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55)种田人靠“六棵头
文化
2024-11-09 09:55
江苏
日头从雾霭中火赤赤的探出,已是一根晾衣杆的高度。北山湾大队的一队长,敲响了挂在村东榉树杈的一截铁管。北山湾三百户不到的一个村子,由东往西分九个生队小队,吴海源家东起第一户,住后山坡,仍属一队的地盘。他同阿贞急匆匆地顺着紧傍墙根的沙道往下赶时,口中的粥咽下了肚,半块腌萝卜,牙床上“吱嘎吱嘎”响的来回弹。北山湾村的东头,御道东侧至东津湖老堤的田地,一片金色稻浪里,出现了几处塌陷。这是一队三十多户人家的田地,队长着急了。夜半,他去后院撒尿,雾浓湿重,撒完一脬尿,抹脸已湿。脸湿了用布抺,稻湿了将整片倒伏,对收割会带来极大的不利,且倒伏的稻穂,于并不干透的田地渍着,晒不干,温度又高,几天焐下来,胖涨的稻谷易发烫霉变。一大早,他于浓雾里检查稻田,果真发现了几处大小不一的“窟窿”,心里咯噔了一下,倘若连牢三五个浓雾天,后果蛮严重的。水雾遮盖,太阳不出来,着急也没用,心里㥂㥂的不舒服,真想砍根长毛竹,借后山的高处搅白雾,让太阳早点儿当头照。好不容易熬得太阳斜照,湿头湿脸、湿衣湿裤的他,“当当”响地敲响了出工的铁管。“老规矩,露水干了斫稻,中饭田里吃,家中有老小的送到田横头,呒人送的自家带点心,下半日队里供应姜汤同人手二只山芋,天断黑歇工。”队长是吴海源的一个远房侄子,三言两语讲完话,拎了个两把寒光闪闪的镰刀、几块干点心、和玻璃瓶灌满水的篮子,迳往田间去。御道和田梗,早有长跳板高低相连。队长领头干活,谁也没句话说,一溜人田间排开了。一块二亩不到的稻田,六十米长,二十米宽,每棵稻把隔拃余间距,每人管六棵稻把,双脚不用腾挪,手臂左挥右伸,可顾一畦宽阔。俗话说的种田人靠的“六棵头”,便是这个意思了。田间莳秧和割稻,对一个生长发育正常的成年人来说,六棵约莫三尺多的间距,适宜劳作。抢收抢种的日子里,男女社员皆需参与,一队的劳动力,一次排三块田还多。爽利的老蚕嚼桑的“涮涮”声中,队长双腿微曲,叉同肩宽,弓腰探脖,长柄镰刀撂倒的稻禾六棵一把,两把一捧地交叉摆放,浅显的脚窝为稻禾遮盖。吴海源也是弓背翘臀,一棵一棵的割,群羊嚼叶的声音里,两旁的人快速割向前去,一田倒伏的稻秿中,他的“六棵头”留一尺黄灿。“阿叔,吃口老浓茶再斫。”割到头的大瘌痢嘻嘻涎涎地折回头了。割稻有方向的。春夏和晚秋的风,东南方向吹来,风吹稻禾,齐刷刷地向北微斜,由此,下垂的穂儿正好最大程度接受阳光普照。赶南往北低头收割,顺手顺势,低垂的穂儿不会搔痒人的额头,撩拨人的睫毛。吴海源慢慢地醒直老腰,抹抹汗渍渍的额头,眼睛有点花,胸口窝了一团热辣辣的糟物,一时咳不出来。抬头向前看看,挪动一腿往后瞧,两边田地的稻禾早已倒伏,自己管的八仙桌宽的六棵稻子,一半兀立田间。他试着左拳捶背,酸胀的胳膊比平日短了一寸,够勿着了,双目狐疑地盯着大瘌痢递来的香烟,又迟疑地对着大瘌痢“嗤”一声划燃的火柴,终究了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掰嘴说话,憋出的是呛烟的咳声,换个手背捶腰背。“反手捏稻柴,臂膊撑子麻脱哉,稻田里向,阿叔两个‘最’。”大瘌痢翘了翘大拇指。“稻斫得最慢,屁股翘得最高。”大瘌痢笑道:“嫑看你已经到了硬手硬脚的年纪,做田里生活,还朆学会,你像条病牛一样撅个老屁股,斫得又慢又吃力,照你虾爬身体做生活的腔调,年轻人亦会腌金花菜吃老酒,一口酸一口辣的。”吴海源在稀疏草茎的田埂坐了,半咳半喘地说:“大佬书朆读几化,毛手毛脚的,打个比方蛮像腔的。”“阿叔你晓得,村里人看勿起我家的。老底子,我家上代头是‘勿接生,’吃吃赌赌呒青头,畀一村人看落。村上人嫌比我家穷,穷得只剩几条黄瓜命、苦瓜命了,还嫌比我家邋遢。旧社会,平常日脚肚皮吃勿饱,嘴巴管勿好,哪会像赅铜钿人一样隔日汏头、夜夜汏脚的?一年当中,大热天淴冷浴,落雨天浞湿,才算汏了头,平常除了汗水,勿肯弄潮头发的,头顶心痒了搔出几个疤,村里人饿狗抢肉骨头,哄过来哄过去的,名字勿喊哉,大瘌痢、小瘌痢的乱叫。”“你叫大佬,你兄弟叫小佬。村里人叫外号,勿算讥笑你,你到镇上的茶馆店,踏上阶沿石,啥人勿是毛喉咙喊一声金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