在想想有点懊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有着东津镇第一高成份的吴家，怎么敢主动对他这个响当当的农民儿子示好呢？再聪明漂亮的富贵公主、地主小姐，落难成了人见人怕的‘四类分子’狗崽子，在涉及两个家庭的前途、财富、幸福和脸面的婚嫁之事上，除了被动等待，没一条别的出路的。东津镇人去湖东古城，需靠舟船摆渡大水，男女间的欢爱，得靠中间人说嘴揽局，就像讲究人吃的过桥面，荤素浇头也借盏碟渡一下的。他错就错在自己没有做她等待中的那个，也或许，那怯怯的、清亮亮的眼睛，自己就在里面，只是没有想到，或者想到了也没敢前挪一步。阿三第一次见到那双清亮的眼睛，是在北山坡。一个采松蕈的和暖午后，他被小瘌痢为头的一群顽童所擒，那一次，清亮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松了他的手脚扎束，放他逃跑了。第二次见到，是小学堂的一个初秋的下午，天干少雨、空气燥热，东津镇南街旧宅改建的小学堂，下课的哨子一响，同学们急奔井台吊水喝。一天下课，他从同学群里挤出来，抹一唇水渍时，再次看到了那双清亮亮的眼睛，随即又为女孩怯怯的神情所动，他看到她两爿紧抿的薄唇干干的，裂出了几片粉嫩的玫瑰花瓣，似冬日照得出人脸的薄冰浅隙，头上的羊角辫怯怯地翘着，半旧的粉红碎花衣裳干干净净的，比北山坡见到的那一次还要素洁；一双布扣的灯芯绒鞋也十分的匀称。他看到她站在團圝圈圈同学的外围，试了几试都没能挤进群，好不容易井台没几个人了，上课的哨声尖刺地吹响，捧桶的摔桶便跑，木桶侧翻，一汪清水洇井台，她稍作犹豫后，小手指桶沿上蘸蘸湿，干裂的粉唇上一抹，转身急奔。那双一汪泉水一样的眼睛，从此印在了十一岁的少年心头，还有葱指蘸水湿唇，这是他看到的女孩子最让人怜惜、优雅的动作，直让人心软。他咬紧了嘴唇，心里萌生做一件事情的念头。这件事经过十天的用功，加上父亲的相助，二个莲藕般大小的竹节水壶托在左右手了，当他把其中一个，在御道下拐处塞给北山湾方向来的女孩时，女孩一楞，注水双瞳一下成了西津桥下的深潭，清清的、汪汪的，随即脸色一红，甜甜一笑，小心地放进了斜背的布包。整个送往，两人没讲一句话。那双清亮亮的眼睛，自此常在阿三的梦中出现，直至眼前途经仓库，那个斥狗姑娘的一瞥里，依然发现了似曾相识的一汪清水……熟悉的心情回来了，他肩头的扁担开始晃悠开，嘴巴哼起了民间小调，心里不无的甜蜜：“八月稻香桂花开，沟渠水浅采茭白，蓝布头巾粉嫩脸，邻村阿妹蒲芯白。”向的绿色箭叶，张扬若指。稍远处，东津湖一淌平洋的鱼粼波，阳光下眩人眼目。左手田地的稻穂儿，甩手触碰，沉甸甸的势迫堤岸；不远处，有农民躬身收割，听不见“沙沙”的割稻声，看得见铁镰冷光乍闪，红衣绿裤蓝布巾们，拓展着棕色的向好空间……脚下的老堤，长草路中央展延，争得了珠水雨露，遭受了轮碾脚踩，命细纤弱，反为矮草摁住……车轮印痕似新，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前拉后推的车轱辘，碧天黄地中滚动。脸涨红晕的矮个子喊道：“姜茶来哉……”神色笃定的高个子接道：“姜茶……”合成一支长曲：“姜茶来哉……姜茶……”，喊叫声不乏顿挫悠长。矮个子的声音似机器磨粉，高个子的声音像碾子滚动。阿三知道，这是茶馆人下乡支农来了，商业市政街道支农，惟茶水免费的，且左右轮子可到的地方，老虎灶的水车便会出现在那里。阿三多次走过这条千年老堤，几里外，便是头枕湖水的旺米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