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竺晶莹
中年人总在幻想，自己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个职业，另一个对象，现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他们还着房贷，经历着平淡的婚姻，教育着叛逆的孩子，照顾着衰老的父母，稍有不慎还要面临被裁员的危机。现在的影视剧似乎也开始喜欢呈现中年中产一夜返贫的剧情，使人叹息连连。
那么，中年生活就真的没有一点色彩吗？有些电影和剧集尽管描绘了中年生活里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却也在其中展现了最温情的时刻。生活就是这样，残酷是真，温暖也是真。
人到中年，曾经再耀眼的爱情似乎都迎来了幻灭，“爱在”系列第三部《爱在午夜降临前》，在男女主日益发福的身材里，当日邂逅终于在时间的荒崖里变成寸步不让，可他们这种喋喋不休难道不正是另一种仍然相爱的证据？
《好久没做》是很多人无性婚姻的真实写照，可两人却在如战友般穿越了风暴以后，寻回激情。除了婚姻生活，照护日益衰老的长辈，也是迎头而来的挑战，《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如实呈现了两代人的无奈与温情。最终，生活还在继续，如同《比海更深》所传达的那种东方美学——你没有成为想象中的大人，这才是生活的真相。而消除中年虚无感的方法，《酒精计划》告诉我们，只能是找回自己。
《爱在午夜降临前》
“爱在”系列是导演理查德·克林莱特的爱情实验电影，也是为他真实生活中的邂逅迎来一个结局的作品。我们都曾为《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男女主角在维也纳的邂逅而心动不已。九年后，《爱在日落黄昏时》让他们重逢在巴黎。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九年，导演把婚姻里中年男女最难堪也最真实的生活搬到了《爱在午夜降临前》。
这次，杰西和赛琳已经一起生活多年并有了双胞胎女儿，他们来到希腊伯罗奔尼撒南部的小岛上度假。这仍然是一部话痨电影，似乎邂逅的浪漫只存在于年轻的灵魂之间，当初说什么话题都是浓情蜜意。而中年男女经过多年婚姻的消磨，两人碰在一起却只能是无尽的争吵，观点也总是针锋相对，甚至互相指责对方有出轨嫌疑。在希腊小岛的夏日里，他们边散步边争论，谈爱情、两性、文学，双方都和18年前在维也纳一样健谈，只是试探成了争辩。
相比于此前两部电影的浪漫，《爱在午夜降临前》其实更日常，而克林莱特正是用纪录片式的镜头直指了中年婚姻生活的琐碎与牺牲，女主曾经文艺得不可方物，可现在仍会是一个发胖的双胞胎母亲，男主曾经的不羁也已在中年生活中变得犬儒。但在这部双方对谈了100多分钟的电影里，我们实际上知道，他们的感情还真不坏，毕竟失败的婚姻里铺满了沉默，而他们竟然还能对着对方说着说不完的话，这何尝不是爱到深处的力证？
《好久没做》
吴彦祖曾在社交平台上暗示，结婚十年，早已过上无性生活。从没人像他这样公开讲大实话，可这却是多数夫妻的常态。性生活，总是随着新鲜感的逝去而递减。韩国剧集《好久没做》在剧名中就已赤裸裸表明，拒绝给婚姻蒙上任何一层遮羞布。
《好久没做》剧照
这是一对结婚数年已经分床睡的小夫妻，房价下跌，兜里没钱，他们意外发现偷拍出轨男女并借此勒索是致富好生意，决定把房子跌掉的钱挣完就收手。全程有笑点有泪点，在偷拍敲诈过程里观众随着他们的视角，渐渐发现了偷情世界里的众生百态——青年男子在妻子孕期出轨同事，被敲诈后两人为了谁付钱而撕破脸；开小吃店的阿姨一辈子没接过吻，在婚外情里却遇到真爱；女子上嫁吃尽婆婆苦头，实际上她喜欢同性，与前女友保持恋情关系……直到最后，他们查了别人半天，却发现自己的对象也有问题，丈夫曾和女邻居眉来眼去，妻子又与前男友纠缠不清。
恐怕，没有一段婚姻禁得起细看。在这部疯狂的韩剧里，性与钱被摆上台面，性与爱之间的吊诡关系也在一段段变形的感情里被一览无遗。当男女主角迎来一次发癫般的互相质问、摊牌以后，两人冷静地离婚。可就在离婚后不久，他们原先在婚内无论如何无法再做一次，如今却自然而然地重拾往日激情，真是吊诡得很。
或许正在经历无性婚姻的许多中年人看完这部心酸又好笑的作品，唏嘘别人一地鸡毛的婚姻时，也会狐疑地望向跟身旁自己一起傻乐的队友，开启一番质问吧。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安东尼·霍普金斯老了，年过八十的他在影片中饰演了一位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我们代入了这位老人的视角，被困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几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了几天，仿佛一切秩序都被打破，只剩下了记不住名字的人脸，还有各种侵袭而来的不成逻辑的生活片段，这种叙事手法让我们模拟了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迷茫与痛苦。
