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南的小村里，一个月有那么几天，村西头的大路上都会准时响起一个老婆婆的叫卖声：“卖!麦芽糖嘞，香香甜甜的麦芽糖!!”这声音，就像是个定时的闹钟，提醒着村里的人们。不一会儿，村里的大人牵着孩子，纷纷围了过去。
这时候，总能看见奶奶拄着拐杖，垫着小脚，慢慢地走过来，买上一小碗。我呢，从小就眼馋那麦芽糖，每次看到奶奶买，心里都痒痒的。可奶奶总说：“这是给我乖孙吃的，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吃了不好。”我心里委屈，明明邻居家的赵兰也是女孩子，她怎么就能吃上呢?
后来这事儿，就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心结，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梦见奶奶带着麦芽糖走到我的身边，笑眯眯地说：“小菊，快趁热吃，可香了。”
我叫马敏菊，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父亲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母亲则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能干多少重活。我下面有个弟弟，他可是我们家里的宝贝疙瘩，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他先挑。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那份羡慕和嫉妒，别提多复杂了。
记得那时候，奶奶每天都会守在村西头，等着那个卖麦芽糖的老婆婆的到来。只要一买到麦芽糖，奶奶就会小心翼翼地端着小碗，一拐一拐地走回家。“强娃子，快来吃麦芽糖!”奶奶总是这样大声地喊着弟弟。
弟弟一听，立马就跑了过来，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呢，就默默站在旁边，看着弟弟那满足的样子，更加眼馋了，心里也感觉特别委屈。
“奶奶，我也想吃。”我再次鼓起勇气，向奶奶开口。可奶奶还是那句话：“女孩子不能吃这个，吃了对身体不好。”她的话语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让我心里充满了失望。
母亲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重活，也做不了家务。所以我从小就得学做家务。洗衣服时，奶奶就在旁边看着，告诉我怎么洗;做饭时，我一个人在灶屋忙活，家里人多，天天吃烙馍。在我八岁时就烙得一手好烙馍，又薄又圆。
那时家里还养了四头猪和十来只鸡。每当我放学回家，就是先做饭，再割猪草，割完猪草，最后才回家吃饭。而我弟弟呢，什么都不用干，放学后先吃饭，再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出去玩。弟弟学习很好，一直都是名列前茅。麦芽糖呢，他一直吃到了小学毕业。直到奶奶去世、母亲也因病走了。
有天下午，大伯突然到学校接我们，说家里有事。等我和弟弟回到家一看，母亲已经走了，洗衣服时人突然倒在地上就没了。埋葬母亲的时候，弟弟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哭他没了疼他的母亲。我呢，却哭不出来，可能是我太早就开始做家务、太累了，也可能是我还不太懂失去母亲的痛苦。
母亲走后一周，我就退学回家了。开始帮着父亲干农活、做家务。弟弟则继续上学，成了我们家的希望。之后我在家里待了好几年，洗衣做饭、薅草施肥、割麦掰玉米。十三、十四岁的孩子，累得跟三四十岁的大妈似的。
等我到了能打工的年龄，就去了外地上班。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打往家里，好帮弟弟完成他的学业。弟弟呢，也不负众望，考上了高中、后来还考上了大学。
可命运总是那么捉弄人，弟弟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生了重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养尊处优太久了。家中为了给弟弟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债。可弟弟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三个月后就走了。
埋葬完弟弟的当天晚上，亲戚们都坐在一起。父亲拿出了欠款条说：“我儿子虽然走了，但这些钱我会还的，你们放心。”小叔说：“算算总共欠了多少?你一个50多岁的人，得还到什么时候?”我们仔细算了一下，总共欠款10多万。
我当时主动要求承担这笔欠款，因为弟弟走了，父亲也老了。欠的钱呢，又都是亲戚朋友乡亲们的辛苦钱，我不能因为弟弟走了就不还了。那几年父亲继续种地、闲了就干泥水匠的活儿。他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还，那样我心里不舒服。”后来在我们齐心协力地努力下欠款终于还完了。
那时父亲已经63岁了，我想着把他接到我身边照顾，毕竟他已经劳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城里买了房，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期间我听村里的亲戚们说，父亲只要一难过，就会去到母亲和弟弟的坟头哭泣。父亲这一生太难了，年轻时母亲走了，老了儿子又走了。
在2019年，我再次回到了老家，“爸，您看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再种那些地了，跟我进城住吧。”我站在老屋的院子里，看着父亲正忙着整理农具，忍不住开口劝道。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进城?不习惯啊，再说这地也不能荒了。”我焦急地劝说着：“爸，地可以租给别人种，您就放心吧。您看您这身体，再劳累下去，我真担心您会吃不消。”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得先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才能跟你走。”听到父亲终于松了口，我心中一阵欣喜，连忙点头答应：“没问题，爸，您先安排好，我等您。”
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父亲终于同意跟我进城了。我们收拾好行李，告别了这座充满回忆的老屋，踏上了前往城里的路。到了城里，我为父亲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还给他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公公婆婆对我一直很好，他们见我把父亲接来，也十分高兴，都热情地招待他。
2020年的清明，我带着父亲回了老家，准备给母亲和弟弟扫墓，也顺带领着我的儿女回去。当我走到村西头的大路上时，儿女们突然说：“妈，你看!有卖麦芽糖的!”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人推着小车喊着：“卖!麦芽糖嘞，香香甜甜的麦芽糖!!”这一声叫卖，瞬间把我拉回到了童年。我笑着对儿女们说：“走，妈请你们吃麦芽糖去。”
儿女们高兴地蹦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往那人跑去。我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个永远都吃不上麦芽糖的小女孩……
我拿着糖，轻轻地尝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我笑着对儿女们说：“这麦芽糖，真好吃。”儿女们也开心地吃着麦芽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真好吃，真好吃!”
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我心中的回忆不断涌来，那时候的我，是多么渴望能吃上一口。可如今，我已经能自己买得起麦芽糖了，却再也找不回那份童年的渴望和纯真了。但这份记忆，却像一道烙印似的刻在我的心里，永远也抹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