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煤矿那些温暖的往事

文摘   2024-07-24 10:03   重庆  
   大哥的文学理想

农历正月初六,是我大哥的生日。

今年春节的正月初三,我便携妻子和女儿专程去了一趟珙县。一是去看望几年不见的大哥,二是提前祝福大哥的生日。这个春节,大哥一个人在家,嫂子李姐到上海带外孙去了。对我们的到来,大哥非常高兴。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招待我们。

我大哥叫张学明,在我们家里,大哥排行老大,年长我14岁。大哥下乡当过知青,做过文艺宣传队员,当过矿工,读过大学,任过宣传部副部长和党校副校长。其实,任过什么职、当过什么官,对大哥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执着追求的文学理想。

记得那年大哥到威远县越溪区两河公社插队落户当知青时,我还是几岁的小娃儿。知青离开威远煤矿到农村时,矿里还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每个知青都发了一枚特大的毛主席像章。当时我二姐牵着我去车站送他,车站送行的人很多,姐姐找了很久才看到他。

大哥见了我,就把我抱在怀里,还把他胸前的像章取下来戴在我胸前,我小时候身体瘦小,这枚像章就占据了我半个胸部。

大哥在下乡当过生产队副队长,还到人民公社去跳过舞、唱过样板戏。一年后,大哥又幸福地回到威远煤矿当了矿工。

那些年,矿上的业余文化生活很枯燥,没有文化娱乐,大哥就“啃”书。我记忆中,他每天下班回家,要么是躺在床上读书,要么是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大哥有一帮文学朋友,那帮朋友经常到我家与大哥一起讨论文学,有时候他们会因为一个词用的不好、句子不通顺而争论的面红耳赤。

有一次大哥上班去了,我发现大哥的书桌抽屉没上锁,顿生偷窥念头,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两本他自制的取名《拾贝集》的手抄本,里面全是大哥和他的朋友们手抄的佳句名言,空白处还配有插图,就像时下的时尚杂志一样漂亮。我心惊胆战地翻阅了几页,发现有好多文章都是大哥和他的朋友的原创,我被这些文章吸引了。

大哥有篇文章叫《金色的煤场》,描写的是矿山女工劳动的场景。我对煤场很熟悉,读大哥的文字,煤场的情景就在我眼前再现,我第一次发现文字也可以像绘画一样情景交融。我真的太喜欢这些文字了,于是,我大胆地“偷”了一本来读。

《拾贝集》上的文章,我爱不释手,于是,我就把我喜欢的文章抄在了一个作业本上,也在文章空白处配上图。我没有机会把《拾贝集》放回抽屉里去,又怕时间长了被大哥发现,就只好把它放在大哥的枕头边。大哥下班回家发现《拾贝集》在枕头边,实在是很纳闷,但又不知道是何原因。见他那莫名其妙的摸样,我暗自好笑。

第二年春天,大哥调到芙蓉矿务局工作了,父母舍不得,我更舍不得。大哥收拾东西时,也将那几本拾贝集如珍宝一般放进了箱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走,心里想要又没能张口说出来。

大哥在芙蓉矿务局S煤矿党委办公室工作,办公室工作就离不开写文章,我知道这才是大哥理想中的工作。大哥调走了,他那些文学朋友再也不来我家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了,最关键的是我“偷”不到书来读了。

在一次给大哥写信的时候,我说到了偷他《拾贝集》的事情,没想到一周后,我竟然收到了三本大哥自制的《拾贝集》,大哥在信中说:“这上面的文章除了我自己写的,更多的是摘抄报刊上的美文。我就是从这里爱上写作的,你现在正是学习作文的时候,相信这些美文对你的学习有好处……”

我视《拾贝集》为珍宝,真的是如饥渴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作文找不到形容词了,不知道怎样开篇了,就翻开《拾贝集》读读,找到自己喜欢的文章来仿写。上初中时,我成了班里的作文“尖子”,凡是得到老师表扬的作文,我就会工整地抄写一遍寄给他,他就会回信说些赞美表扬我的话。在我心里,得到大哥的赞扬比得到老师的表扬更美。

