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能:我的父亲张青山

文摘   2024-08-07 23:43   重庆  

我的父亲张青山



父亲好抽烟。抽的是那种黄荆沟特有的叶子烟。

闲暇时,父亲总是坐在威远煤矿二段山坡坡上的老瓦房前,从油布纸包里抽出一片烟叶来,放在大腿上展开,把烟叶与叶茎分别撕开,然后再把叶茎撕成一小丝一小丝的,用叶子卷起用手反复搓,两头用一把磨得发亮的老剪刀剪齐,制成一支土“雪茄”,然后再从口袋里拿出那根已经磨得油黑发亮的烟杆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把火柴盒递给父亲,或干脆划燃给他点上。看到父亲先是巴嗒巴嗒两下,再深深地吸上一口。待吐出烟来时,一股浓烈辛辣呛鼻的味道便在坝坝头弥满开来。

在我小时候,每每到此,我都会扬起小脑袋,看着父亲很享受的样子,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

父亲平时是不苟言笑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看起来总是很严肃的样子,很少和邻居们说话。由于当时太小,也弄不明白原因。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别人看不起我们,躲都惟恐不及,也就难得搭理我们了。

我们家里共有7姊妹,加上父母9个人,就窝居在威远煤矿山坡上那座我们反复翻盖了数次,仅有60多个平方米的瓦房里,靠着父亲每月60.5元的退休费生活,一住就是15年。其间,母亲因过度劳累心脏病复发去世。从此,我们就更难见到父亲的笑容了。

直到我上初中,大哥出去工作,二姐也成家立业,家里就剩下我、四姐、五哥和小妹围着父亲。从那时起,我才偶尔看见父亲的笑容。从他的口中,得知大哥工作后读了大学,二姐成家后过得也不错,还经常给家里来点补贴,新年还寄年货回家。
在我上高中时,他开始主动与住在隔壁的袁大爷摆龙门阵了。谈的内容我不知道,但从父亲的笑脸上,就知道他这个时候有多开心!后来才知道,父亲的笑容是给当教师的大哥的,也是给后来在重庆师范读书的五哥的!

自上学的那天开始,直到上了初中,我就知道自己不读书将来是没有出息的。“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苦啊!”父亲经常这样说,“你们要争气哟!”对此我当然明白。父亲小的时候,由于家里穷,他没有读过书,解放前就在威远煤矿附近的一家小煤窑当童工,落下一身病,不到50岁就退休了。而退休后的很多时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我读高三时,小妹在读初二。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挑水上山,浇父亲原来翻种的几块菜地。而父亲呢,能动时就做好饭等我们,不能动时一般都是在病床上躺着,妹妹则和我轮流给父亲送饭。这段时间,只要父亲在医院里,病房里都能听到父亲的笑声。

“张大爷,你好福气哟!老五儿又来信了?”

“是啊!”每每到此,父亲都要顿顿。“老大、老二、老五他们过年就要回来了!”

说这话,父亲是随口讲的。望着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钢笔字,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当然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信里的内容是我读了后告诉他的。而此,就是父亲最高兴的事了。而实际上,每次哥哥姐姐他们来信说要回来,年底都很少兑现,一是工作确实忙,二是成家后都有各自的事。我们理解,父亲也当然知道。但是向他的病友们炫耀,那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读书!读书!读书!这是父亲的期望也是我自己的追求。由于在我们当时的年代,高校招生人数不多,竞争激烈,威远煤矿高中我们那年招生4个班,我虽然在年级所谓的尖子班,在班上成绩中等,但是能否考上大中专院校都没有把握!而且就是上了录取线也不一定能录取!如果考不上,复读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等机会参加工作当矿工,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为了不至于待业,我和几个同学一起选择了参加省里的技工学校招生考试。不多久就传来消息,我被重庆煤矿技工学校机电专业录取了!

接到通知的第一个时间里,我就跑到医院告诉了正在住院的父亲。这段时间,父亲的矽肺病加重了,脸色越来越黄越来越黑越来越苍白,整天咳嗽不停。他不知道技工学校是干啥子的,他以为就是人们所说的大中专院校,我也瞒着没有说。一连几天,在威远煤矿医院住院部,多远就能听见父亲那一边笑一边咳嗽、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的声音。

一个多月后,学校组织我们到威远县医院体检,父亲特地从荷包里费劲地摸出2元钱,说是我没有出过黄荆沟,好歹也到县城里到处看一看。但是我舍不得花,体检回来,就用这2元钱,买了2斤肉,从自留地里扯了一把蒜苗,动手在家炒了回锅肉,送到了医院。

父亲坐在病床上,看到我进来,赶忙招呼同室的3个病友一起吃,还破天荒的叫我到外面打了3两包谷酒来分成4份送给那几个病友。那天的父亲灿烂地笑着,向病友、向熟悉的医生护士,一直不停的讲述我们家里几个兄弟姊妹的故事!

一月后,父亲的病情明显更加重了,二姐也从重庆赶回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就要离开父亲到重庆学校报到了。那天,在病床边与父亲告别,他一直不停地对我嘱咐着。看着父亲满眼噙着的泪花,我从心底说道:父亲,我的好父亲!我一定会为你争口气的!

到学校报到后才三天就传来噩耗:父亲去世了!二姐打电话说,父亲去世前一直挂念你,问你在重庆习惯不?一直在笑,走得很安祥。

接到电话的一刹那,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流。待我站着乘车赶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五哥和我一起在资中车站碰的头,一起赶车回家。
我们把父亲安葬在老屋后的半山腰上,母亲也葬那里,那个地方是父亲为他和母亲两个人选的。父亲说,这地方像一把椅子,他和母亲在一起,每天都可以听到山下学校的朗朗读书声,想我们的时候,他们可以看得更远一点。

而今,我思念他们的时候,只能长时间地静默天空。

父亲,来世我还做你的儿子!

2016年3月

作者张学能编辑雪燃

2024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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