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70)大瘌痢盯上阿贞
文化
2024-11-24 09:42
江苏
阿贞肩担水桶,溜墙脚跟下西津里挑水,大瘌痢必会出现在露天茅坑。李家的茅坑,挖在房屋山墙与御道中间几丈阔的菜畦中,这一条绿毯,由山坡柴屋的篱笆墙挂落至西津里的狭长旱地,原是吴家的蔬菜地。房屋东墙根,为方便去茅屋搬取柴薪和日常的上下走动,当年财力厚实的吴家,修了一条丈宽的沙石路,两轮子四轮子的,皆可自在上下,雨雪天气也不泥泞。吴家大宅被没收后,五进四院住进了五户贫苦人家。北山湾第一穷的大瘌痢家,额外照顾,分得了第一进畅畅亮的厅堂和连接津泽老堤的前场地,外加左右两棵两人搿抱的大榉树。后四户人家各有前院,院子东墙破开,作进出门洞。房子宅基东侧的旱地,依后墙前院的墙角瞄长线分界,活石植桩,作五户人家的蔬菜地。各家的茅坑皆挖在分属的菜地中,或左或右,或前或后,随性而为,为避嫌和尴尬,邻家茅坑决不挨傍。每年的晚秋与初冬,田间作物收割干晒,喷喷香的新稻草分拨到户,各家主妇老妪均会编织稻草帘子,换下去年的颓圮灰帘,防四季漏光。讲究的人家,男人也勤快,一脚泥半腿水的,西津里砍来芦荻织帘,编排一人还高的篱笆墙。深插土中的帘蓆,转角和篱门处,必伐竹砍枝作桩,硬挺扎墩,可防狂风撕扯,不过,芦荻帘子缝隙指宽,半人高的紧要处,仍需密织草帘挂内壁,方可安心下蹲。住在这里的五户,分到了大宅和菜地,仍不减贫苦农民勤俭持家的本色,菜地逐渐往墙根垦拓,拣掉粗细石粒种菜,为使垦占合理,菜地道路间挖浅沟上下贯通,一可与路相隔,二为雨天泻水。垦掉半幅路面的小路尚能上下,两人挑担相遇,也可勉强侧身避让;左右轮子无弹性,压缩不得,一轮紧贴墙根,一轮尚需借水沟滚动轮子,前坡后陡,左高右低,当把人的劲使在上下坡了,还得担心车载物的侧翻。北山湾人家的吃喝用水,皆由西津里担上岸的,吴家也不例外。一家的烧煮涮洗用水,由阿贞扁担绳索、竹勺木桶地担回家,觉到大瘌痢总捉阿贞下坡的档口路边撒尿后,吴海源不让女儿挑水了,上下的事情,皆有他的老腿挪下坡、偻肩担上岸。眼下的病腔挤压不得,不能挑长担短,只能仍由阿贞挑桶担去西津里。眼下虽不见大瘌痢嘴衔烟屁股、眯眼吹气的当路撩裆撒尿了,却出现了新情况:只要阿贞担桶‘吱吱’响地下坡,大瘌痢必会上茅坑,巧的是,担水上岸的阿贞,必会同茅坑钻出来的他迎头相遇,几趟还差点相撞,为此,阿贞说不出的窝恼。“嫑怕他,反正篱笆挡着,急闪闪地走过,熏杀了瘌贼,亦染不了你半丝的恶气。”做母亲的恨声道:“再勿来赛,我一小桶一小桶地拎转来?”靠在竹椅上的吴海源有气无力:“上上下下几十丈,你磕磕冲冲的,脚跟勿牢,一个眼花疐倒湖里,叫我们奈亨办?阿贞下去挑水,你立路口张一眼。”“放心好哉,我走我的路,他钻他的茅坑,井水勿犯湖水,他就是一日到夜睏茅坑的石板过日脚,熏得里臭外臭勿是人,亦是他自家。人要面孔树要皮,名声搞得忒臭,阿想讨家婆传宗接代了?”“倒还嫑说,这样的邋遢人,北溆乡居然有家子要他倒插门,真正东出日头西出鲎,弄勿清爽老天的。”“勿是倒插门,是‘填黄泥膀’,男人殂脱了,老的老,小的小,呒人挣工分,队里年年透支,分勿到柴米,过勿下日脚了,又勿是啥好饭势。”