1976年单位推荐大哥上了大学。大哥是大学生了,大哥的形象在我心中更加高大,可以说他就是我心中的偶像!读大学后,大哥的文学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他在学习之余就给我写信,也给我寄一些文学书籍,我在羡慕他的同时,也发誓要好好学习,像他一样读大学。

 读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我写了第一部小说《蓝色履历》,我完成后第一个寄给大哥,大哥认真读了小说后,给我回了一封两千多字的信,除了鼓励我写作,还详细的提出了修改的意见,不仅如此,他还把小说分别给他的几个同学读,他的几个同学读后都给我回了信,详谈了小说的修改意见。这部小说虽说最终没有创作成功,但激发了我更多的创作热情,也让我有了当作家的理想。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作家理想的形成,其实就是在大哥的熏陶下形成的,没有他的鼓励,他的热情帮助,我肯定不会诞生这种理想,更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绩。所以说,他既是我的兄长,又是我的良师,其实他对我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些,这些仅是一个片段。

 大哥当年也写电影剧本,投过北京影电影制片厂、峨影电影制片厂,但剧本都被退回了,那时候,编辑都要给作者写退稿信,说明为什么退稿。我也偷看过退稿信,编辑说的很中肯,退稿原因很充分,洋洋洒洒,上千字的退稿信,读得我热血沸腾。在我心中,编辑就是一个圣人,他们掌管着作者文稿的命运。不管有多少退稿信,大哥都没有放弃过,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今天他已经是成功的词作家了,但我知道,成功的背后是他坚持不懈的信念和不断追求的足迹。

10年前,为了拍摄僰人悬棺图片,我到珙县时去过大哥家的,那年他还没有退休。如今到他家,他已经退休在家了。刚到家,大哥就送给一本《时光意象》的书,这本书是他创作的文学作品集。诗词歌赋、戏曲小品,包括他对僰人文化的研究等文章都收录在其中,厚厚的一大本,记录了他执着追求文学事业的光辉历程。

大哥有一个诗意的网名“雪凇子”。歌词是大哥最擅长,更是他最喜欢创作的种类,这些年来,他创作并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了200多件音乐作品,有40多件作品在各类展演、比赛中获奖。

 今年的农历正月初六是大哥64岁生日。64岁正是作家风华正茂的创作年龄。大哥人生经历丰富多彩,也正是这样的经历,铸就了他对文学创作的饱满热情,在文学事业上取得了如此成绩。

 大哥还不是文学名家,也没有创作出传世佳作,但大哥的生活因为文学而丰富多采,大哥的人生因为文学而绚丽多彩。大哥在文学道路上,执着追求的精神一直激励着我,他既是我的兄长,又是我的良师益友和光辉榜样。

在大哥家住了一夜,大年初四我就离开了。

 这天离初六都还有一天,初六才是大哥的生日。临行时我握着的大哥手说:“大哥,生日快乐!退休才是新生活的开始。”


 赵光才的情谊

那天,在去珙县之前,我和大哥都分别约了赵光才。

赵光才是我大哥的小学同学,也是威远煤矿二段(居民委员会)的邻居,几十年的老朋友。50多年前,还在威远煤矿读小学的时候,赵光才与小伙伴们做”大炮“游戏时摔倒,当时没有在意,那些年矿工的孩子养的很随意,即使摔了也没有及时去医院诊治,等到他脚疼痛的没办法行走了,再去医院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从此以后,赵光才成了瘸子,左脚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当年他与我大哥张学明是很好的伙伴,在他治疗腿伤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张学明每天都背他上学、放学。这是赵光才与张学明成为一生一世知心朋友的原始基础。

赵光才虽说腿脚不方便,但他非常聪明,据说他各科成绩都优秀。他也爱好文学,是张学明等人的文朋诗友,他也有几本自制的手抄文集,也喜欢写作。但因为腿上的残疾,赵光才与我大哥张学明等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初中毕业,赵光才的朋友们都下乡当知青去了,他只能留在家里,后来读了两年高中,他再去县城学了会计,再后来到威远煤矿“五七社”(当时煤矿的后勤部)做了一名会计。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赵光才娶了一位姓刘的农村姑娘为妻。婚后刘姐到了威远煤矿,在黄荆沟镇集市上摆了个布摊,以此挣钱谋生。90年代初,因为工作关系,赵光才到了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定居到现在。

