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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夏天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开始翻译《霍比特人》,仿佛与旧友重逢,幸得如愿以偿,更觉责任重大。15个月后初稿成型,校对和修改又花了7个月,交稿期限前的最后2个月完成了二次修改和统稿,最近几个月经过反复商讨、斟酌和完善之后才终于定稿。期间我们的“霍比特人”小组,特别是吾荐老师和文津老师,给予了我很多灵感和建议,弥补了我的疏漏,也包容了我的固执。伴随着欢欣、苦恼、纠结、气馁、兴奋、得意、怀疑和顿悟的种种情绪,我在这个故事里徘徊和挖掘,驻足又前进。总之,这也是令我难忘的一段翻译之旅。因此在它即将出版之际,我想记录一下我和这个故事的缘分,还有翻译中的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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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土世界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读译林版《魔戒》,黑色的封面上正中央有一只手捧着一枚金色的戒指,背景是护戒小队黑色的剪影。书里有些片段带来的震撼,我至今还记得,比如弗罗多站在山川之上眺望远方,比如皮平和梅利如同孩童般行走在古老森林中,比如战斗的号角在黄昏的城堡中响彻,比如伊奥温一剑砍下巫王的头。中土世界中的英雄、善恶、魔法、战斗、歌谣、友谊、森林、星光和美酒以最直白的方式吸引着我,如果要说得具体一些,那大概就是对远方的向往、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还有为自己而战的勇气。彼时刚读高中的我正在为离开小城去看看外面世界而努力着,而中土世界满足了我所有不安分的幻想。
这一版译本虽有争议,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文字的启蒙。在我的印象中,它是田园诗和史诗的结合,行文沉稳文雅有力量,歌谣和诗歌带有复古的气质。我记得自己在做功课的间隙还偷偷在草稿纸的背面仿写过一些关于战争、王族和命运的小故事。可以说,中土世界启迪了我对于文字和奇幻文学的热爱和感知。
我没有对托尔金先生的生平和作品进行过系统考究,只是在大学时读过迈克尔·怀特写的传记《魔戒的锻造者:托尔金传》,对《魔戒》和同一时期C·S·刘易斯的纳尼亚系列进行过粗浅的比较研究。刘易斯从空间上创造出的新世界充满了基督教的隐喻,衣橱内外的划分营造了更强烈的现实疏离感。而托尔金通过构建历史时间线、新的种族和新的语言,用史诗的外壳包裹了对政治和人性的探讨,模糊了奇幻与现实在审美和价值观上的界限,增强了这个主题的现实生命力。每个人都期盼这个故事真的发生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历史,甚至想去找到它存在过的痕迹,学习创造出来的语言,探寻自己拥有哪个种族的特质。托尔金仿佛不再是作家,他只是带着我们去研究历史的来龙去脉而已。在托尔金的笔下,中土世界存在于想象和现实之间。但不同于现代奇幻作家营造的平行世界(比如霍格沃兹)可以离开和回归,中土世界无论是真还是幻,都已经成为了一段辉煌往事,因此格外令人向往和怀念。
