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枪,我的老伙伴

文摘   2024-09-24 13:35   山东  

近日,翻阅从军日记,看到1973年1月26日我参加连队为新兵举行授枪仪式的记载,忆及与我相伴时久的班用轻机枪,一番人生经历,几多感慨,齐齐涌上心头。

我对机枪的兴趣,最早源于20世纪50年代初,一支部队进驻我们村,连部正好设在我家前面的邻居家。每次连队集合,我站在家门口,都能看到从俺门口经过的士兵。我发现,各班都有身高体壮的战士肩扛机关枪站在排头。

人借枪势,枪助人威,真乃威风凛凛,让我们一伙半大小子羡慕极了!那时,我们常常从乱木堆里,寻找几根木棍充当机枪,模仿着电影上的枪声,嘴里喊着“叭勾—叭勾—”的声音,过上一把“枪瘾”。我时常暗想,等什么时候我也能扛上一挺机枪,那该多好啊!

自从心灵深处种下这颗希望的种子,我朝思暮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到了发芽的机会。1972年12月,我光荣地应征入伍,来到济南军区后勤某部。

经过近两个月的紧张训练,我从新兵连分配到部队勤务连三班,终于成了一名正式的解放军战士!1月26日,连队召开全连军人大会,100多名官兵全员集合,举行隆重的授枪仪式。

连长赵海涛将一挺班用机枪郑重地交到我的手里。我顿时就感到手中一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顿时压在了心头。当时,我曾经吟诗抒情:“钢枪紧紧握在手,五洲风云集心头。赤胆忠心干革命,永远跟党向前走。”

按照部队编制,一名士兵一条枪,无论是冲锋枪,还是半自动步枪。而一挺班用轻机枪则要配两名射手,即射手和副射手。射手负责扛机枪和操作射击,副射手则负责背圆形弹盒,为射手提供子弹。

我们这挺机枪的副射手名字叫黄振明,是一位1971年入伍的诸城籍老兵,曾经是机枪射手。新兵下连队后,连队首长统一调整,我被连里指定为射手,他就成了副射手。

黄振明是老中学生,人长得文质彬彬,说话时慢条斯理,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像个白面书生。他很有文采,美术字写得很漂亮,连队黑板报办得既快又好,是连队不可多得的“秀才”,也是我们整个部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

他手捧《毛泽东选集》认真学习的大幅彩色照片,被选挂在桃村人民公社驻地唯一的一处照相馆展览橱窗里——年轻的军人,佩戴着鲜红的五星帽徽,身着草绿色的军装,充满青春气息的脸上含着微笑,赫然成为桃村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黄振明兵老境界高,格局大,是部队的标兵,更是我们新兵们的榜样。能与这么优秀的老同志结对,拜他为我的老师,真是我的幸运。

究其渊源,这也是因机枪而结下的机缘。我暗暗下决心,以老兵为楷模,认真学习,严格要求,尽快熟悉和掌握手中的武器,成为合格的机枪射手。

作为老射手,黄振明对于班用轻机枪十分熟悉。说到机枪的性能和作用,他如数家珍,对我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通过他的教导,我逐步认识到,班用轻机枪是一个步兵班的火力支援单位。

一个步兵班配发1-2挺,其主要作用是中近距离对敌方进行杀伤及压制敌方火力,以掩护其他作战人员行动。正是由于机枪的杀伤力和对敌方的威慑力,必然就成为对方集中打击的首要目标,牺牲率最高。

因此,担任机枪射手,就要有勇于牺牲的精神和准备。我想起了一句歌词:当兵为什么光荣,光荣因为责任重。光荣也同样意味着牺牲和担当。

班用轻机枪与步枪同为连队的武器,但由于其性能和构造的不同,操作起来,难度比较大。第二天,首次练习验枪操作。我左手握住枪护木上端,右手拉动枪栓。

当时,尚不知复进机弹簧很坚硬,返回时冲劲特别大,稍不留意,左手大鱼际处被覆进的枪机连皮带肉剐下一块,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枪身。

