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NATIONAL GEOGRAPHIC
美国珠峰滑雪探险队,通过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布独家新闻:2024年9月,探险队成员金国威(Jimmy Chin)与埃里希·罗普克(Erich Roepke)、马克·费舍尔(Mark Fisher)在珠峰北侧中绒布冰川某处发现疑似1924年失踪的英国登山者桑迪·安德鲁·欧文(Sandy Andrew Irvine)的袜子和部分骨骸,推测可能从北侧掉落至中绒布冰川。详细DNA信息检测将后续进行。
1924年英国登山者乔治·马洛里和桑迪·安德鲁·欧文向顶峰发起冲击,而后失踪,继而成为登山史上的最大谜团。1999年,马洛里的骨骸和部分遗物被发现,而寻找欧文的遗骸及其携带的相机就成为解开马欧之谜的关键点。
▲桑迪·安德鲁·欧文。图源:NATIONAL GEOGRAPHIC
对于登山者和登山届来说,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被马洛里和欧文的致命尝试所提出的持久问题所吸引:他们是否先到达山顶,然后在下山时遇难?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将永远改变攀登历史,因为珠峰的首次正式登顶时间目前还是1953年。
历史学家长期以来一直希望欧文的相机能够出现并最终解开这个谜团,但到目前为止,只发现了欧文的部分骨骸,袜子上缝着他的名字“A.C.IRVINE”。马洛里和欧文的谜团至今仍在继续。
▲图源:NATIONAL GEOGRAPHIC
金国威(Jimmy Chin)是一位资深的登山家和摄影师,也是奥斯卡获奖电影《FREE SOLO》的导演,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这一发现是一个幸运的巧合,发生在他与埃里希·罗普克和马克·费舍尔为《国家地理》拍摄珠穆朗玛峰滑雪探险时。有时候,生活中最伟大的发现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马欧之谜”存在的百年间,相关的图书影视等文艺作品也不断出现,今天我们再次翻开这些尘封的往事,去看看世俗化之前的珠峰本来面目,和百年来世人对两位先驱的精神追随。
撰文|马德民
编辑|了了
设计|Manny
图片来源 | (除特殊标注外)均来源于网络
· 本文为「户外探险OUTDOOR」原创内容 ·
1924年6月6日清晨,海拔7000米的珠峰北坳,巨大的珠峰和北面的章子峰之间,夹裹着冰雪碎石的狂风——这是乔治·马洛里和安德鲁·欧文从帐篷里爬出时所面对的一切。他们收拾好出发,向着更高营地奔去,却最终走进了历史。
两天后的中午时分,诺埃尔·奥德尔看见他们似乎正逾越珠峰第二台阶的难关,向着顶峰勇猛挺进。然而,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一个世纪过去,除了马洛里留下著名的“因为山在那里”(Because it is there),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1924年6月8日中午时分,英国珠峰登山探险队伍的诺埃尔·奥德尔抬头眺望,山上云层突然打开,他看见接近山顶的岩壁上有黑点般的人影移动,他是这样记录的:
12点50分,发现第一块珠峰化石,正当我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大气突然晴朗清澈起来,整个珠峰峰顶山脊线与峰顶顶尖清楚可见。我的眼睛盯住山脊线下岩壁上的小黑影,小黑点正在移动。另一个小黑点也清楚了,它往上移动与第一个黑点会合于岩壁上。第一个黑点逼近巨石,很快攀登上去,第二个黑点也接着做了同样的事。但这个迷人的景观很快就消失了,云层再一次笼罩了一切。
奥德尔是位地质学家,他的工作是地质调查,协助乔治·马洛里和安德鲁·欧文冲顶。马洛和欧文前一天已经到达海拔8230米的六号营地,离珠峰顶只剩600多米了,奥德尔则留在海拔7775米的五号营地支援。前一个晚上,奥德尔在五号营看见天气良好,心里觉得第二天应该是冲顶的好天气。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12点50分,他看见的移动黑影,应该是马洛里和欧文的最后目击者。事实上冲顶的行动显然是耽搁了。按计划他们应该在早上八点就到达12点50分奥德尔看到的位置。但上面的情况无人能知,在奥德尔目击黑点再度被云雾遮掩后,他们再也没有音讯。
