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奔穰舍罗 | 塔吉克杏花村中的生存哲学
文摘
旅游
2023-02-26 20:00
上海
沿着奔腾跳跃的塔什库尔干河,我们离开塔什库尔干县城往大同乡方向前行。车轮代替步履,揭开穿行塔莎古道的扉页。听!潺潺的水流声活泼了起来,冰霜在逐渐融化。脱下铅白色大衣的塔什库尔干河悄悄穿戴上了水绿波纹披帛,就连吹拂到脸上的风也有了一丝融融暖意。一转弯,满眼的妃色猝不及防地扑了过来,眼睛慌慌张张地盯着窗外,生怕漏了任何一树褐色山脊下杏花。嘴角不由自主地舒展成微笑弧度,如同此刻的新心情——从被冷峻雪山震慑到板正转为被春的礼赞煨暖留蜜。汪曾祺先生曾说过:“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那么眼前绚烂的杏花瓣子一定是朝霞凝的。同样是三月末,我的家乡江南亦是一派杏花微雨的风光,但它与眼前这个种满了杏树的小峡谷气质大不相同。江南的杏花是锦缎面料上精密繁复的苏绣,隐着文人风骨,透着柔情似水。塔莎古道上的杏树野蛮生长在褐黄的裸山上,具有西域特有的粗犷气质,展现了磅礴生机。一阵北风吹过,粗粝的裸山立马蒙上一阵黄沙,我赶紧遮面避一下。而姿态苍劲的杏树却丝毫不在意,花枝略微抖一抖,花瓣儿依然倔强得艳若朝霞。天色渐晚,我们在幸福四号桥附近的塔吉克小村落停下脚步。由于预订房间的网络触角无法抵达此地,借宿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轻轻敲开村长的大门,询问是否有可供客人留宿的老乡家。在村长地安排下,我认识了腼腆的塔吉克妇女古丽汗,她眉眼深邃,肤色白皙,用并不熟练的简单汉语招呼我们去她家。她的家掩映在数十棵大杏树下,旁边的沟渠流淌着冰融化后的溪水,一头黄牛被拴被风沙染成茶色的毡房旁。她居住的正房是用石头和土坯垒成的赭石色“蓝盖力”(塔吉克族传统土房),延续了在牧场上使用简陋的矮土屋结构。乍一看四壁无窗,炕与墙壁都是用夯土砌成。但屋内铺满了繁花似锦,颜色浓烈的塔绣装饰布艺,一束天光从屋顶漏下,打亮了她的帷帽。供我们住的客房在正房后面,是一座水泥砌起的平房。她微笑地试图告诉我:“她的丈夫一位守边人,常年拉着背驮沉重包裹的牦牛在冰天雪地的边防哨所巡逻。若遇到暴风雪来袭,人与牦牛都要用几乎匍匐在冰坡上的姿势艰难前行。村里为了给大家创收,新盖了几套带有独立卫浴的水泥房,吸引习惯了现代生活方式的旅人来过夜。村长感谢她丈夫在工作上的英勇,分了她家一套。”丈夫常常个把月不能回家,她安心照看杏树,偶尔接待旅人留宿,日子过得比老一辈安逸许多。是啊,我怎么能忘记,塔莎古道上的杏花可不是观赏树种。看似娇俏的它有着克服恶劣环境的生命张力。能在贫瘠的土地中深深扎根,也能抵御干旱与寒冷的气候冲击。起初,野杏花的种子偶尔落在了山谷之中,经历了数年的成长汇成树林。之后大同的塔吉克人先祖从遥远的中亚迁徙到此,依托于杏树的庇佑生存繁衍,一个个小村落燃起了篝火。杏树几乎陪伴了大同塔吉克人的一生。此地有句老话:“山下杏花山上雪,羊欢马叫果满园”。秋日,老百姓幸福的眼中盈满了散发着耀眼金黄色的成熟果实。绵软甜腻的果肉躲在脆嫩的杏子皮下,吸引着旅人的味蕾,也丰满着塔吉克人的餐桌。或吃或卖,汁水充沛的硕大果子是辛苦了一年的美好回报,多余的一筐筐杏在平坦的屋顶上接受高原阳光的洗礼,转换为更甜的杏干。它可是小孩子惦记了一年的零食,也是能量极高的辅食。浑身都是宝的杏不止杏肉能吃,在塔吉克老百姓的巧手下物尽其用。每年收获季后,家家户户的劳动力拿着石头,坐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砸杏核取杏仁。脆生生的杏仁包裹着褐黄色的外皮,不久后它会变成散发浓郁香气的杏仁酱,跳进沸腾的奶茶中,又滑进了人们的口腔。在一声声赞叹与满足声中,杏仁茶成为塔吉克人过节时招待客人的佳品。烧煳的杏仁有着另一个使命。疼爱新生儿的长辈将它碾碎,取黑色的粉末涂抹在婴儿的脸庞上。它既承载着希望孩子健康成长的祝福,也能保护婴儿娇嫩的肌肤,从而抵御高原灼热的阳光。杏树用它的美,它的朴实陪伴了大同塔吉克人的岁月安好。此地人们对它的爱直截了当,正如古丽汗口中的“命根子”。“下次丈夫去雪山巡逻前,一定要给他多带点杏干在路上。”我们进房前,古丽汗低声呢喃。我的思绪则飘到1380年前,东归的玄奘在经历了溪径险阻,风雪相继后,是否偶遇过成片的杏花林,为艰难的旅程添了一把加了生机与激励的柴火?——
「穿行塔莎古道」
2ND · END
/ 亲吻大地的史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