有位老兵就跟我开玩笑说:“自古英雄好汉得到宝刃,都要用自己的鲜血祭之,以便让刀枪认主。今天,庆年也是以血喂枪,让机枪认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围绕以鲜血让武器认主的话题,议论一番。这些说法,尽管迷信,但由此想来,或许有些道理。说来也奇怪,被伤到的手竟然就立时感觉不到疼痛了,这或许预示着从此我将要与机枪融为一体了。

20世纪70年代,正是“备战备荒为人民”观念盛行时期。全国上下,备战备荒,如火如荼;军事训练,热情高涨,争分夺秒。

作为步兵连队,全连开展了“三五枪”和“三五弹”活动,掀起了大练兵热潮。各班自行组织,灵活安排,展开训练竞赛。

饭前课后,短暂空隙也不放过,挥枪拼杀三五个回合,或者投掷三五下手榴弹,尽快提高军事素质。晚上就寝前,黄振明就带我到宿舍前的空地上,提着机枪练习卧倒、出枪,要求做到“三快一稳”,即卧倒快、出枪快、射击快,据枪稳。

老射手带头,边讲解,边做示范,新射手认真学,反复练。虽然正是隆冬时节,风寒天冷,不一会儿,俩人都满头大汗,但热情不减,劲头儿更高,直到就寝预备号声响起,才收起枪休息。

部队营房驻在山脚下,出于战备的考虑,山上修筑了防御工事。有一天凌晨,连队紧急集合,组织占领阵地、进行防御演习。

一声令下,战士们沿着崎岖的山路,急速地向山上进发。我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龄,从小生活在山区,放牛砍柴,经常上山,对于登山十分熟悉,加上人高腿长,于是扛起机枪,迈开双脚,连窜带跑,第一个钻进堑壕,找到机枪枪位,架起机枪,等候命令。

这时,黄振明背着弹盒,气喘吁吁地随后赶到枪位。演习结束后,他约我单独谈话,对我只顾个人出风头,缺乏大局观念进行批评。

他严肃地说,咱们连队是一个大集体,咱们班是一个小集体,咱们两个人也是一个更小的集体,必须有集体观念。现在是演习,就要当成真的战斗来对待。如果真的战斗打响了,像这次只有机枪没有弹药,那与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听到老兵的批评,我虽然没有出风头的动机,但实际效果容易给人造成误解。于是,我虚心听取,认真反思,接受教训,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大局观念,养成团队意识。

后来,我无论在部队医院担任教导员、在某部担任团政委,还是转业到政府机关担任处室领导时,时常提醒自己,团结同事,发挥集体的力量,齐心协力,圆满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曾多次被评为先进,受到国家部委和省市级机关的表彰。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后来,我因为工作调动,就要离开连队,离开我朝夕相处的机关枪,班长叫我把它移交给我的老师黄振明。我深知,这次离开连队就不会有机会回到班里来,更不可能再扛这挺机枪了。

于是,我就对这挺机枪做一次全面保养,从枪膛到枪身,里里外外,每一个细小部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恋恋不舍地将机枪交到我的老师手中。此时此刻,我最后一次抚摸着枪身,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五十一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然而,作为战士的第二生命,这挺班用轻机枪却在我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于是,我吟得一首小诗《机枪我的心中宝》,以作纪念:

试问世间何为贵?且看将士掌中宝。

张飞丈八蛇长矛,关公青龙偃月刀。

机枪在握豪气壮,战友羡慕我自豪。

曾闻硝烟隆隆起,阵前敌兵蜂拥潮。

机枪声声震敌胆,战旗猎猎飞捷报。

论功行赏谁居首?机枪不语品自高。

机枪我的好伙伴,摸爬滚打汗水浇。

冬练三九夏三伏,苦练备战立功劳。

离岗交班枪离手,梦中常忆情丝绕。

岁月易逝真情在,机枪我的心中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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