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故乡的石榴树（有声）

在故乡，邻居老奶奶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
　　小时候，我跟着姥姥在农村，常常在老奶奶家院子里玩，因此对她家的石榴树，非常熟悉。每当春风吹来的时候，石榴树也从沉睡中被燕子和喜鹊的叫声呼唤苏醒，嫩绿色的芽苞从枝干上悄悄探出脑袋，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经过春姑娘的呵护与爱抚，芽苞逐渐舒展，变成了嫩绿的叶子，一片片，一簇簇，给整个庭院带来了勃勃生机。此时的石榴树，犹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姿婀娜，风姿绰约。
　　老奶奶有一个女儿名叫柳莺，年龄比我小两岁，论辈分我该叫她姑奶奶的，长得清新脱俗，而且有一双明亮会说话的大眼睛。我常常想着，这位柳莺姑奶奶就是石榴花的化身。因此想起柳莺姑奶奶，我就想起那棵石榴树。
　　随着春天越来越暖和，石榴树开始孕育花朵。石榴花红艳艳的，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花瓣重重叠叠，细腻而柔软，每一片都仿佛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花蕊金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吸引着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站在石榴树下，抬头仰望，那满树的红花与蓝天白云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诗意的画卷，让人陶醉其中，情思绵绵。小时候的柳莺姑奶奶非常聪明，心灵手巧，声音甜美，招人喜欢。她家里有好吃的，总是想办法给我吃一点；我家有好吃的，姥姥也总是让我给她留着。
　　夏天，石榴花开得更加鲜艳。有些花儿还在盛开，有些花儿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小的石榴果。它们起初只有指甲盖大小，青涩而稚嫩，藏在绿叶之间，若隐若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石榴果慢慢长大，变得圆润饱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石榴花和石榴上，为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少年时代的柳莺姑奶奶非常懂事，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人干活，非常孝顺。那个时代家里很少能够吃上肉，偶然她家里吃肉，老奶奶总是把我和姥姥都叫过去，给每个人碗里夹上两片肉，我们两家人相处非常融洽。柳莺姑奶奶有时候还会偷偷给我一个煮熟的鸡蛋。
　　秋天，是石榴树最辉煌的时刻。此时的石榴果已经完全成熟，红彤彤的，挂满了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和金黄的皮球。有的石榴是绿色的，有的石榴是金黄的，有的石榴还没有成熟，有的石榴则咧开嘴，露出里面一排排的石榴籽，特别诱惑孩子们。有的孩子嘴馋，就会偷老奶奶家的石榴。我是从来不干那种事的。姥姥经常教导我，无论再好的东西，别人家不给不能要；更不能因为嘴馋偷人家的。而且老奶奶一家人对我特别好，我不要，她们还要硬塞给我哩！老奶奶家的石榴熟了，我用手轻轻掰开石榴，里面的籽儿晶莹剔透，紧紧地挨在一起，如同宝石般璀璨。咬上一口，甜甜的汁液在口中四溢，让人回味无穷。我总是先让姥姥吃，再让老奶奶吃，最后我和柳莺姑奶奶吃。柳莺姑奶奶特别善于关心人，她家的石榴，我可没少吃，有的是老奶奶给我的，有的是姑奶奶柳莺给我的。
　　冬天，石榴树褪去了繁华，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它在寒风中挺立着，仿佛在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再次绽放。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石榴树披上了一层银装。此时的它，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但却有一种别样的宁静与美丽。就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那年冬天，我离开了故乡，来到了陕西铜川王石凹煤矿，跟随着父母生活，从此距离家乡在千里之外。我常常想起故乡，想起老奶奶，也想起姑奶奶柳莺，想起她家的石榴树。
　　时光过的真快，就像一场梦一样，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当我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我的姥姥已经去世多年。我的老奶奶也已经七十多岁，柳莺姑奶奶早已经嫁作人妇。
