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庆雪山主峰、诺布甲峰首登报告

· 本文为「户外探险OUTDOOR」原创内容

竹庆山域属于沙鲁里山脉北部区域，与雀儿山山域遥遥相望，以317国道相分隔，竹庆雪山是该山域的主峰。竹庆雪山图上标高5849米，位于竹庆镇以南约9公里处。

该山域总体而言南缓北陡，兼有冰雪、岩石地形，南北坡均发育有山谷冰川。主峰共有三条山脊：西北山脊长约1000米，延伸至诺布甲峰后下降消失；东南山脊较短，连接着竹庆雪山东顶；西南山脊连接色琼峰，并进一步转向西北，连接婆鲁加博峰。该地气候多变，冬季多风雪而夏季多雨水，把握住好的天气周期是胜利登顶的必要条件。

▲山峰位置

▲竹庆主峰西北、东南山脊及其卫峰

竹庆山域的首次攀登，是笔者与搭档付启蕴于去年8月1日至4日从南坡的野花岭景区进山，对东顶进行的攀登，测高5772米，线路为南坡转东南山脊，当时没有攻上主峰的原因在于时间不够。9月又有大坑等人试攀5679峰未果，其转而登顶了5816米的色琼峰。

此后，笔者又于今年2月份与钟文凯搭档，由北面的竹庆镇进山，计划从西壁直上攀登主峰，但在经历3日连续的白化天气后无奈下撤。

从此以后，笔者将诺布甲峰和竹庆雪山主峰作为我校登山社团的暑期攀登目标山峰，进行了大量事无巨细的训练和准备工作，终于在7月9至14日间进山攀登。然而，由于队员高反、教练提前下撤等原因，虽然向上运输了足以围攻二十天、重量超过300kg的登山物资，仍不得不在建立BC前就下撤，仅进行了一天冰川训练。

经过上述种种经历与挫折，笔者早已成为最了解竹庆雪山的运动员；而登顶竹庆雪山主峰，也早已成为其一年来的夙愿。

▲2023年8月3日，方湛与付启蕴登顶竹庆雪山东顶。

▲今年7月初，方湛带领北外雪绒花登山协会攀登诺布甲峰和竹庆雪山主峰。

从而，笔者与钟文凯约定，于今年8月中上旬进行一系列攀登活动，并再次锁定了竹庆雪山及其卫峰。本次攀登由8月1日从成都出发，至9日返回成都，历时9天，登顶了诺布甲峰和竹庆雪山主峰两座山峰，使该山域由以未登峰为主变为以已攀山峰为主，同时给社团今年的的暑期登山活动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宋岳帅是我们亲爱的朋友，笔者与其在中登协的首都高校户外社团联合攀冰公益培训上相识——从那里开启了笔者技术性攀登的生涯。2023年冬天，我们还一起在天仙瀑攀过冰。然而，今年1月的雪宝顶山难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因此我们将这条路线献给岳帅，献给我们共同的朋友。

严冬冬曾说，让一个人继续存在下去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记住这个人——我们希望“纪念岳帅”路线能够永远提醒我们，岳帅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使我们在未来的光阴里不再相互迷失。也许最好的登山家都是有着最坏的回忆的人，但生活的意志还要继续，生活本身还要继续，我们的攀登也还要继续。

笔者于8月1日从成都出发，乘大巴于当晚到达甘孜县城，住宿一晚后，于2日中午乘车抵达竹庆镇与钟文凯汇合，并在村民家整理了所需的装备和物资。傍晚，参观了巍巍壮观、金碧辉煌的竹庆寺和左钦佛学院，并联系了次日进山所需运力。

3日9时，两名队员和三名背夫乘坐三辆摩托车，由村庄向前十余公里进入主峰西壁所在山谷，从该山谷也可攀登色琼峰和婆鲁加博峰，当时并未放弃如此打算。上午为雨雾天气，下午放晴。抵达4600米处社团暑期攀登时留下的物资存放点后，拾取了6捆共计360米白尼龙路绳和4个气罐。

当日16：00抵达位于诺布甲西壁正下方的BC，海拔5050米。当晚观察了附近各山的路线情况，发现所有岩石均破碎异常，落石风险较高。低估了线路难度，我们按2日的周期整理攀登物资。