《霍比特人》是中土世界庞大史诗的一部分,也是一段相对完整而独立的历险故事,几乎具备了西方英雄传奇里的全部元素,比如巨怪、猜谜、漂流、恶龙、寻宝和战斗,比如被迫接受的使命、智者的引导和功成名就之后的回乡。它如同是一则寓言版的《魔戒》,翻开第一页,“在一个地洞里住着一个霍比特人”,在他身后的那个洞口之外,就是我们中土之梦开始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还一直眷恋着中土世界?除了上面提到的原因,我觉得最主要的是因为这个世界强大的精神内核,可以包容我们在真实世界里遇到的压力、不公和烦恼,而其中那些对生老病死、自然、理想、荣誉、秩序、权力甚至性别的诠释和思考会带来内心的回归,构成了一种悠久而稳定的精神支持。它告诉你,什么都不能动摇你去热爱、去探索、去战斗的本心。
特装版周边:可爱的宝剑书签、冰箱贴、藏书票,还有我最爱的比尔博吐烟圈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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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歌谣和谜语
《霍比特人》里一共有14首歌谣和9首谜语,其中矮人的歌谣4首,精灵的歌谣4首,霍比特人的歌谣3首,半兽人的歌谣2首,人类歌谣1首。翻译歌谣和谜语是一个痛苦并快乐的过程,痛苦和快乐有着同一个来源,那就是选词和押韵。
在完成翻译初稿的过程中,我从歌谣的整体氛围、语言风格和节奏感出发,选词时会考虑唱歌者的身份以及这首歌的用途(是代代相传的叙事史诗还是俚语小曲儿,是尊贵的王族、优雅的精灵还是粗俗的半兽人或者随和又机智的比尔博),但在很多地方并没有进行严格押韵。因此,歌谣和谜语部分是修订译稿时改动最多、耗时最长的部分。编辑老师指出,押韵是诗歌翻译最基本的要素,也是读者们最关注的问题之一。在吾荐老师的帮助下,我们重新调整了歌谣和谜语的韵律,在节奏上、选词上、字数上、审美上和结构上都进行了细致探讨,最终对每一首的行文都达成了一致意见,形成了最终的版本。现在看来,在修订时虽然有过焦虑和各执己见,但也有突破难关的喜悦,是一段非常有收获的成长时光。
随书附赠的明信片:看看都是哪些片段?
矮人的歌谣暂且取名为《厨房歌》(第一章)、《雾山歌》(第一章)、《风儿歌》(第七章)和《孤山歌》(第十五章)。《厨房歌》是《霍比特人》里出现的第一首歌谣,是一首节奏欢快、调侃语气的歌谣,英文的押韵采取abab和aa两种结构,翻译基本按照aaba结构进行了处理,语言风格偏口语化。
《雾山歌》是矮人歌谣的代表作,悲怆深沉,韵脚为aaba。翻译前我听了几遍电影版本中对这首歌曲的还原,结合音乐完成翻译中的节奏设定;英文原诗每行的音节基本在8到10个之间,每行文字为6到7个;因此译文的每一行均为9个字,以此在中文中重现原文的长短规模和严肃风格,韵脚也基本为aaba。有些诗行字数略少,就增加了“啊”做句间的语气词,使整行在字数上达到9个字,也体现了咏叹风格。还有一些段落,在细节上进行了反复修改,例如下面这一节,除了押韵,还有几个特别之处:一是对beneath the moon的反复咏叹,二是doom和dying的照应,三是his的指代。
The mountain smoked beneath the moon;
The dwarves, they heard the tramp of doom.
They fled their hall to dying -fall;
Beneath his feet, beneath the moon.
