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云奶奶的绣花鞋（有声）

云奶奶是我的邻居，老伴死了很多年了。两个闺女嫁到了邻村，她一个人住在三间青石老屋里。
　　我那时候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吧，有事没事就去云奶奶家玩，云奶奶很喜欢我，她咧着不剩几颗牙的干瘪嘴巴，笑嘻嘻地说：“丑妮好哩，不嫌弃俺老婆子腌臜……”
　　其实我并不是不嫌弃她，而是舍不得她不时送给我的那些好吃的东西。
　　云奶奶七十多岁了，两个闺女怕她一个人生活不便，一直想把她接走。可是云奶奶却不愿意离开她住了大半辈子的青石屋子，因为青石屋子是她和老伴年轻时盖的，屋子里有她的青春，还有她的老伴留下的很多印迹：“我的根都扎在这屋子里头了，只要我能挪得动，我就不会离开这儿。”两个闺女拗不过母亲，就只好隔三差五来看望她，自然会带来很多好的吃食，这也是我经常来云奶奶家玩的原因。
　　这三间屋子被云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中间的那间是客厅，和所有的农村屋子一样，正对着门摆着一张古朴的大供桌，供桌两旁摆放着两张看不出本色的太师椅，供桌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观世音菩萨的画像，供桌上摆放着暖壶，茶碗和一只大号陶瓷香炉——每逢农历初一十五云奶奶必定要上香的，云奶奶信佛，而且很虔诚；西边的屋子是她做饭的地方，家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放在西间的屋子里；东边的屋子是云奶奶的卧室，最显眼的是摆在床边的那个古色古香的立柜，云奶奶说那是她的陪嫁，里面装着她认为最宝贵最值钱的东西，当然，她闺女给她带的好东西也放在里面。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去开柜子，只要一开柜子，准会给我拿好吃的。
　　水果糖，饼干，麻花，山楂糕……那个柜子就像传说中的百宝箱，总有拿不完的好东西。我特别想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着什么，可是云奶奶不让我看，拿完吃的就用一把古老的铜锁把柜子锁上，这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一天，云奶奶刚从柜子里给我拿出一块蛋糕，外面就有人叫她的名字，云奶奶一边应声答应一边向屋外走去。我坐在炕沿上，眼睛却看着没有锁上的柜子。我看了一眼屋外，原来是村里的一个大娘来找云奶奶换鸡蛋，准备孵小鸡。云奶奶正去鸡窝里收鸡蛋。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刻放下手里的蛋糕，颤抖着手打开了柜子，我要看看这柜子里到底都有什么好东西。
　　只见这个古老的柜子分为好几个格子，一个格子里是一个木头匣子，里面是一些发黑了的银首饰，有几个银镯子，几根银簪子，两个老婆帽子上的银头花，还有一个小孩脖子上带的银锁；一个格子里就是几个油纸包，里面是云奶奶闺女拿来的那些好吃的；还有一个格子里是一个布包，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沓钱，和几枚硬币；最下面的那个大格子里是一包衣服，特别漂亮的衣服，色彩鲜艳的绸缎上绣着美丽的图案，花花绿绿的花草，活灵活现的鸟儿，蝴蝶，特别是衣服旁边那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简直是太漂亮了！
　　我拿起那双绣花鞋仔细看着，只见它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白色的百纳鞋底，黑色的缎子鞋面，鞋底绣着一朵彩色的莲花，鞋面上绣满了花草，有牡丹，腊梅，啊，竟然还有一朵喇叭花！我抚摸着这双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鞋子，忍不住脱下脚上的鞋，想把它穿在自己的脚上。
　　“快放下！你这个傻孩子！”突然云奶奶的一声怒吼让我的手一颤，鞋子掉在了地上。
　　云奶奶捡起鞋子，拍了拍上面的灰：“丑妮，这鞋你可不能穿！”
　　我撇了撇嘴：“云奶奶小气，俺就是穿上试试，又不要你的！”
　　“你这傻孩子知道啥？这是亡人鞋，小孩子穿不得！”
　　“你骗俺，这么小的鞋子，就是小孩鞋！”我不服气，据理力争。
　　云奶奶不说话，她坐下来，脱掉脚上的鞋子，把那双绣花鞋穿在了脚上，果然非常合脚。我这才注意到，云奶奶的脚是那么小，但是又感觉有点不正常。