4日早起，对面山谷里金色的岩峰向我们致以一天的问候，我们于8时6分向仍在阴影之中的西壁出发，由最靠西北的檐沟上攀。5200米以下基本是冰碛物和落石堆积成的陡坡，不时可见下方的亮冰，坡度在45°上下，负重比较难走。为了提高通过速度，这一段没有进行保护。期间休息时，方湛脱下背包和头盔，后者竟滚落至100米以下的一冰裂缝内，幸而没有掉落太深，得以捡回。

5200米以上是破碎的岩石路段，在free solo十余米5.6左右的地形之后开始行进间保护。此时檐沟开始变得不明显，我们很难确切知道自己在山体哪个位置。13时许，领攀进入一“半圆形剧场”，前进方向上都是难度较大的岩石。钟文凯向右横切后free solo攀上小一段5.9左右的烟囱地形，腰式保护笔者跟攀。

14时遇到当日第二个难点，为一段十余米的5.9难度地形，有明显裂缝，坡度在70°左右，上端情况未知。钟文凯脱掉背包在前带领，在10米范围内放置3个机械塞保护，并在30米高处建站。笔者背着自己的背包，将搭档的背包挂扣于安全带保护环上，用上升器跟攀，艰难取得进展。

其时阳光强烈，队员们干渴异常，最担心的就是当天是否能完攀岩石路段，上升至冰雪地形以获得足够的水源。突破该难点后，目测顶峰冰盖下端离我们所在位置不过150米垂直距离。在4级地形上通过2个半绳距后，于18时30分许到达B1露营点，该处有流动水源。B1海拔5500米。

5日计划上冰坡、实施山脊纵走，登顶诺布甲峰和竹庆主峰后下撤，事实上是过于雄伟的目标：预计只有2段、可以行进间保护通过的冰坡实际上耗费了8个60米整绳距。

当日晴。8时30许开始攀冰，钟文凯出发即掉落冰锥，幸而捡回。该冰坡上有一层很薄的硬雪覆盖，坡度最高达60°，平均在50°左右，冰况良好。我们选择了直上路线，先锋员持两只小冰镐负重攀上建站，跟攀者随即以上升器沿绳上升。

阳光毒辣，笔者不得不在5700米的海拔上只穿一件单衣，口渴成为额外的嘉奖。平常的我们，羡慕着那些顶着蓝天无畏高攀的登山队员，这是浪漫主义的情怀。我们面前的冰坡不知不觉缩小成一个顶端突出的馒头尖，那雪白的抛物线成为这片颜色与深蓝色的天空相接的地方，一根路绳正正地直上天际：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但我知道，要到顶了，我们从没有离实现自己的目标这么接近过。

▲冰雪地形上的攀爬

终于，8月5日16时20分左右，我们登顶了诺布甲峰。

蓝天中漂浮着白云，对面山谷的乳黄色的冰川、通往主峰的山脊线、远处1800米之下的竹庆镇……都对我们徐徐展开。登顶了！虽然只是诺布甲，只是第一个顶峰——我们不慌不忙地展开我们的旗帜，同时也舒展了我们的心情。

3天前我们还仅仅从道路上观察这里！这个地图上标注的顶峰测高5737米，但山脊上的另一个顶峰明显比这个更高。我们摄取了顶峰环拍和自己的登顶照，就避开巨大的雪檐，在行进间保护中向山脊走去。

当晚的露营点B2非常巧妙地设在山脊的一块石头上，其顶部十分平坦开阔，且有裂缝设置保护，唯一的缺点就是风大。傍晚天气晴朗，夕阳映红了地平线，映红了主峰背后的白云，映红了色琼峰北壁的巨大冰坡，最终浸入我们疲惫的内心。该露营点有很好的4G信号，登顶诺布甲的消息随着我们的文字和语音传回山下，传回后方，传向社团所在的北京……

6日下决心登顶下撤，否则可能断水断粮。

当天晴，8：30出发，先于10时整攀上昨天认为更高的顶峰，测高5777米，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由去年所到达的高点竹庆雪山东顶去往主峰的山脊线。这才是真正的诺布甲峰顶。