这不是英国珠峰登山队第一次冲顶,事实上这已经是1924年登山的第三次。第一次冲顶是马洛里、萨默维尔和诺顿;第二次冲顶是芬奇和布鲁斯;第三次才由马洛里和欧文并肩行动。在弗兰西斯·杨哈斯本的提倡与鼓吹之下,英国在1921年、1922年、1924年共组了三次珠峰登山探险队,以登山技巧和体能闻名的马洛里三次探险都参加了。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第一次探险行动主要目的是调查珠峰地形状况,他们攀登了数座七千多米的高峰,并且踏勘了后来的北侧登山路线。第二次探险队的目标已经是直接冲顶了,他们尝试使用氧气,也在恶劣天气中攀登至8300米处,最后的行动因为季风到来而中断,当登山队下山时,七名夏尔巴遭遇新雪造成的雪崩而丧生,使得马洛里回国后自责并饱受批评。这是第三次探险队成行,马洛里志在必得的心理背景。
马洛里和欧文的失踪对英国社会震撼极大,举国上下几乎是以失去民族英雄的心情来对待消失的登山家。攀登珠峰的壮志因此受到重挫,等到英国登山界再组登山队,由约翰·亨特领军指挥,希拉里和诺尔盖从南侧成功登顶,已经是1953年5月29日,距离奥德尔最后看见的黑点身影,已经快三十年了。
马洛里和欧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气骤变?氧气耗尽?失足滑坠?是否登顶?在云开天清,奥德尔最后目击时他们似乎已经越过第一台阶,更难的第二台阶是否翻越,这一难关距离峰顶不到三百米,他们极可能是史上最先抵达峰顶的人。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寻找马洛里和欧文的遗体也无意之中造就登山圈的专门学科——马欧之谜研究组。
1999年,在英国国家广播公司赞助下,一支由跨国登山家组成的搜查队伍——马欧调查探险队进行搜索,他们竟然在海拔8155米处找到马洛里的遗体。
现场调查发现:马洛里显然是摔落致命的,绳子还绑在腰上,右腿折断,手指还紧抓石块,想要阻止自己进一步摔下来。探险队最想找到的是马洛里随身携带的柯达背心式袖珍相机,如果相机能够找到,他生前是否登上峰顶就有答案。可惜上帝一向爱出谜语,搜索队找到马洛里的遗体以及大部分遗物,相机却不在了。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一些间接证据让某些人和登山专家相信他们登顶。
一个旁证来自马洛里的女儿,她说父亲随身携带妻子的照片,但他说一旦登上峰顶会把妻子照片留在山顶上,搜索队伍在他身上找不到这张照片。
另一个证据来自于时间判断,搜索队发现马洛里的护目镜放在口袋,表示极可能他最后行动时天色已昏暗;对照奥德尔看见他们的时间,他应该是登顶后下山的,如果没有登顶,没有理由耽搁到那么晚下山。但这些都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
2008年5月底,笔者陪同德国珠峰历史学家乔琛·汉姆莱(Jochen Hemmleb)采访1960年中国珠峰登山队员。汉姆莱潜心研究马欧之迷,他的很多线索来自1960年中国登山前辈许竟、王富洲、屈银华、刘连满等人在攀登中发现的前人攀登痕迹。
▲2008年马德民陪同德国珠峰历史学家乔琛·汉姆莱采访1960年中国珠峰登山队员王富洲、屈银华、刘连满、张俊岩、陈荣昌等登山前辈。摄影/马德民
汉姆莱也是《Ghosts of Everest--The Search for Mallory & Irvin》(《珠峰幽魂——揭开马欧失踪之迷》)的第一作者,记录了1999年搜寻马欧的过程和成果。在登山史上最具历史意义的搜寻与探索活动中,当伫立在马洛里与珠峰山体紧紧粘连的遗体前时,每个人都想多停留一会儿,哪怕是多一分钟。
随着1999年马洛里遗体的发现,围绕欧文相机及遗体的搜索成为又一方向。对于马洛里的遗体发现位置和滚落线,相关珠峰历史学家做了多方的逻辑推理,甚至于对于1924年马洛里是否能徒手翻越第二台阶的岩石地形也做了推理。
2007年5月底,著名纪录片制作人兼导演安东尼·盖芬(Anthony Geffen)在拍摄The Wildest Dream(最狂野的梦)时,由康拉德·安柯(Conrad Anker)饰演马洛里(他曾在1999年发现了马洛里的遗体),重现了1924年6月8日马洛里和欧文攀登的一幕,装着按照1924年登山服和设备复原的装备,康拉德·安柯在不借助攀登用的中国梯子的情况下徒手攀登“第二台阶”, 安柯在攀登结束后表示,考虑到1924年的各种条件,他认为马洛里徒手攀登翻越“第二台阶”几乎是不可能的。