初稿中我的翻译是:
月下的群山烽烟四起,
矮人们听见死亡近逼。
仓皇出逃却难抗厄运,
尸骨空对月恨意难平。
上述三点的体现不明确,最后一句的翻译过于异化,因此编辑校对老师改成了如下版本:
清冷月光下山烟四起,
矮人们听见死亡进逼,
仓皇出逃却失足仆倒,
清冷月光下坐以待毙。
此版本注意到了对“moon”的重复,但增加了“清冷”的意象,依然不是我们想达到的最佳效果。于是又有了第三版:
月光里山上烽烟四起,
矮人们听见死亡进逼,
仓皇出逃却失足滚下,
躺在山脚那片月光里。
此版本的问题是对“his”的误译,以及将smoke的意义扩展为烽烟。因此,最终版是这样的:
月光下山中浓烟四起,
矮人们听见死亡进逼,
仓皇出逃却失足滚落,
月光下躺在恶龙爪底。
第十五章的《孤山歌》在风格和节奏上都是《雾山歌》的延续,在翻译处理时也基本沿用了每行9字的结构,但部分小节也做了增字处理,因为在字数控制和语言自然度之间我们还是选择了后者。第七章的《风儿歌》也经历了反复修改,我翻译的初版在押韵和结构上都显得较为随意,相邻两节的风格有明显割裂。编辑老师修改后还存在韵律感较弱或者读起来朗朗上口但异化程度比较高、原诗部分意象消失等问题。而最终版的译文保留了全诗行间错落有致的结构,尽量还原了舒缓和紧凑相结合的原文节奏,形成了相对折中的方案。
精灵版:我最喜欢的插画之一
精灵的歌谣取名为《迎客歌》(第三章)、《木桶歌》(第九章)、《又迎客歌》(十九章)和《月下歌》(第十九章)。其中两首迎客歌风格一致,前后呼应,在翻译时也形成了呼应点(如两首诗每次出现问句时,后一句的最后三个字都落在“去何方”上)。为了寻求押韵和节奏的平衡,在部分字句上反复琢磨了很久。例如原文中两行诗是这样的:
Here elf and elf-maiden,
Now welcome the weary.
第一版译稿翻译的是“精灵小伙和姑娘,迎回疲惫的人儿把歌唱”,后一句字数略多,节奏上较为拖沓。第二版编辑老师的修改是“为迎倦客把歌唱”,可达成与上文字数和节奏一致,但“倦客”的选词不够自然。再次修改时,我们发现之前为了押韵选择的“歌唱”实际上属于增译,如何体现weary的含义同时又要把韵押在“ang”上呢?最后的译本将“疲倦”的含义前置,变成了“接风洗尘迎客忙”。
《木桶歌》原文每行的音节平均为8个,单词数在5到7个之间,仅有五句话的单词数为4个。每句的意象比较丰富,因此每行10个字,每间隔一句或两句就押韵脚i,并将上面的五个短句处理成逗号分隔的两个四字短语,每行的字数略少,保持和原文的统一。
《月下歌》的翻译中关于“Oak, Ash, and Thorn!”一句,初版译成了“橡树、梣树、荆棘丛!”,在thorn的含义上,我们进行了一些考证。它第一次出现在第二章,在全文其他描述中也有提及,都是指一种有一定高度的树。通过追溯词源,我们发现古英语中它的含义是带刺的植物,而hawthorn可以简写为thorn,在古代英国thorn极有可能与hawthorn同属于一种带刺的树,最终我们的译本将“荆棘丛”改成了“荆棘树”,并以注释方式说明这个词就是指英国的山楂树。《月下歌》整体采用了较为工整的字数格式,每行2句话,每句7个字,个别抒情和咏叹的句子字数有增加。为何不直接采用现代诗歌每行字数不一致的表达方法?主要是因为想通过较为整齐的字数控制,让一些时间较为久远或者内容较为深沉幽静的歌谣在结构上能与我国古代诗歌形成呼应,稍微去除一些现代感。这种处理方式在全文其他歌谣也有体现。
霍比特人的歌谣分别是两首《蜘蛛歌》(第八章)和一首《回家歌》(第十九章),风格反差比较大。《蜘蛛歌》是比尔博情急之下的即兴发挥,语言风格活泼,节奏感强,类似于顺口溜,押韵分别选择了aaba格式和aabb格式。两首歌谣的英文原文每行字数在2至7个字之间,每行所含信息量不同,需要进行扩充处理,才能保证句子长短和字数上有规则、成韵律。具体的处理方式用以下两个例子说明:
Old fat spider spinning in a tree!
Old fat spider can't see me!
Attercop! Attercop!
Won't you stop,
Stop your spinning and look for me!
第一版的翻译进行了初步的内容和字数调整,与原文长短保持一致,但韵律和节奏感较弱,如下:
织网的蜘蛛在树上它又胖又老!
又老又胖的蜘蛛连我也看不到!