10时20分，由该顶峰沿山脊线去往上端，向竹庆雪山主峰前进，一路都采取行进间保护的方式通过。12时30分，钟文凯开始穿着冰爪领攀构成顶峰的一系列岩石，难度为M3。最后经过一段不到2米的M4混合攀爬之后，我们站在了竹庆雪山主峰的顶峰之上：13时10分，5804米！登顶前的半小时，风吹雪飘，天空昏暗，直到我们登顶才放亮起来。

这是国内阿式攀登有分量的成就，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属于北外雪绒花登山队的胜利。我们知道，这里本来有很多话可以说，很多字可以写，可以给宋岳帅说，可以给过去一年的自己说，可以给社团说，可以给天空说，给岩石和冰雪说，但我们把这些话都留在了心里：回来说吧，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下撤！

整理好装备和心情，我们于14时30分许开始下撤。由于计划爬出一个漂亮的门字形线路，故选择由顶峰直接下降，这成为下降过程中一系列极端复杂棘手的困境的开始，而这些困境都具有潜在的致命性。

倒攀通过顶峰岩石，回到山脊上打冰洞下降第一段，由于没有使用冰洞绳而抽绳困难。第二段仍然没有使用冰洞绳，抽绳时彻底卡住，钟文凯无保护上攀检查，发现抽错了绳，然而抽正确的那根绳还是抽不动。于是他被迫再次无保护上攀，将冰洞用一绳套重新穿过，方能正常抽绳。

然而，抽绳至该段下降的岩石部分后，接绳用的单结又被卡住，钟文凯只得在上方将绳丢下，并无保护倒攀下降，估计岩石难度在5.10左右。

方湛在该段保护站被一落石砸中，幸无大碍。第三段抛绳时两条绳缠到一块，整理花费大量时间。钟文凯在该段下降中被一块巨大落石砸伤，疼痛难忍，同时绿绳一处被砸出绳芯，红绳有两处被砸出绳芯，必须打结隔离。

时间已过19时。第四段下降使用两颗岩钉和三把小锁、一条扁带，建立了一个准备遗弃的保护站，下到一半时发现一30cm*3m的小平台，附近有水源，遂决定在此再计划外露营一晚（B3），海拔约5500米。方湛怀疑下方有雪坡，沿绳下降到底才发现为岩石斜板，不得不沿陡直、流水的20米悬崖SRT返回上端。当晚，燃气所剩无几，两人只有不到1升饮水。

次日将上段绳索抽出，重新连接在该露营点处的下降锚点上，记为第五段。下到该段底端又发生卡绳，时间10时左右，且岩壁垂直、潮湿，几乎不可上攀。钟文凯建议切除卡住的下将绳，但那样等于自断后路。他脚蹬高山靴，在上升器保护下竟沿该绝壁强行上攀，回收了绿绳，并无保护倒攀下降。该段难度在5.10以上。

笔者对钟文凯的安全担心不已，“心都要跳出来了”。卡绳的原因是，绿绳上用于隔离断点的单结在抽绳时被卡在了石缝里。第六段下降坚决采用单绳，抽绳没有发生问题。第七段下降时，由于考虑到红绳损坏太过严重，决定采取牵引绳技术下降，即沿绿绳单绳下降，抽红绳，然而抽绳时再次被卡住，而绿绳被卡住的部分竟没有绳结！

我们失去了耐心，直接割除了绿绳不在我们掌控中的部分。第八段下降仍采用牵引绳，抽绳时还是被卡住，讨论解决方法花费了大量时间。最后方湛在反复暴力测试卡住的绳结，确保其牢固后，沿已抽取下来的红绳的一部分SRT上攀至下降锚点，发现还是该绿绳上的隔离绳结（此时已改用蝴蝶结）卡住，只不过卡在了用于建立下降锚点的绳套里。于是冒险决定，以后一律采用双绳下降，不再隔离破损点。

第九段保护站建立在一个水量逐渐变大的瀑布之下，钟文凯在布置下降绳时全身都被淋湿，还好当天是晴天，没有失温的危险。第十段保护点设在一个不完全确定是否是浮石的突出石块上，故丢弃一岩塞作为副保护；

