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岛三棵银杏树

文摘   2024-09-26 16:19   山东  

                          

在家闲来无事,偶尔会翻翻"剪报"。

一九九五年,《中国环境报》"艺境"副刊新辟了一个小栏目一一与自然对话,曾经连续刊登了我六七篇小文。其中一篇的名字叫《寻找大树》: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总是喜欢寻找大树。

北京的大树峨冠博带,一枝一叶缀满历史的经典;西安的大树古拙遒劲,棵棵透出岁月的苍凉。在西双版纳,在紫金山麓,在巨人林立的兴安岭,大树们或伟岸,或博大,或婆娑,千般姿态,万种风情,以其卓尔不群的高大或宏阔,备受世人注目。大树,其实和人一样,缺了坚韧和执着,没有承受苦难和一颗博爱的心,就走不进拂云弄月的至高境界!

有大树的城市是幸运的城市。晨曦初露,或月上楼头,你走过斑马线,躲过霓虹灯,面对一棵古树,迎朝阳,沐月华,微风拂过,满眼满心都荡起绿色的涟漪,红尘渐远,躁动的心灵沉入佛境。

可惜,城市的大树终究是越来越少了,林立的楼房像孩子手中的积木,随意长高着,而城市的阳光不再钟情大树。袖珍的草坪,婉约的人工湖,精巧的花木,我们流浪的灵魂无处栖身。

在这个炎热的暑期里,我要带上我的女儿,穿过城市的喧嚣,去寻找大树,去充盈生命的钙质,阳光也好,风雨也罢,你都不能阻挡我寻找的脚步,我的视野的尽头,永远晃动着一棵蓬勃的大树。的确,我对大树情有独钟。

二十年前我住进了老黄岛。一天,朋友说带我去看银杏树,我们驱车来到了昆仑山路西北的周家夼,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银杏树,时在浅秋,还不是最佳观赏期,但我还是被它的汪洋恣肆、浑厚深邃的气势深深感动。

在四周低矮房子的衬托下,老银杏鹤立鸡群,红绶带系满了主干,白果子挂满了树身,一条河流傍村而过,河两岸遍植垂柳和水杉,再远处,是几座俊朗的石山……真个好山好水好地方呀。

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或携友或独自,来此地观树、登山,成为我的生活习惯。

只是后来,随着城镇化建设的步伐加快,周家夼整体搬迁,几百口村民陆续搬离此地,只剩下银杏树孤零零立在风中,平添了几多的怅惘。

算起来,怕也有五六年不曾看这棵银杏树了,老朋友,您还好吗?

那天,索性就放下手中的事情,一个人,一辆车,径直向目标奔去。我沿着记忆中的道路,三转两拐就驶进河边那条主路了,透过一侧的杂草和灌木,我还是一眼就望见了那棵高高的银杏树。

我在路旁停了车,寻到一条小路走过去,迎着爽朗的秋风,银杏叶“沙沙”作响,如同绵密的掌声欢迎我,我的视野随后被眼前一团凝固的绿雾笼罩,隐隐有一种窒息的快感,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棵树,更高、更壮、更加郁郁葱葱了。

我必须说,时隔多年之后,银杏树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以为世事苍茫,孤独中的老树,会不会不堪岁月的冷落,像我们一样在寂寥中迅速呈现衰老的模样?

但眼前的景象,如同我最初见它时一样,再一次被震撼了。老银杏没有一丝的萎靡和失落。时已仲秋,满树的扇形叶子依旧绿意盎然,像相互比赛一样,有多少叶子就结多少果子,一簇簇,一片片,从下到上,目力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白果。

它又那么随和,不同于常见的银杏那样,独立的主干,自顾自地生长,它不,它热情洋溢,它喜欢热闹,树身四周丛生着茂密的幼小银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德高望重的先祖。主干和分枝,一律的浑厚粗壮,枝繁叶茂,通身散发着勃勃生机。

东侧的五棵洋槐树,几十年与银杏树相依相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熏陶下,其树形和风度仿佛被老银杏同化,主干和侧枝,被一种不知名的藤蔓植物严严实实地缠绕住,完全看不到原本的树身,一眼望去,就像老银杏的子女,模样酷似,简直叫人称奇。

那一天非常巧合,我和一个老家济宁的大哥,一前一后来到银杏树下,他跟我一样,来到黄岛二十多年了,也与这棵树有过数面之缘。我们就像看望老朋友一样,自自然然地走到一起。

好运气还不止如此,我们告别了老银杏,南行几十米,看到菜地里一个“老农”正在忙碌。我走到近前打招呼:大哥,歇会吧。

“老农”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我问:你淄博的?

是呀,您是?

我也是淄博人,退了。电厂退休的。

那你怎么?

