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东京奥运会,运动攀岩首次作为正式竞赛项目登上奥运舞台。而在刚刚过去的巴黎奥运会中,中国队斩获了两块速度攀岩银牌,实现了该项目奖牌的“零突破”。在进入中国市场的30多年间,攀岩运动从隐秘的小众爱好逐渐走向大众视野,并入选奥运项目。如今,攀岩已经真正成为了一项广受欢迎的潮流活动。
商务印书馆“自然文库”的新书《岩上时光:深入群山的攀岩之旅》的作者安娜·弗莱明(Anna Fleming)是一名年轻的女性攀登者。在这本书中,安娜记述了自己如何成长为一名成熟攀岩者的历程,也分享了自己于英国每一处攀岩胜地的冒险之旅。
▲图片由Stewart Moody提供
攀登是外部的探索,更是内部的追寻。在一次又一次攀登之间,安娜更深地理解了自我,与此同时,她也不忘关照人与自然的关系,思考岩石背后所蕴含的自然奥秘。
“我更像苔藓或是地衣,在岩壁上待的时间越久,越依恋岩壁。”
这本书中难得一见的女性攀岩者视角也是非常吸引人的地方。在安娜看来,女性攀岩者的形体蕴含着独有的力量。那么,女性可以完成比男性更难的攀岩路线吗?将性别视作攀岩中的障碍本身是一种偏见吗?女性攀岩者究竟有何独特优势?这些问题,都能在《岩上时光》中找到属于她的答案。
今天,我们将要一起分享安娜·弗莱明的新书《岩上时光》中的精彩章节。让我们跟随安娜的讲述,共同深入群山,看看攀岩者如何与岩石相处,而“岩上时光”又有何种独特的魅力。
01
岩壁上的金色光芒——一名女性攀岩者的内心独白
岩壁上的光线正要逃遁。高原上的夕阳已然沉沦,一道巨大的阴影降临在岩壁之上。暮色在花岗岩上越爬越高。在这个仲夏之夜,岩壁的顶端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如果我们动作再快点,或许还能爬进那道光芒之中。
在这片光芒中,岩石被映得闪闪发光。岩壁上的苔藓映射出绿色与白色的光芒,花岗岩则呈现出温柔的粉红、橙色和黄色的光。我把自己撑上这面陡峭的光板岩壁,压住脚尖,借助这面光滑如水晶般的岩石的摩擦力,跃至岩壁顶端。只见暮色四合,群山环绕。
▲Moray Sandstone|莫里的砂岩
我最开始学习传统攀岩的时候,绝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为之着迷。那种原始和本能——攀岩过程中所有的恐惧、快乐、刺激和专注——会让人对这片地域产生强烈的体验。在岩壁上,心灵、身体和景观会惊人地联结在一起。这种近距离的身体接触给人带来极强的亲密感。一旦爱上了攀岩,人便会忘我地沉浸在一连串的动作和周遭的风景之中。
攀岩改变了我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带上绳子和保护器,安全地爬上岩壁,会让你获得许多新奇的体验。在垂直地带,人不再骄傲自大。你必须保持专注。这项运动的特性要求你必须学会掌握岩石的奥秘,了解自我与岩石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学会改变,才能适应周围的地质构造。
攀岩可能门槛颇高,让人恐惧,但其中也蕴藏着美。这是一项需要把握时机、精度与灵活性的艺术,一种特殊的舞蹈形式。在这项充满乐趣的户外芭蕾中——当你保持身体的舒展与平衡,紧绷与松弛——你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会变得不一样。攀爬过程中,你必须保持绝对的专注。只有仔细观察,方能寻得藏匿于岩石间的线索,从而解开攀岩路线的谜题。
在这套动作接近尾声之时,你放松心神,往远处眺望——那是一方更加广阔的天地。你已经爬到了大自然的观景台上。你站在这里,用全新的视角观察着世界,周遭的景色一览无余。鸟儿在树冠上盘旋,昆虫嗡嗡作响。你凝视着远山,倾听着万物之声,感受自己身处这辽阔世界的一隅。攀岩就像一面与众不同的透镜,拓宽了我的视野,加深了我与自然界的交流。
▲Cuillin|库林山脉
通过在岩壁上高强度的体能消耗、情绪释放和思维运转,攀岩者能够感知大地的舞步和动态。我们观察岩石的形态、图案及排列方式,我们沉醉于时间、天气和地理的韵律。岩石上的时光,是一段沉浸其中、寻觅方向、永不停息的时光。
02
突破桎梏,卡林诺斯岛上“飞檐走壁”的倩影
在攀爬高难度路线时,我的男性搭档们能以一种我从未具备的爆发力冲过陡峭的岩壁,我将此归因为睾丸激素。这种性别视角给我的攀岩世界增添了有色滤镜,使我带着一种严苛的二元对立心态,将自己紧紧地束缚住,并告诉自己我没法像男性朋友们爬得那样好。因为我是个女孩。