赵光才是我大哥张学明亲如兄弟的朋友。我家兄弟姐妹也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关系。我大哥初中毕业就下乡当知青离开了家,虽说后来又返煤矿当工人,但仅一年后大哥就调到了芙蓉矿务局工作了。大哥不在家,赵光才就像我家大哥一样,我们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要去咨询他,他会像大哥一样给我出主意。(我们家几姊妹都亲切叫他赵哥哥)。后来,我们家姊妹都先后离开威远煤矿到外地工作了,每次回家祭父母,我们都会住在他家,可以说把他家当成了我们在威远煤矿的“娘家”,如果清明节我们不能回家,赵哥哥就会替我们为我父母扫墓。

从我个人来说,赵光才也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写的第一个作文是《记一件难忘的小事》。作文课是两堂课连上,但全班同学都没有在课堂上完成作文。余老师最后决定让我们把作文带回家写。

作文带回家我仍然写不出来,我想起了赵哥哥。那天,我拿着作文本去他家时,赵哥哥正坐在家里读小说。我说明来意后,赵哥哥说:“写个作文都要来求我,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完全是在浪费你老汉(四川方言,指父亲)的钱。”

我的脸红到了耳根:“真的写不来,我求你帮我改一下嘛。”赵哥哥没有理我,双眼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好嘛,你把作文本搁在这里,明天上午来拿。”

第二天上午我去赵光才家时,他还是在看书,他见了我就说:“你写的作文太臭了,我重新写了一篇,你拿去看看吧。”

我有些激动地读着赵光才写的作文。“太美了!”我发出惊叹。赵光才写的是一次学校大扫除活动,“清晨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校园……我们一边擦玻璃窗,一边唱起少先队员之歌,歌声飞扬,响彻校园……我们劳动累了,想停下来休息,这时候想起了战斗英雄董存瑞、黄继光,他们为了革命勇于献身,我们劳动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写的太美了,既有风景描写,又有劳动场景特写,还有心理活动,完全就是按老师的要求写的,太精彩了!

作文交上去后,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担心被老师发现这个作文是别人帮我写的。我在担心害怕中等到了星期六下午上作文课。坐在教室里我心跳加快,担心作文的事已经被老师发现了,要是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揭穿我批评我,我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场景。

余老师还是微笑着走上讲台,开始评讲上周的作文,她总结了上周作文的优缺点,讲了今后要努力的方向,激励我们要多读书,多练习写作。

余老师说上周还是有一位同学的作文写的好,我一听读的是我的作文,心里悬了一周的石头才平安落地,余老师对我的作文进行了表彰和鼓励,希望我再接再厉把作文写的更好。
知道这个好作文是我写的,全班同学都惊讶了,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我。我心里既害怕又兴奋,更有一丝丝的自豪!
我发觉我的脸火辣辣的,我怕同学们看出我心里的秘密,我突然害怕的哭起来,我的哭声让沸腾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余老师说:“他肯定是激动的哭了,自己写的作文能得到老师的表扬,我小时候也经历过,这种眼泪是幸福的,让我们再次为他鼓掌。”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其实老师越是表扬我,我心里就越是难受。

这堂作文课我们写的作文是《最可敬的人》,课堂上没完成,老师要我们带回家继续写下周一早上交作文。放学后,我大步流星跑到赵光才家。他见了我就问:“又要写作文了?”