咳,退休在家闲得慌,这不就找到这里种菜来了。

你多大?五七年,属鸡。

你呢?属狗,五八年。

我们开心地笑起来。我心想:哥呀,你这一身装扮,放在田野里,丝毫没有违和感,忒像个老农了。

半个篮球场的面积,上下错落着弄出几块地,靠近小路一边,用乱石搭了半截人高的堰,里面种了茄子、芋头、小白菜、韭菜,坡地上还种着丝瓜和南瓜,黄灿灿的花开得正艳。

老乡见老乡,距离一下就拉近了。我询问起银杏树的情况,这位大哥笑着说:七百多年了,正儿八经国家一级保护树木。这里原来归属胶南市灵山卫鎮,96年划归青岛开发区。大哥指着远处的老银杏说:我也是听村里一个90多岁的大爷说的,老爷子年龄虽大,但耳不聋眼不花,现在还种着菜地呢。

说是元朝末年的时候,周姓三兄弟,老大周四立,老二周四军,老三周四王,从千里之外的四川青山县大槐树村迁入此地,当时这里荒无人烟,他们又是来自四川省的青川县,所以就把这里定名叫周家夼了,夼,不就是大川吗?

此后的故事自然是沿用老模式,建房、植树,开荒、种地,代代延续,周而复始,老银杏陪着一代一代的人,栉风沐雨一直走到今天。

银杏树,也被称为白果树、公孙树等,是一种古老的树种,属于银杏科银杏属。它的果实称为白果。植物学家通常把它看作是植物界的“活化石”。它和国槐一样,似乎天生就和人类有缘,从站在土地上那一刻,就无怨无悔地陪伴着人类,不怕风雪,不惧雷电,忠贞不渝地守护着脚下这片土地。

它的坚韧、持久、豁达和长寿,都是其他树种难以项背的。我曾经查阅了一些资料,山东境内目前树龄最长的十棵古树中,银杏就占了七棵,树龄最小的也达到2500年,日照市莒县浮来山银杏树,披星戴月,光华烁烁地走过了4000多年的岁月,荣登“树王”宝座,是迄今为止地球上树龄最长的太古爷爷,是名副其实的“活化石”,已于2024年6月,被“大世界基尼斯之最”正式挂牌确认。

今天,站在这里,我们三个老人在细数老银杏的沧桑履历后,心中不胜感慨。从老银杏落地的那一刻起,它便咬定青山不放松,始终与乡民共生共荣。漫漫岁月,风来雨往,它守护了一代又一代人,直到某一天醒来,村里忽然人去屋空,只留下银杏树孤独地守候,只留下一树黃叶在风中凌乱……

我不知道老树像不像我们,白天阳光下一抹开心的笑容,夜里展转反侧惆怅难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棵古树护佑一个村庄。如今草黄人去,四野苍茫,它即使有海的胸怀云的风度,内心的挣扎怕是也避免不了的吧。

人物一理,草木亦有情。我们还是相信,随着城建开发的不断推进和完善,在不远的将来,此地终会面貌一新,老银杏结束了孤单的生活,会重新迎来热爱它的人们,生生不息,共度日月。

黄岛还有两棵传奇银杏树,同属长江路街道办事处辖区,地点是戴戈庄银杏院。一雌一雄,相拥而居。雄株树,高26、6米,胸围3、7米,树冠均达2O多米;雌株树高26米,胸围3、0米,树冠平均20米。两树根连根、手握手,历经500余年的光阴,均为国家一级保护古树。

古树所处原为庙宇,树为明朝所植。相传唐朝年间,有一戴姓京官(员外),携全家来到此地,见西面有山,山脚下有一条大河,山水相接,风景优美,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便在此修建庄园和祠堂。

公元652年,“戴员外”因事被唐高宗的外甥秦英满门抄斩,从此,该村再无戴姓人家。后人为纪念古人,在祠堂前种下两株银杏树。两树所在位置,已是该村村委会(居委会)院落。

为了保护古树木,居委会给两株银杏树垒起了约半米高的石栏围墙,并設置了大理石圆桌和石凳。每逢民间节庆,村民们便在树下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丰收。

银杏树曾经是稀有树种,一般栽种在寺庙、道场、山中书院等人迹稀少的地方,每到深秋时节,苍茫大地,万物萧瑟,唯有银杏如火,激情燃烧,把秋天装点得分外壮丽、分外妖娆。如今,作为一种改善环境、观赏性强的景观树木,已经遍布城乡街道、公园和小区广场,颇有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味呢。

我想,人们如此喜欢银杏树,除了它四季迥异的外貌特征,它的坚韧、忠贞和长寿,每每给人们带来了生活的吉祥和希望。另外,它的叶和果实,富含多种药物成分,可食可医,通身是宝,打开百度,一目了然。

一棵古树是一册史书,一棵古树是一个袖珍的博物馆,它承载了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太多内容,不仅是自然生态的瑰宝,更是城乡历史古文化的见证。

无论顺时还是逆境,它都展现出一种平静后面的博大力量,根,深深扎进泥土,枝叶,永不停息地生长,寂寞时保持风骨,喧嚣中淡定自如。心怀淡泊,聚散随缘。来看看这些老树吧,来了,就是一种心情的释放,就是一种身心的治愈。

就要和老乡再见了,他笑笑说:我还种了几棵银杏呢,去年春天移栽的,三棵,活了一对。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见地角的一东一西,两棵手指粗的小银杏,有点单薄,有点害羞,互相对望着,一副安然的样子。心里就涌起一阵感动,长路迢迢,人来人往,若干年之后,这两棵亲亲的小树,或许就成了你眼里的风景,你一路寻觅的精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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