大毒虫!大毒虫!
停下来呀停下来,
别再织网啦,快来把我找。
第二版译文在编辑老师的调整下达到了信息量和节奏感的平衡。
又老又胖的蜘蛛,在树上织网!
这蜘蛛看不见我,它又老又胖!
毒脑袋!毒脑袋!
赶紧停下来!
别再织网啦,看我在什么地方?
第二首蜘蛛歌原文每行的信息量较为平均,采取了每行两句、每句5个字的处理方法,并适当进行字数的扩充,例如:
Here am I, naughty little fly;
you are fat and lazy.
译文将第一行的“naughty little”和第二行的you都进行了增译处理,增加了“又”,把“你们”变成了“你们一大群”,如下:
苍蝇就是我,又小又淘气。
你们一大群,又懒又肥腻。
另外这部分的原文还俏皮地给蜘蛛们起了外号,采用的都是“蜘蛛”这个词在英国的别称,译文采用中国文化中对“蜘蛛”的别称进行了对应。
《回家歌》是全文最后一首歌谣,总结了漫漫历险路上的所见所闻,字里行间有骄傲也有疲倦,还有对故乡的思念。翻译到此处,我也感到心潮澎湃,觉得可以将中国诗的七言结构引入译文,吟诵起来能有那么点儿古韵的简朴和肃穆,也有节奏的力量感,所以我的初稿译文如下:
大道向前不停留,
越过岩石树下走,
经过洞穴不见光,
沿途河流不入海。
穿过冬日雪茫茫,
六月花间乐开怀。
跨过草地和岩石,
头顶月色山下行。
大道向前无尽头,
流云满天繁星亮。
双脚走遍天下路,
如今终于返故乡。
见过刀剑与烈焰,
石殿之中历艰险。
又见青青草地处,
树木山川皆如故。
修订时与编辑老师针对两个问题进行了探讨:一是押韵问题,初稿押韵不严谨,二是每行字数的问题,是否过于刻板,不利于歌谣舒缓节奏的展现。最后我们采取了每行8个字的结构,韵脚为aaba,形成了现有的版本,语言更加流畅,节奏更适合吟唱。
半兽人的歌谣是《俘虏歌》(第四章)和《树上鸟歌》(第六章)。第一首歌谣我的初稿押韵比较随意,有部分呈abcc这种结构,其他的不押韵,但每行字数比较规则,一是因为原文的韵律只体现在本行之内,上下行之间不明显,二是因为想体现半兽人的粗陋。经编辑老师修改后的译文遵循了aabb结构的押韵规律,并通过半兽人自称“俺们”来体现语言特色,兼顾了中英文的不同表达方式。
《树上鸟歌》不仅在第六章有完整呈现,在后文与贝欧恩的对话中也反复提及。原文中整首歌的押韵分成了三部分,前四句话是aabb的韵脚,中间部分每行之内的词语间押尾韵,如“To light the night for our delight”,最后一部分基本韵脚变回了aabb。第一版译稿的处理方式是每行末尾字的音韵从ao、ai、ang、a和ei中选择,但具体的排列没有规律。最终版的译文也和原文一样,配合行文的长短,分三部分押韵,第一部分全部以“ao”音节结尾,第二部分全部以“ang”音节结尾,中间插入“ei”音节结尾的一小段。
镇上人类的那首歌谣我把它叫做《孤山之王歌》(第十章),原文韵脚为abab,最终版译文韵脚为aaba。其中第一小节增译的部分较多,因为这一节比较特殊,用了三个并列的称呼来形容国王,整节实际上的中心句只有一个:国王要回来了!原文如下:
The King beneath the mountains,
The King of carven stone,
The lord of silver fountains
Shall come into his own!