　　三十年的别离，让我们都有了沧桑变化。柳莺姑奶奶见了我，依然和三十年前一样热情，热情就像石榴花一样，如火。老奶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看上去有些苍老，树皮粗糙，但依然茁壮，依然茂盛。我看着姑奶奶的变化，脑海里想起少年时代我们在一起玩耍的情景。我真的不敢相信，三十年，我们之间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姑奶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由于计划生育的原因，她把三儿子寄托在她一个妹妹家里抚养，自己家里养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姑爷是个非常勤快老实的人，会做木工活，是方圆几十里的好木匠。尽管两口子非常勤快而且非常节俭，生活依然把他们折磨得筋疲力尽。为了给两个儿子盖楼，他们没日没夜地劳动。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道道皱纹。姑奶奶和姑爷一直都很忙，我们相见的机会很少，但我常常想起姑奶奶对我的好处，也常常想起老奶奶家的那棵石榴树。
　　老奶奶八十岁的时候，我去老奶奶家看望老奶奶。我们一起回忆起往事。老奶奶给我讲了姑奶奶柳莺的很多事情，最后含着泪花说：“她有孝心，可是总是力不从心。她心善，给谁家都帮忙。”老奶奶的意思是柳莺姑奶奶不仅要经营自己的家，而且要照顾老奶奶，还要帮助自己的哥哥和妹妹家。柳莺姑奶奶是个实心人，什么时候谁家有困难，她总是毫不犹豫地用实际行动拿出钱去帮助。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石榴树，石榴树的年纪已经很老了，老到我和老奶奶都记不清它究竟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它的树干粗壮而扭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那是时光留下的深深印记。树皮更加粗糙，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发黄日记本，记录着过去的往事。
　　老奶奶八十三岁的时候，那年过年，我回去看望老奶奶。老奶奶不在家，听他儿子说住在柳莺姑奶奶家里。我和爱人一起去看她。柳莺姑奶奶和老奶奶见了我们，非常高兴。姑奶奶家里大大小小的有二十多人聚在一起吃饭，非常热闹，非常和谐。我们和老奶奶合影拍照的时候，柳莺姑奶奶还说，“她（指老奶奶）年纪大了，这张照片你留作纪念。”我望着柳莺姑奶奶和老奶奶，老奶奶看上去很精神，但柳莺姑奶奶看上去却有些憔悴。他们一家人都送我和爱人出来，还说了很多话，互相恋恋不舍。
　　谁知我去年一年没有回故乡，先是老奶奶在收麦前去世了。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在收麦之后，柳莺姑奶奶也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姑奶奶才多大呀，只有五十多岁！我想起她的聪明伶俐，想起她的勤劳善良，想起她对老奶奶的孝心，想起她为全家人的尽心尽力，想起我们一起在她家院子里石榴树下玩耍的点点滴滴往事，内心十分悲伤，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流下来。生在农村里的姑娘，虽然也曾经有过无数的梦想，但大都会因为种地的原因而全部破灭，身为农民，最终嫁给农民，生儿育女，辛辛苦苦，勤劳一生，既没有吃什么好的，也没有穿过什么好的，更没有来得及享受几天，就会悄然而去，成为一把黄土。除了自己的家人，没有几个人记得她们，也很少有人纪念她们。她们统一被称作黄土地的女儿，来自黄土，归于黄土。柳莺姑奶奶和我，我们这一辈子，虽然见面很少，但我们的心都是透明的，姑奶奶柳莺在我心中，就像石榴花一样鲜艳美丽，就像石榴花一样火红热情。
　　如今，故乡的石榴树依然静静地伫立在老奶奶家院子里。春天来临，它依然会焕发生机；夏天到来，石榴花依然会灿然绽放；到了秋天，金黄的石榴依然会挂满枝头。但是，我的那位老奶奶却已经作古，我的柳莺姑奶奶，也已经远离了我们。想到我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想到她那么短暂的一生，我的心怎能不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我留恋故乡的石榴树，但我更怀念如石榴花一样热情，如石榴花一样美好的柳莺姑奶奶。

江

wenxue

山

【编者按】王社长的散文，总是散发着人间烟火气，包含着真挚的情感。文中的那颗石榴树的花红叶绿，叶落结果，象征着人生的起起落落、兴旺衰败。文中邻居老奶奶与莺柳姑奶奶，也不例外。两位人物形象丰满，性格各异，共同爱好是乐于助人、宽厚豁达，和睦邻居，这样善良的人，也逃脱不了生死病老的自然规律，像石榴花儿一样衰落了。散文想象力丰富，寓意深刻，以石榴树为载体，抒发了作者对故乡亲人的热爱之情，尤其是对柳莺姑奶奶的仰慕、喜欢之情，寄托在石榴花上。托物言志、以物喻人，手法巧妙，故事感人。一篇不可多得的融多种写作手法为一体的回忆散文，力荐共赏，建议申精。【金文编辑：晚秋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