“徐歪嘴家说的是另一家,好像是个小娘鱼干部,出了点呒不面孔的事,勿想让人晓得应头,端当老老远的嫁隔壁公社。”“他的心思勿勒北边,平常还是当心点,眼乌珠落脚板,快步来回。”一腔信心的阿贞,听了父母的话,还是低估了大瘌痢的涎皮程度。“阿贞,你嫑额骨头高,我晓得你家呷大骨汤了。”揭帘钻出茅坑的大瘌痢,红了一只眼睛,对头也不回的阿贞喊道:“我还晓得啥人送来你家的。”阿贞的心咯噔了一下:“大瘌痢,你嫑瞎嚼舌头,我家吃啥你看见了?”大瘌痢涎脸晃脑的:“我朆看见,我家的阿黑勒你家的垃圾堆衔到了大骨头。”阿黑是他家的一条黑狗,原来的老黑狗,困难年不见了。后来有点粮吃,李家又捉了条小黑狗回来。这是一条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低标准”年代过后出生的狗,饱粥饱饭、咸汤油水的,一年下来成壮狗。李家主妇常对邻居说,村口第一家,住勒龙头上,路过的人呀鬼呀赤佬多,捉只狗咬咬叫叫,防贼防鬼防赤佬,西津里的长毛落水鬼,听狗叫得凶,亦勿敢水溚溚渧的坐勒湖滩头,搬下颗浪头,朝着月亮吸气梳头了。一家养狗好半村,只当为乡邻做件好事了,各家的肉骨头啥的,嫑忘记厾拨阿黑啃。“你急煞点啥?我又勿是存心气阿叔的。再说,我畀你的自家人打出青胖块,面孔打得竵脱,亦朆叫你家赔人工赔钞票哇。”“我阿弟说了,乡里乡亲的勿定罪了,这叫啥?这叫顾怜,心里嫑呒不数脉。按照朱书记的脾气,打共产党的干部,嘿嘿,勿吃官司,亦要戴顶高帽批斗的,到辰光老成份新罪名放勒一道,有你们的苦头吃。眼下头放过你们了,嫑像冤家一样,上上下下照面勿说一句话,乡邻亦该有个乡邻样。我好坏当上了民兵营长,已经成为革命干部,勿告你勿害你,你亦要感激感激,真得罪我了,狠狠心去公社讲一句,抵过别人百句。你阿晓得?我舍勿得你,看你面孔滑小嘴潮的,看勒眼里窝心,才想同你说说闲话讲讲张的。”“啥人想与你讲张?你个‘勿接生’的短阳寿,学会大门口背娘舅了?”阿贞的母亲踉踉跄跄地下坡来,手中提了竿长物。女儿下坡去,她隐在竹篱后张望,抽空倒了半桶猪食,才一歇歇辰光,墙根旁的女儿已同大瘌痢拌上嘴了,这还了得?这个家庭,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当初政府只允一夫一妻,男人选择她这个病残之躯,让面嫩肤白的进了城,她内心愧疚的。自己的身体已无法为吴家舔男丁了,东津庵年节的祈求和布施,不能一了心愿,倘若小的留下,定然会有生养的。为了这样的男人,天大的灾祸她愿意顶的。当初选择送一个女儿去东津庵,她提出让六姑挑,也是告诉自家的男人,告诉进城的姊妹,告诉女儿们,大小是她的心头肉。为这个家,她肯拚老命的。“我又朆做啥,坑棚出来碰着阿贞,与她讲讲张,搭个话头嘛。”“你一日三顿十八趟茅坑,回回阿贞下来你出来,你勿是吃得多拉得多吗?让我这个穷透顶的地主婆看看,你个开门吃酱猪头、閛门吃狮子头的革命干部的丸子到底多大?是浓毛粗椽还是稀毛瘌痢?”吴家老太嘴喷涶沫,手举钢叉向前撩。大瘌痢跳一旁急喊:“老太太,搂搂白相相亦上真家生,会戳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