最终译本将第二行和第三行的名词变成了主谓结构和动宾结构,第二行关于“carven stone”,其字面意思是“雕刻的石头”,这里究竟指的是雕像还是雕刻石头这个动作本身,又或者是指他用石头雕成的殿堂呢?我们考虑了这三种可能,但觉得还是从动作本身出发,“开山凿石”本身也是矮人国王的功绩一件,而且还增加了“威名远扬”,体现原文中King所包含的威望,达到内容、形式和押韵的统一,形成了以下译文:
来自大山脚下的国王,
开山凿石的威名远扬,
坐拥无数的白银喷泉,
如今就要回他的故乡!
《霍比特人》里的谜语主要集中在第五章。谜语的风格接近童谣,读起来既要朗朗上口,也要浅显易懂,翻译时采用了aaba、aa、aabb和aabbcc等重复密度较高的韵脚,以短词和短句为主。此外,谜语的翻译还要注意它本身的功能性,也就是译文在中文语境中依然也能发挥谜语的功能。比如,其中那首谜底是“鱼”的谜语,原文第一句是“Alive without breath”,初稿译成了“活蹦乱跳却没有呼吸”。校对时编辑老师就指出,“活蹦乱跳”这个词很容易联想到谜底,原文的“alive”要更加隐晦,于是我们对“alive”尝试了几种译法,包括“充满活力”、“永葆生机”和“很有精神”,但这些词语都有各自的联想意象,所以最后回归最朴素的“一直活着”与后半句“好像死了”呼应并押韵。
谜语中也有好几个地方经历了几番推敲。比如谜底是“黑暗”的那一首:
It lies behind stars and under hills,
And empty holes it fills.
It comes first and follows after,
Ends life, kills laughter.
最初的一版是这样写的:
隐在星辰后,藏在山底下,
将洞里空空都填满。
才出现,又跟来,
让生命休止,将欢笑驱散。
其实这一版的用词和结构我也很喜欢,但它和前文在韵脚上并不一致,结构上也稍显凌乱,因此我们删掉了“隐”、“藏”、“让”和“将”等动词,调整了第二行和第四行的句式,最后形成了字数更少、读起来更轻快的一版。
再比如谜底是“鸡蛋”的那一首,原文是这样的:
A box without hinges, key, or lid,
Yet golden treasure inside is hid.
最初的版本是这样的:
一个盒子没有铰链、钥匙和盖子,
里面藏了个黄灿灿的宝贝像金子。
保留了原文的结构,甚至第一行的语序也是一样的,但读到第二行时节奏就有点拖沓,“像金子”是多余的比喻,主要是为了押韵。后来编辑老师尝试过把两行拆成四行,每行两个小短句,押韵和节奏感都更好一些:
一个盒子,不带盖子,
没装合页,没有钥匙;
盒子里面,藏着宝贝,
金灿灿的,无比珍贵。
但这样一来在结构上和字数上与原来的两句相比,又显得复杂了一点。所以最后我们又回到了初版,改变了韵脚,这样就解决了“像金子”的问题,把第一行的“铰链”和第二行的“里面”放到了句尾,在押韵的基础上还原英文中的结构。
还有一首谜语的翻译也让我印象深刻,就是谜底是“时间”的那一首。原文如下:
This thing all things devours:
Birds, beasts, trees, flowers;
Gnaws iron, bites steel;
Grinds hard stones to meal;
Slays king, ruins town,
And beats high mountain down.