我胆怯地点点头。赵光才却一改前次的态度,大声说:“你这个鸡巴娃儿,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又想得到老师的表扬,你以为老子还要帮你写吗?想的美!要想得到老师表扬,自己就该努力学习,就该自己写。”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下子完了,赵光才不帮我写,如果这次的作文写不好,上次作文的事情就会露马脚了。我用哭腔央求说:“赵哥哥,你再帮我一次嘛,下次,下次我保证自己写了,再也不要你帮我了。”

赵光才眼睛一瞪,说:“还等什么下次,就是这次了,从这次开始你就自己写,写好了拿来我给你改。”我一听写好了拿来改,心里也高兴了,他能给我改作文,就证明他还是会帮我的。

赵光才转身从床头上拿起一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我说:“拿去参考到写,这篇文章就是写人的。”赵光才递给我的杂志是《山西青年》刊授学院的教材(刊授学院,是八十年代一些杂志创办的函授大学,利用杂志发行大学教材)杂志上的文章是《我的师傅》,文章内容非常接近我们要写的“最可敬的人”。晚饭后我便坐在饭桌前,反复阅读了杂志上的文章,然后又按照文章写作的顺序,像按图填空一样改成了我要写的“最可敬的人”,比如说,“我的师傅叫耿长生,他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我便改成:“我的邻居曹大伯,他身材比较瘦弱,眉毛弯弯的,双眼老是咪成一条缝。”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劲才把文章改写好,然后我又把草稿纸上的作文,重新抄写在作文本上,抄写时,我尽量把语句写的通顺,把不恰当的语句重新改写。

第二天上午,我把作文本拿给赵光才看。赵光才看后就笑了,“有模仿能力吧,写的不错,写作文就是这样从模仿开始的。”

我求他说:“你还是帮我改改吧。”赵光才看着我大声说:“还改个球呀,我说写的可以就可以,是你读书,又不是老子读书,滚!你以后写作文可以来找我借书,但不能找我帮你写。”

见赵光才态度恶劣,我只得悻悻离开。

我仿写的作文,确实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也当成作文典范在作文课上读给同学们听,老师说:“人物的外貌描写的好,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把曹大伯写的可爱又可敬。”

写作文仍然是我最头痛的事情,每次写作文我就会想起赵光才。其实,赵光才待我非常好,我每次到他家,他就指着书柜和床架上的书说:“这些书你都可以拿去读,只是不能给我搞丢了,更不要撕破了,读完后一定要还给我。”

在赵光才那儿我找到了写作文的秘诀,每次写作文我都要去赵光才家找杂志,找出杂志里和作文相似的文章后,我就会把这本杂志借走,回家认真读几遍,然后根据这篇文章的结构进行改写。慢慢地我竟然找到了写作的规律,也对写作产生了兴趣。可以说是赵光才这种“恶劣”的方法,培养了我的写作兴趣。

有一次,我去赵光才家借书,一次就选了3本,赵光才拿回其中的两本书说:“一次只能借一本,读完了再来接,光是读别个的书有球用,有本事你就只写一本书让别人读。”赵光才的话轻描淡写,但这句话却深深地刻在我脑子里了,我一直想着,一定要写一部书给别人读。这样的梦想一直纠结着我的青少年时光。

其实,赵光才也有一个文学梦,记得是2007年暑假,我专程到新都去看望他,当时他就拿了一本书稿给我看,这是他以自己的人生经历为素材写的长篇小说。我当时给他提了些建议,虽然他的小说写的不像小说,但我还是鼓励他坚持写下去。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再动笔。

去年10月,我邀请赵光才和刘姐来我工作的重庆市綦江区来耍。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有一种岁月不饶人的伤感。他俩在綦江耍了两天后离开。12月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刘姐打来的电话,说赵哥哥脑梗塞住进了医院,当时我心里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希望正在步入老年的赵光才能战胜脑梗塞的袭击。最终赵哥哥还是出院了,但脑梗塞成了他生命中的魔鬼。我们都希望赵光才戒烟戒酒,从自我健康开始。

这次见到赵哥哥,他的话少了许多,我与大哥推杯换盏,他却坐在旁边干着急。酒是包药,但朋友相聚,没有酒的烘托,往事就没有那么鲜活。我们都是矿工的儿子,我们在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让父辈们那种“死了还没有埋”的命运成为永远的历史。

我大哥的博客签名是:有一种友情,事过境迁依然纯朴;有一种信任,事隔多年依然怀念。这句话,就是我大哥与赵光才纯真友情的真实写照。赵光才说:“我们这份友情一生一世永远茂盛。”
(此文写于2015年2月/图片2024年7月拍摄)

文图∣张学成编辑∣丁香花

图为目前的威远煤矿实景
2024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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