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筑风格多样、各具特色的百年客家围屋中,围龙屋独树一帜,文化底蕴浓厚。侨乡村享有“中国最典型的客家围屋古村落”的美誉。随着清末下南洋务工运动的风行,华侨在功成名就后纷纷回乡兴建大宅。华侨屋与围龙屋同时坐落在村中,象征着守护与回归。
在“四时俱是夏,一雨便成秋”的梅州,山谷间偶有田野,常有客家人安居。为了顺应山多田少的自然环境,节约土地资源,聪慧的村民利用地势贴山而建围龙屋,形成了前低后高的建筑格局。围龙屋似扇如蝶,如圆还阙,独特的艺术魅力彰显民居的丰富形态。
吴卫光《围龙屋建筑形态的图像学研究》一书中,提到“商、周时期的玉环,就有环状和半圆状等各种造型,正好与客家圆形的围楼与半圆形的围龙具有相同的造型元素,尤其是汉代画像砖刻的半圆形的龙与围龙屋的围龙形态几乎一样。”
位于梅州麓湖山脚的侨乡村拥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我身处其中,但见远处群山环绕,脚下阡陌青翠,真有孟浩然“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卜邻近三径,植果盈千树。”的田园情致。
不同年岁的围龙屋散落在成片的庄稼之间。年纪最长的以明嘉靖年间的老祖屋为代表,如品一公祠等。《礼记·大传》载:“君有合族之道”。老祖屋是客家宗族聚居、祠宅合一的大型集合式住宅。清中叶,随着宗族后嗣开枝散叶,一部分潘姓族人分家之后,搬出老祖屋,另择新地,建设围龙屋。“上新屋”是其中一座。清末侨乡村许多人过番下南洋谋生,努力奋斗事业有成之后荣归故里,置地建房,这些建筑被侨乡人称为华侨屋,“南华又庐”是其中的佼佼者。
要读懂一座传统的围龙屋,可从它大门口禾坪前的池塘开始慢慢用脚步丈量。半月形的水塘,形状和用途历来都有许多说法。风水师说可聚财可挡煞。注重实用性的村民则认为是为了调节空气湿度,在紧急时有可作救火的用途;务农之余,还能用来养鱼,养水鸭。
从正面看大屋,整体结构层层升高。进入主门后,需要小小地登高。中轴线从矮到高分别为下堂、中堂与龙厅。中下堂一般作摆放杂物和会客之用,两侧分布着堂屋间与横屋间。顶部龙厅是整个围龙屋的信仰中心,屋里供有祖先牌位或观音、财神等神位。
当我进入围龙屋的后半部分时,瞬间理解了它的独特之处。一座呈球面隆起的石坡(名为化胎)饱含家族子嗣繁衍昌盛的寓意。它连接着上堂与龙厅。像半个迷你足球场一般,龙厅是正轴上的球门,一间间面积不大的围屋围着龙厅成半圆形弧度。它们各成一体,左右相连,居住着族内的小家庭。我去的时候,好几扇小门前都有小狗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这些看家的小家伙应该很久没见过外人进入领地了。
建筑后方围屋的半个圈呼应着前方池塘的半个圈,从空中俯瞰像极了一条卧龙盘旋,围龙屋真是名副其实。
村落的另一头,一排山墙整齐排列,气势有度,围着一座名叫“南华又庐”的华侨屋。它既继承了围龙屋的特色,同时融入了不少南洋建筑风格。由于运用了水泥和混凝土等近现代材料与结构技术,看上去高大宏伟。屋宇纵横交错,前后左右的庭院以花墙、敞廊相互连接,开朗明快,其间布置金鱼池、花台、亭台等,琉璃瓦在细雨中显得温润油亮。
兜了一圈建筑,我被一张老照片吸引,照片中的华侨文雅的眉眼与我曾经在马来西亚博物馆中看到的老照片有些相似。一张照片将我拽进了南洋的回忆中。早年我曾在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两地频繁出差,加班辛苦时常自嘲是新一代的“下南洋”务工人士。在那个阶段,我对老一代华侨和他们与当地人的后代,被称为“娘惹峇峇”的历史便特别感兴趣。
南洋建筑兼具明清的古雅,马来的华丽与巴洛克风格的浪漫。小娘惹柳如眉,云似发,头上簪一串洁白的茉莉花,阳光洒在纱笼的裙摆上,衬得她如真似幻。这些混血风情背后,是老一代华侨饱经风霜的艰苦奋斗岁月。以南洋名菜“肉骨茶”为例,华人初下南洋时,为适应东南亚湿热的气候环境和艰苦的劳作,也为了去暑治病,将中国传统的药材如当归、枸杞、党参等用来煮药。由于要规避“药” 字,大家会称呼这种滋补的汤水为“茶”。当时华侨不得不用食补来增加体力,应付劳作,可见生活的不易,每个荣归故里的华侨背后一定都有说不完的心酸故事。
不知当年侨乡村下南洋的华侨在吃着肉骨茶时,心中是否惦记着家乡的客家盐焗鸡;住在东南亚的骑楼中,是否魂牵梦萦着围龙屋。宗亲与血脉的连接指引着他们的回归,这何尝不是村落与城市之间的关系。
村落里的华侨屋对于华侨华人而言,是“家”的基石。是宗族延续的根基所在,也是对他们当初背井离乡、南洋谋生的情感补偿。房屋不仅是居住需求,更是爱的表达,包含着数代人对家族渊源与先祖记忆。只有离开老屋近了,心灵的归属便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