当父亲的生活被失忆折磨时，人到中年的女儿安也被照顾父亲的责任被逼到离婚。这部电影没有粉饰父女间的亲情，而是深刻揭露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无奈。起初，父亲气走了一个个护工，被安接到自己家同住，久而久之，安和丈夫因照顾父亲的矛盾而离婚，随后安结识了新男友搬去巴黎，将父亲送进了养老院。当我们代入父亲的孤独与无助时，会埋怨女儿的狠心。可是，当我们代入安的视角时，又是否在长期的照料以后已感到父亲是个累赘。
照顾者和被照顾者之间的关系，既是人伦亲情的体现，可长期照护又违背人性。影片没有煽情，反而呈现了这种真实的矛盾感。而父女俩最让人感到温情的一刻，正是两个镜头的对比，从背面看过去安似乎正掐住父亲脖子，正面镜头其实是女儿正在抚摸父亲的脸……恨意、倦意终究抵不过爱意，当我们终将面对失去、也终将老去之时，这部电影正是众人生活的预演。
《酒精计划》
为什么人们惧怕中年，因为中年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了心气儿，浑身弥漫着一种没有希望的气质。在北欧电影《酒精计划》之中，麦斯·米克尔森这次收起了性感气息，演起了颓颓的中年高中男老师马丁。其实这部电影里没有太多中年人常常要面对的现实问题，比如照护老人、入不敷出，更多的是丹麦中产在精神上遭遇的危机，而这种危机来源于生活逐渐掉入庸常之中，夫妻间只剩下沉默，孩子又处于叛逆期，事业也没有盼头。
马丁和好友在无聊到窒息的生活里想找点刺激，于是开始了他们的酒精计划，据说人体的酒精含量达到0.05%时，人的状态会最好。这些中年男人开始实验之后，确实经历了短暂的回春，他们再度在课堂上挥斥方遒，仿佛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他们开始试探，不停地加大酒精剂量，直至失控，几人在好友的葬礼上被打回原形。
酒精是一种隐喻，也是一种借口。中年人的欲望没有出口，他们通过酒精这个载体放下了平日里的自持，袒露了心底的压力和恐惧。同时，他们最大的绝望就是不能做自己，但酒精可以帮助他们达到忘我状态，他们也得以从充满秩序的理性生活中解脱出来，在迷幻的酒神精神中找到寄托。
然而，忘我并非中年生活的终极救赎，那只是一时的逃避。影片开头引用了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话：“青春为何物？不过是南柯一梦；爱情为何物？不过是梦中传说。”如果把这部电影看作导演温特伯格想向我们传达存在主义的人生态度时，或许我们会明白，中年最大危机即是失去自己，继而陷入虚无。如同克尔凯郭尔的另一句名言：“我们最大的危险是失去自我，而它却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安静地发生。”而存在主义就是教你在无意义的人生里自主做出每一个选择，从而成就你的人生，人是行动的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影片最后那一幕，马丁在醉酒狂欢后一跃而起——“他有一部分想飞，有一部分想淹死”，这种矛盾的中年心理也迎来了解答，找回自己才是解除中年危机的最优解。
《比海更深》
这部家庭片属于是枝裕和典型的治愈系风格，生活波澜不惊，凡人各有各的烦恼，家人间的温情却还是藏在琐碎的日常细节里。
《比海更深》剧照
阿部宽饰演的中年男子良多是个落魄作家，15年前处女作获得文学奖后再未写出畅销作品，做私家侦探偷拍别人出轨谋生，转眼又将钱花在赌马、彩票上，连儿子的赡养费都给不起。跟良多比起来，想必多数中年人的生活都算成功了。
不过，是枝裕和从来不用同情的眼光看向他电影里的主角，而总是平静地旁观真实的生活，用一种像小说家的视角来呈现生活的纹理。《比海更深》就有很多让人忍俊不禁又感慨丛生的台词和情节。良多经济窘迫，在台风天晚上趁母亲睡着，打着手电做贼似地从柜子里找到个木盒，心想找到了母亲的私房钱，结果打开一看，是来自姐姐的字条，赫然写着：“真可惜！” 原来早被姐姐抢先一步拿走了。而他有天拿父亲的砚台去当铺估价，才意外得知父亲生前还送了他的第一本书给当铺老板，很为作家儿子骄傲。
虽说良多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对儿子的爱却很具象。周末带孩子去买鞋，他知道儿子最近一直想要双美津浓的球鞋，但儿子知道良多没钱，指了更便宜的一双鞋，说他想要这双。良多拿起了更贵的美津浓，对儿子说，还是这双吧。这一幕观众还在为父子情深而感动，下一幕良多就趁人不注意拿球鞋在台阶上蹭了蹭，结账时要求打折买下这双“次品”。影片结尾在了，台风天夜晚，前妻和儿子和良多一起去公园里“探险”，彩票意外落在雨中，三人一起协力寻找，在风雨中大喊着“我又找到一张”，这或许是他们离中奖金额三亿元最近的一次，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一刻也又黏合在一起。
电影告诉我们，很难成为理想中的大人，才是生活的真相。可即使很难成为那样的大人，我们的生活里仍充满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时刻，这同样是生活的真相。
排版：布雷克 / 审核：小风
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三联生活周刊》招实习生、撰稿人
大家都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