2019年,《第三极——珠峰的谜团、执念和生死》一书作者马克·辛诺特(Mark Synnott)前往珠峰北侧攀登并搜寻欧文的遗迹。
最后的结果是马克如愿登顶珠峰,但是搜索自然是空手而归。探险队的摄影师雷南操作大疆无人机在海拔8300米以上地带拍摄到黄色条带区域的不少高精度照片。
但是他们到底是在上攀途中还是在下撤途中遇难?他们在濒临死亡前在思索什么,是否后悔自己的执念。如果他们可以感受到这些,一切事情会有所改变吗?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是个谜了。
2024年6月4日,名为“重访珠峰(Everest Revisited)1924-2024”的摄影展览,在英国伦敦夏洛特路的英国阿尔卑斯山俱乐部开展,这是纪念1924年英国珠峰探险队(乔治·马洛里和桑迪·欧文在探险中失踪)100周年,英国阿尔卑斯山俱乐部举办的系列活动之一。
除了名为“1924·珠峰”的摄影展览,还在6月11日晚间的特别活动举行了关于1924年探险的新片首映式。这部名为《1924-2024·重访珠峰》的电影使用了大量历史镜头,以及对珠峰学者和登山者的采访,重温1924年的珠峰故事。
在《珠峰背后》(Behind Everest——Ruth Mallory’s Story)图书分享会中,凯瑟琳·麦金尼斯(笔名凯特·尼科尔森)通过20年的研究将露丝·马洛里(乔治·马洛里的妻子)的生平汇集在著作中,她揭示了露丝和乔治婚姻背后的真实故事,以及露丝持续与子女攀岩,最终成为英国首个全女性攀岩俱乐部“顶峰俱乐部”的创始成员。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这本书超越了珠峰和1924年的限制,让读者深入了解了马洛里一家的“真实”故事。
通过露丝的镜头探讨婚姻的复杂性、早期女性登山者的精神,以及历史事件对个人生活的持久影响。这是一部将个人叙事和历史叙事交织在一起的非虚构杰作,邀请读者攀登人类经验和复原力的高峰。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Mountains of the Mind》(《念念远山》)一书的作者罗伯特·麦克法兰也用了足足一章的篇幅在他的著作中探讨马洛里对于珠峰的执念,“那些攀登上高山绝顶的人,一半是因为他们爱上了自己,另一半是他们爱上了自我消殒。”
同样,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也在《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将马洛里与南极探险先驱斯科特相提并论,英国举国上下陷入沉痛的哀悼之中,“在谁心中有你的路,毫无疑问地,很多人知道在拉丁文版《诗篇》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拉丁文比英文更出名,也被更多基督教徒熟悉。如果一定要以我们的语言说出来,那就是:他已决心向上走。”大主教在圣彼得大教堂的马洛里和欧文追思会引用《圣经》经文开场白,丧钟鸣响标志着英国珠峰探险活动的暂时终结,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卓越的登山家。
作为凡人挑战者的马洛里死去,作为精神丰碑的马洛里被封为珠峰圣人。
“因为山在那里”是一个被后来登山者们滥用的诗意或者禅意的回答。作家王晓波也喜欢这个答案:
“因为里面包含着幽默感——明明是自己想要登山,偏说是山在那里使他心里痒痒。除此之外,我还喜欢这位登山家干的事,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它会导致肌肉疼痛,还要冒摔出脑子的危险,所以一般人尽量避免爬山。用热力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反熵的现象,所发趋害避利肯定反熵。”
▲图源/马德民
马洛里似是而非的回答有一种潜台词。登顶珠峰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实用性价值,那是一种信仰激情或虚荣想象。也许在弗兰西斯·杨哈斯本的《珠穆朗玛峰·1926》中可以寻找到答案:
“珠峰是世界上所有力量的象征。征服它就是用人类精神与之进行较量。可以想象出他的成功会给攀登伙伴带来的兴奋,为英格兰赢得荣耀。这将让全世界瞩目,为他带来名气,使他产生一种经久不衰的满足感,使他的生活变得富有意义……或许,他不能确切地表达这一切,但他心中一定植根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在转身退下和从容倒下这两种选择中,后者对马洛里可能更容易些,而前者带来的莫大痛苦会令他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登山者和艺术家无法承受。”
人类学作家韦迪·戴维斯在他的著作中曾经分享过一个小故事:某夜,他在马来西亚沙捞越的热带雨林深处考察,当地原住民部族的酋长指着明月问道:听说你们国家花了很多钱,把人送到那上面去,挖到了多少黄金?老酋长似乎对这样疯狂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因而相信雨林外的人有神性,不得不另眼相看……。
伟大的目标常常有某种空洞性,而空洞性有时候就是神圣性的另一种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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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珠峰马欧之谜,成为登山史上最大的谜题,与之相关的图书和影视作品在一百年间不断出现。
韦德‧戴维斯的《静谧的荣光》(Into The Silence)想表达的人性可能更精准还原;Peter和Leni Gillman夫妇撰写的《最狂野的梦》(The Wildest Dream)触及人类彼此的了解和成长的苦痛,但是更多时候提及的是登山内在的身体感知和情绪波动。而畅销书作家杰弗里·阿切尔以这段传奇历史作为非虚构写作的背景,《光荣道路》( Paths of Glory)以”原谅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这样的副标题瞬间秒杀读者。
《The Epic of Mount Everest》(珠穆朗玛峰史诗,1924年,88分钟)于2014年首次由英国BFI国家档案馆修复并发布。素材由1924年珠峰探险官方记录摄影师约翰·诺埃尔上尉用经过特殊改装的相机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拍摄,捕捉到惊人美景和重大历史意义的图像。
如果我们抛开大英帝国在上世纪20-30年代对于珠峰首登的病态般的迷恋不谈,马洛里和欧文在珠峰的努力是古典登山探险时代的最终告白——阿尔卑斯登山时代终结,喜马拉雅探索的前奏。
在他们所处的时代,除了博物学家、地理学家的工作外,登山这项毫无实际产出、成本不菲的活动,主要是贵族奢侈运动。深层次的驱动是以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和英国阿尔卑斯登山俱乐部为首的英国政客,以首登珠峰的形式向在大竞争时代的对手——沙俄帝国宣扬势力范围。
马洛里探索珠峰后的26年,1950年至1964年被称为喜马拉雅登山黄金时代,攀登的渴望从欧洲传到亚洲,世界格局发生巨大变化,第三世界国家自主意识觉醒,印度、尼泊尔和中国都希望给各自国家带来世界性肯定。中国也在一夜之间,由于痛感自己落后并受到新中国朝气的鼓舞,科学家和登山者一起进行大量集体主义精神的探险。
▲图源/电影《最狂野的梦》剧照
时至今日,登山成为一项个人化的运动,究其动机,因为山在那里依然是所有时代最标准的回答。马洛里已经告诉我们,不是为了吃喝和赚钱才活着,我们赚钱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登山的动力来自内心。
内心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如同喜马拉雅山一样巨大。
在1924年马洛里和欧文失踪100年后,发现欧文的部分骸骨,让20世纪世界登山史上最大的未解之谜,继续成为21世纪的巨大谜团。这就是登山神秘主义代表的未知,它给我们带来的是世俗化之前的珠峰本来面目。
波兰登山家沃伊切赫·库蒂卡曾说,登山是一种复杂而独特的生活方式,将运动、艺术和神秘主义元素交织在一起。成功或失败取决于巨大灵感的潮起潮落。检测支配这种能量的单一规则是困难的——它像跳舞的冲动一样生起和消失,并像生命本身的现象一样神秘。
“马欧之谜”是二十世纪世界登山史上
最大的未解之谜,
你觉得他们在百年前的珠峰探险
对登山界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