但在卡林诺斯岛,我意识到性别不再是一种障碍。这些法国女孩没有受制于她们的身体:她们开辟路线的能力远远超过我的任何一位男性岩友。她们站在平地上,比我还矮一些,也比我健壮一点。在岩壁上,她们流畅地攀爬着,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抓向她们臂展之外的岩点,爬出一种独特的风格和非凡的技术。望着这些女孩的一系列动作,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大错特错。女性的身体从来都不是高水平攀岩的桎梏,我们的身体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流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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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当我想要突破自己的攀岩难度等级时,我不仅观察男性攀岩者,也关注女性。喜欢观赏女性在岩壁上攀爬,部分为这纯粹的新鲜感而高兴——仍然很少见到女性攀岩者在峭壁上先锋攀——但女性先锋攀的意义还不止于此。
我喜欢看到女性应对体能上的残酷挑战,死磕岩壁上的难点,坚持解决问题并穷其全部力量完成攀爬。观察女性攀岩者的攀爬状态,我能感受到女性形体中蕴含的独有能量,女性攀岩者会让我体悟到新的攀爬方式。
我们的身体各不相同,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发展出自己独特的攀爬技巧。纤细的手指也可以是一种优势:我们的手指不仅能抓紧窄小的岩点,还能在看似光滑的岩壁上摸索到新的手点。微小的抠点和岩点的边缘成为女性攀岩者攀爬时的重要支点,使我们以特有的方式在墙壁上移动。
在攀岩运动中,“力量体重比”远比肌肉围度更重要。我们女性的身体骨架大多比较轻——这使得我们可以借助手指,更容易地在细窄的岩石边缘上拉起整个身体的重量。灵活性也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可以在各种岩点周围流畅地俯身、扭转和翻身。
我喜欢观赏经验丰富的女性攀岩者死磕某条路线上的难点,特别是难点附近早就围拢着一群聒噪而生猛的男性。她会先顿一下,观察好路线上的岩点特征,接着紧贴在岩壁上,流畅地展示出一套错综复杂的攀岩动作,优雅轻松地解决问题。
自从学会欣赏女性攀岩者的优势和本领之后,我又萌生了个新的念头:也许女性可以比男性完成更难的攀岩路线?我研究了全球运动攀难度的统计数据。目前男性领先,但女性正在迎头赶上。两名男性攀岩者(亚当•昂德拉和克里斯•夏玛)完成了9c的难度,还有几个人完成了9b+难度。目前已有两名女性完成了9b。2020年7月,19岁的劳拉•罗戈拉(Laura Rogora)完成了9b,还有2017 年的安吉拉•艾特(Angela Eiter)。在这之前8个月,玛尔戈•海斯(Margo Hayes)已经成为首位先锋9a+难度的女性。
攀岩历来都是男性主导的运动,因此顶尖男性运动员的群体数量要大得多。但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而且变化相当迅猛。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加人这项运动,性别差距也正在缩小。
我在和一位朋友聊天时,问她是否也认同女性能够完成比男性更难的攀岩路线。她笑了笑,“早就是了。”
03
以开放的心态走入群山,重逢于凯恩戈姆的“安娜们”
吸引我来这里探险的是一本书。作者是阿伯多尼亚的徒步者、作家娜恩•谢泼德(Nan Shepherd)。多年以前我还在利物浦的时候,头一次读到她描写凯恩戈姆的经典作品——《活山》(The Living Mountain)。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当时自己正坐在艾格咖啡馆里,周围传来餐具哗哗作响的声音,人们闲聊着,咖啡机的蒸汽喷头一边打着奶泡,一边发出轰隆隆的噪声。可我依然沉浸在谢泼德那迷人的文字中,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仿佛置身事外。
她对凯恩戈姆山脉的描写细节生动、富有诗意,内容引人入胜。她清新的文字把我带上一条让人心生愉悦、通往高处的秘径。和许多爱山之人一样,她最初也渴望登顶,但后来却不再关注登顶,开始了更为广阔的探索。她步入高地,探索隐秘的湖泊和险远的清泉;她观察鸟兽和植物,研究它们如何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她关注着山中自然万物的运行规律还有光线的变化。她心目中的山野层次丰富、包罗万象;她的思考和研究揭示了世间万物如何联为一体、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
随着愈发沉浸在登山的世界中,我经常陷入某种以目标为导向的心态。当人们面对着宏伟的山体和广阔的环境时,往往会抱着试图征服山峰的心态。但攀登又让我有些不安。一心登顶似乎略显傲慢,格局不够,还有点缺乏想象力。如果登顶不是重点,那什么才是重点呢?