　　“云奶奶，你的脚为啥那么小，就像……就像一个粽子。”我打量着云奶奶的小脚，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俺娘的脚跟你不一样呢？”
　　“好看吗？”云奶奶问。
　　“好看……又不好看。”我看着那双漂亮的绣花鞋穿在云奶奶那双粽子一样的脚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俺这就是三寸金莲。”云奶奶说。
　　我看了看自己的脚：“云奶奶，我的脚为什么不是三寸金莲？”
　　云奶奶“唉”了一声：“傻丫头，你们有福气啊，奶奶俺也是被逼的呀！为了这个三寸金莲，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啊！”
　　云奶奶脱下鞋子，又脱下袜子，只见她脚上的大脚拇指，二脚指和三脚指被压在脚掌下，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脚的前半部分被压成了尖尖的，后半部分就显得很粗大，脚跟上也是厚厚的茧子，整个脚看起来特别恐怖。
　　“云奶奶，你的脚咋弄成这个样子呢？疼吗？”
　　云奶奶说：“这就是裹脚。我还没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俺娘就开始给我裹脚了。她把碎碗片夹在我的前三个脚趾间，用白布裹上，扎得紧紧的。那些碎碗片把我的脚指头割破了，血染红了白布，疼得我哇哇大哭，可是俺娘一点也不心疼。她每天都要换一次白布，把白布裹得更紧，没过几天我的脚指头就被碎碗片割断了，她就把断了的脚指头压在脚掌下面，再用白布裹紧，几个月后，我的脚就成这样了。”
　　我这才想起平时云奶奶走路时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样子，原来都是这三寸金莲闹的！
　　“云奶奶，为什么你娘要给你裹脚啊，多受罪啊！”
　　“唉，那时候就兴这。俺娘说，女孩子不裹脚人家会笑话，我还记得俺有个表姐出嫁时，因为脚大，下花轿时婆家的婶子大娘拿着棍子一直敲她的脚，结了婚也不受丈夫待见，直到生了两个男孩婆家人才对她好了点。”
　　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脚，心想幸亏现在不时兴裹脚了，不然我也得受这种罪。
　　云奶奶又说：“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人们是怎么想的。人家有钱人的小姐裹脚，虽说受点罪，可人家不用下地，不用干活，行动有丫鬟服侍。像俺这样的农村女人，还得下地干活，还得带孩子做家务，拖着个小脚一点也不利落，真是活受罪！”可不是，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和姥姥，也是这样的小脚，虽然比云奶奶的脚大了些，可是走路也不方便，更别说干重活了。
　　不过，裹了脚就可以穿绣花鞋，这也算因祸得福吧？我对云奶奶说。毕竟三寸金莲穿着绣花鞋也有一种特别的美。
　　“我这辈子就穿过两双绣花鞋，第一次是结婚的时候，那是双红色的绣花鞋，比这双还要小，可惜找不到了；还有就是这双，这是俺闺女给我做的，等我死了以后再穿。平时要干活，谁会穿绣花鞋啊，人家不笑话死！”
　　云奶奶把绣花鞋放在了那包衣服旁边，我知道了，那包衣服也是云奶奶的老衣，只有死了以后才穿的。
　　从那以后，云奶奶的百宝箱就对我失去了诱惑，随着年龄的增大，云奶奶的好吃食对我也没有了吸引力，上了中学后，我就很少再去她家。
　　再次见到那双绣花鞋，是几年后在云奶奶的葬礼上，她静静地躺在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青石屋子中央的草铺上，脸上蒙着白纸，头上戴着簪花帽，身上穿着那套花花绿绿，绣花描云的绸缎老衣，脚上穿着那双漂亮的娇小玲珑的绣花鞋。屋内香烟缭绕，她的两个闺女身着孝衣跪在草铺两边守灵，直哭得两眼红肿，嗓音嘶哑。
　　看着那双我差点穿在脚上的绣花鞋，我的身上突然一阵发凉，泪水止不住流出眼眶……

作者：淇水碧柳

原名杨爱红，河南鹤壁市人，六零后，河南省作协会员，鹤壁市作协会员，现在某小学任代课老师。自幼喜欢文学和音乐，曾在鹤壁市《淇滨晚报》（现更名为《淇河晨报》），《中州文艺》，《淇水文苑》上发表文章数十篇，在江山文学网，湘韵文学网和执手天涯文学网共发表文章二百余篇。创作宗旨:传扬人间真善美，抨击社会假恶丑，为草根代言发声。

主播：静海落枫

来自火辣辣的山城，白天认真搬砖，晚上用心带娃，向往走遍四海尝遍美食，用声音传递温暖和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