第十一段下降所用的保护站为两个岩塞，并丢弃一个扁带套和一把小锁（原计划丢弃一.4的机械塞，后用两个岩塞代替）。第十二段下降保护点仍建立在可能为浮石的石块之上，且为了赶时间，第一人下降时没有设置任何副保护，第二人下降时又发现绿绳没有打结的损坏部分中暴露的尼龙丝已经被急剧拉长，若再下降一段则会有生命危险。

最后三段下降基本都是在垂直岩壁上进行的。最后一段下降将我们带入一个巨大的有流水的山前裂缝之中，我们在那里狼狈地打入冰锥、穿上冰爪，倒攀到底，又翻越仰角雪檐，才在一个70°硬雪坡上找到一个雪洞作为休息点。当晚用完了所有燃气。

8日仍是好天气，二人组于9：30结组出发，在一小时内通过2km左右的明裂缝区回到阔别4天的BC。在这决定性的4天里，这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从冰裂缝中捡回被吹翻的帐篷，看着远处逐渐变大的接应人员，在阳光下吃起了两天未碰的干粮。

本次攀登，社会上最关心的还是后续相关部门的响应情况。

出发前我们与后站约定，每晚或次日早晨用卫星电话报告当日天气情况、攀登进展和次日计划。登顶当晚（住B3）认为，第二天一定可以降回BC，并通知后站联系背夫（当晚下降时主绳已经损坏，放弃了扫荡其余卫峰的计划）。

然而第二天（8月7日）我们遭遇了严重的卡绳问题，结果仅回到山前裂缝附近宿营（B4），背夫到达BC后没有见到人。由于竹庆雪山北坡粒雪盆地形极为封闭，阻碍了卫星通信，B4当晚没有成功与后站取得联系，后站遂向有关部门报告了所谓的“失联状态”，后者随即进山搜寻。次日（8月8日）早晨终于打通电话，上午按原计划继续下降，接近BC时与向上运动的搜寻队伍汇合，与其一同返回竹庆镇。

此外，怀疑的失联状态应该得到何种程度的响应，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笔者初步认为，应当在“失联”12、24、36小时的时间点上，分别在一个逐渐扩大的范围内梯度知情和响应，而这样的安排部署，只能在出发前已经与后站充分沟通的情况下发挥作用。

在此向一切关心我们安危、参与本次响应的人员和机构表示感谢。

D1 从成都往甘孜

D2 从甘孜到竹庆镇

D3 进山，在5050m处建立BC

D4 攀登岩石路段至5550m，住B1

D5 攀登冰壁路段，登顶诺布甲峰（地图标注错误，此峰非诺布甲），住B2

D6 山脊纵走，登顶真正的诺布甲峰和竹庆主峰，下撤至5500m处，住B3

D7 从露营点下降至5200m的山前裂缝，住B4

D8 回到BC，当天返回竹庆镇，再到炉霍

D9 由炉霍回成都

本次进山，通过西壁登顶了两座未登峰、实现了一次较有难度的山脊纵走，是对竹庆山域的决定性探索，影响深远，重大意义。

通过此次攀登，笔者不仅实现了一年的目标，综合考查了近期的训练成果，还为多日阿尔卑斯式攀登积累了宝贵经验。

本次攀登的下降过包含着不可承受的重大风险，值得我们深刻反思，以确保登山安全。这条线路命名为“纪念岳帅”，因为我们希望，始终能通过山、通过线路而记住他，他并没有远去。是的，宋岳帅，我们想你！

愿用《勘探队员之歌》结束这次攀登：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

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怀揣无限的希望，

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方湛，付启蕴，2023，《“八月软雪”——竹庆雪山东顶首登报告》，户外探险杂志。

• 大坑等，2023，《川西未登峰探索——色琼峰首登攀登报告》，户外探险杂志。

• 大坑等，2023，《无名峰5679攀登日记》，云尘尽转。

• 自由之舞icerock，2023，《2023中国登山记录》。

• 徒步中国，2018，《四川境内“消失”的山峰》。

• 四川日报，2024，《5人违规攀登雪宝顶2人失联！最新通报》。

• 户外探险杂志，2024,《消失的攀登者，短暂的青春：雪宝顶事故背后我们该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