原文的韵脚是aabbcc结构,第二行是四个名词的堆叠,第三、四行和第五、六行都出现了字数的变化,其中第三行和第五行是简洁的动词和名词结构,这三处相对较难处理。在初稿中,前两行的处理我参考了儿歌里常用的句式:“有件东西胃口大,鸟兽花木全吞下”;其余四行尝试采用汉语里的动宾结构,但第三行增加字数,将两个动词扩成了四个动词,第四行维持原文结构,“噬咬啃嚼铁和钢,磨碎硬石当口粮”,读起来节奏感不佳。在新修订的版本中,把“iron”“steel”和“stone”三个意象合并到第三行,第四行只保留“meal”的意象,调整后的结构变成了“咬钢啃铁嚼硬石,样样都能当饭吃”,和全篇节奏一致。
《霍比特人》里歌谣和谜语的翻译让我真切体会到了“戴脚镣跳舞”的感觉,“脚镣”是文字的规则和格律,“舞蹈”是语言的情绪和意义,两者缺一不可。一种语言自成一种体系,自有一套审美规律,所以翻译的过程经常会伴随原意的失去和新意的产生,但好的翻译却不止是意义上的对应,更是审美感的回应,诗歌翻译最能体现这一点。因此,译者要在取舍之间达成“脚镣”和“舞蹈”的平衡,还要体察文心,磨砺文笔,完成审美感的传递。要做到这几点,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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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名字、地图、文字游戏和其他
《霍比特人》的翻译完成后,我把其中的专有名词翻译进行了整理,分为人名、地名、物品名和其他名词。人名翻译基本沿用了之前各类版本中已被读者广泛接受的音译名,但个别人名有所改变,比如梭林和他的绰号“橡木盾”。在之前的版本中,常被翻译为梭林·橡木盾,但按照书中其他人物和外号的翻译方式,以及外号的常见翻译方式,恰当的译法应当为名号在前,名字在后,所以译本采用的称呼是“橡木盾”梭林。物品名包括武器名和宝物名,基本都沿用了之前的译名。此外还有一些日常用品的名称翻译,比如cake是翻译成蛋糕还是饼,bacon是翻译成培根还是咸肉,我和编辑老师也进行过一些讨论。
精灵版里的地图和藏书票
另一张地图
这一版《霍比特人》还对两张著名的地图(瑟罗尔地图和大荒野地图)进行了汉化,主要涉及一些地名的翻译。地名的翻译方式有四类:一是直接音译,如Hobbiton(霍比屯),一般沿用已有的音译名称;二是意译,其中一些相关联地形在译名上也结构相近,如“雾山—灰山—孤山”,又如“森林河—森林路”等。一开始我将“Mirkwood”、“the Withered Heath”和“Wilderland”处理成了“幽暗之林”、“焦荒之土”和“荒野之地”这样的“之”字结构,但其实“之”并无实质意义,因此在修订时分别改成了“幽暗森林”、“焦枯荒原”和“大荒野”,部分地名用四字结构体现其古老悠久。
除了固定地名,还有一些地理上的特殊位置,比如多次出现的“lower door/gate”、“pass”和“spur”,其翻译也值得商榷。初稿中我在不同的位置把“lower door/gate”分别译成了“矮门”和“下方那道门”,经过编辑老师对文中其他地方的细节研究,发现这种门并不矮,而应该指的是位于低处的门,因此最终版的译文中根据其位置大部分都译为“坡底的门”。我在初稿中将“pass”多数译成关隘和关口,而实际上原文并无狭窄或关卡的意思,因此统一改成了更为准确的“山口”。“spur”一词在词典里的意思包括山嘴、尖坡和支脉,实际应当指的是山脚突起的一块,体积大的可以形成山的支脉(初稿的译法),体积小的就是一段山坡,而孤山并非山脉,因此这种特征的地形在终稿种被译为“山嘴”。
在翻译中还遇到了一些表示方位的词,我们有时会参考法语译本在确定其位置和状态。例如形容阿肯宝石的一段话里,原文是这样描绘的:“It was like a globe with a thousand facets; it shone like silver in the firelight, like water in the sun, like snow under the stars, like rain upon the Moon!”。在最初的译稿中,我是这样写的:“它是拥有一千个琢面的球体;它在火光中闪耀着银色,就像日辉中的一捧水,星辰下的一片雪,月华里的一滴雨。”将最后一句理解为在有月光映衬时(月光下)的雨滴,因此“upon”被理解为时间的标志,译文中对应的方位词是“里”。吾荐老师给我展示了法语版中使用的词语“sur la lune”,由此可见“upon”应当被理解为“上”,那么这一句的意象就发生了改变,我们先后试用了几种版本:
如同火光里的白银,日辉下的水波,
又好像星辰映着雪色,雨珠透着月亮。
(“雪色”和“透着”是我比较喜欢的意象,但“透”没有实质的表面接触)
如同火光里的白银,日光下的水波,
又好像星辰映照积雪,雨珠落满明月。
(与自然现象不符合,雨水无法落在月亮上)
火光里似银,太阳下如水,
又像星辰映雪,雨珠透月。
(结构简洁,但略文雅,不符合梭林口语表达的风格)
如同火光里的银子,太阳下的水波,
又好像星星映照着白雪,雨水包裹着月亮。
(如果是“包裹”的形态,介词不会是“upon”)
在经过各种对比之后,我们选定了上面的最后一版,减少不必要的修饰,保持意义的准确,并把最后一句话改成了“雨水打湿了月亮”,还原雨水在月亮“上”这样的方位特征。
特装刷边版:画里还有一枚阿肯宝石
地图翻译和方位翻译需要结合理解力、方位感和地理常识。《霍比特人》中有大量地点和方向的转换以及景物描写,作为读者有时可能只是一带而过,而作为译者则需要在脑海中画出地图,利用常识和想象力勾勒出山林树木河流的形象,有时还会借助电影画面,获得更为直观的参考。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是对知识储备的挑战,但同样也是翻译中最身临其境的部分,收获了不少有趣的经验。
托尔金在《霍比特人》中充分展示了自己作为语言学家的智慧和幽默,其中不乏双关语和文字游戏,增加了翻译的难度和趣味性。比如比尔博的住处Bag-End沿用了“袋底洞”的名称,他与恶龙打哑谜时提到了这样一句,“I came from the end of a bag, but no bag went over me.”,如何把“袋底洞”融入这个谜语中?如果直接翻译成“我来自袋底”,那在后半句中的“bag”如何形成对应?因此我采用了重复“口袋”的方式来前后呼应,用“口袋的最里面”来代表“袋底”的含义,将这句话译成“我来自口袋的最里面,却没有口袋能罩住我”,保证双关语意的留存。
托尔金在故事中还特别喜欢在一些口语表达中揉入中土元素或者人物环境特性,前者比如对霍比特人的祝福“may the hair on his toes never fall out”,对矮人的祝福“may your beard grow ever longer”,后者比如咕噜在洞底湖边说的“bless us and splash us”,我的处理方式是前者直译,保留中土元素(祝福脚毛和胡子),后者意译,还原其本身的功能,虽然splash与水边环境相关联,但这里不译成洒水庆祝之类的,而是译成“我们真走运,走了大运”。下文与“走运”这句话相对应的还有一句“curse us and crush us”,是咕噜发现戒指不见了以后的诅咒,也没有直接译出“crush”,而是译成“我们真该死,罪该万死”,与上文形成呼应。
最后还想说说目录的翻译。因为目录本身都是概括性很强的短语,所以大多数译本的目录基本是相同或者相似的,我在翻译目录时发现好几个章节名都是五个字,于是就按照这个思路,把所有的章节名都译成了同样的字数,看起来比较工整,也有一个小私心,想让读者翻开第一页就能看到我们这个版本与众不同的风格。
结语
一不留神写了这么多,其实翻译过程中的所思所想不止这些。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下整个出版团队的真诚和严谨,记录下我对这个故事的爱,还有自己在翻译过程中的点滴感悟。希望这些分享能展示出我所理解的奇幻文学的美妙之处,能让你读到某一段文字时会心一笑,也能唤醒你我心底一直都在的那片中土世界。我很喜欢文津老师笔下斑斓的颜色,希望这些图画和我的文字能成为你心中独一无二的《霍比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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