谢泼德的书写,帮助我开辟了另一条道路。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她的文字,我看到了她如何以开放的心态走入群山,并带着更加广阔的视角、获得更深刻的体验。
▲Cairngorm Plateau|凯恩戈姆高原
谢泼德教导我们如何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种工具,建立起自我和大山之间深刻的联结。她告诉我们,这座山脉不只是“徒有其表”,它的内在也值得我们关注。受到这种观点的启发,我北上来到这里后,开始探索不同季节、气候的凯恩戈姆山。
我时常流连于此,并不断重返,总能在同一条小径上发现新鲜的事物,观察得更加细致了。我不再想着去远方,而是关心脚下的大地、影响我行进的风、皮肤感受到的温度、石头上的地衣。在这半球形的广袤山脉之中,我收获到一个近距离观察的视角,凯恩戈姆山脉迷人的细节展现在我眼前。
正如娜恩•谢泼德总结的那样:
了解另一个个体的道路永无止境。在此期间我还发现,人类关于石头、花卉和鸟类的经验也扩充了它们的意义。被探索的一方会随探索者一同成长。
我对花岗岩的兴趣并非始于岩壁。漫步在高原之上,我越来越痴迷于高原上的这些石头。有的山峰上,花岗岩在薄雾中崭露头角,看起来棱角分明,坚实而迷人。它们饱经风霜,最终风化形成别致的圆形。它们都是突岩,即一种拔地而起的小型岩丘,在冰河时期的冰川侵蚀作用中幸存下来,自由地矗立在高原上。
凯恩戈姆花岗岩的诞生过程非常粗暴。它形成于约4.27亿年前的加里东造山运动。在那一时期,板块发生碰撞,巨神海闭合,岩石被折叠、挤压、炙烤和拾升。在这场天地间的剧变中,喜马拉雅山脉的各大巨峰拔地而起。从挪威到苏格兰,再到爱尔兰、格陵兰岛和美国,到处都能发现造山运动的遗迹。
在这些运动中,熔岩岩基侵入地下深处,在地壳下逐渐冷却,形成了灰色的石英、粉色和白色的长石、黑色的云母片,以及一种被称为“凯恩戈姆”的罕见烟石英。19世纪,人们带着铁锹来到高原,挖洞凿石,就是为了寻觅这种珍贵的宝石。
沉浸在花岗岩的海洋之时,我常常意识到肉体的脆弱。但在高低起伏的岩壁上,我开始感受不同的攀爬状态:平衡与稳定、节奏与顺序,专注、力量与超然的敏感性。我的攀爬风格变得丰富多样。通过攀岩—这种激烈而亲密的接触自然的方式——我领悟到了一些道理。我在世界的尽头紧紧抓着粉灰色的花岗岩,抚摸着这些地球深处千百万年以前形成的晶体,此刻,我感受到生命和时间的尺度一一巨大与微小,古老与现在——在某些地方惬意地共生共存。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再次让我有些失落。我还未完全领悟,我还要继续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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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安娜·弗莱明(Anna Fleming)是一名英国职业登山领队,就职于凯恩戈姆国家公园管理局,同时为《卫报》《河边小屋》杂志撰稿人,在各类期刊、杂志中发表作品,记录自己的攀岩历程及对自然世界的体验。她在利兹大学取得博士学位,现居爱丁堡。《岩上时光》是她的处女作,一经出版便在户外文学领域引起广泛关注,跻身2022年温赖特自然写作奖和博德曼·塔斯克山地文学奖的短名单入围作品。
●译者简介
宋明蔚,自由记者、写作者、图书译者。曾任《户外探险》杂志执行主编。代表作《比山更高:自由攀登者的悲情与荣耀》。
撰稿/安娜·弗莱明
编辑/莱克
设计/ZHI
图片来源/(除特殊标注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