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死》第三章:艺术:如果还有什么值得的话

科技   2024-09-01 12:03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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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发生的一切事,似乎都没有在我的内心发生,只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等过日出,追过夕阳,田间的风轻轻地吹过,载着云彩的河缓缓向前,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小女孩在门口坐着,好像在画些什么,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看到画里是一头牛在河边吃着草,还有个人躺在草地上,草的样子很逼真,牛的头有点小,但身子看起来很结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很喜欢这样一幅画。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伸出双手的拇指和小指,然后将拇指贴着耳朵,说,我是一只大青牛,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哞~”小女孩笑着鼓了掌。我说想拿自己的东西跟她换这幅画,我摸了摸口袋,并没有糖果,只摸出来一个小卡包,我说,“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小女孩看着我,似乎有些茫然,什么话都没说,我打开了卡包,发现里面还有三百块钱现金,就都拿了出来,说,“我把这个给你,你把这幅画给我好不?”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把画了画的那页纸撕了下来,递给了我。我担心小女孩会变卦,拿到画就大步走开了,走出了十几米远我就开始欣赏这幅画,手里的卡包显得有点累赘,就将它丢了。丢掉的时候,似乎想起,它好像是哪个人送给我的,但我就是想不起来谁送的,既然这个人已想不起来,那么送的东西也就更不重要了。

谁知,在另一边,小女孩拿着钱找到了妈妈,并说明了这件事,她妈妈很高兴,又验证了钱不是假的,就更高兴了,没过多久,她经过一番思虑,让小女孩找出画了画的本子,自己则把女儿课本上画了画的页面都撕了下来,她想到,书就一二十块钱,要是让女儿说个谎,自己再证实一下,说不定一分钱都不用花,就能拿到一本新的书,但这些纸要是能够多换一些钱,那生活都会好过得多,打牌的钱也都有了……

她让女儿看着家,别出门,自己则追了出去,让她没想到的是,不知谁泄露了这个消息,竟然有很多人也在搜寻着我,因为我没有目的地,往哪里拐完全随机,导致他们一群人拿着画纸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寻找。他们担心某一个人会捷足先登,就制定了规则,大家轮流当小组长,每走一条街,都会重新签到,检查字迹是否一致,过程中轮值小组长还会随机点到查人数……

他们看到了某些巷子里几个女人穿着十分暴露,站在路边,也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看到了深长的巷子里,居然有个装饰豪华的大酒店,自己在这附近生活了几十年,居然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看到了几个学生,有男有女,蓝色头发银色头发还有白色头发,衣衫不整地在巷子里头游荡;他们看到了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跟几个有文身的小伙聚在一起,抽着烟有说有笑;他们看到了一些小朋友,躲在角落打着游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曾抬头,似乎整个世界,不论丑恶还是良善,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终于,他们朝着我现在走的这条街来了,在发现我的时候,他们排列好,整着队伍,说着纪律,有人发问,这个人看起来不像个有钱人的样子啊,有声音回复,小富喜欢到处炫耀,大富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但是巨富,反而会跟叫花子一样,还有人说,“大家把画拿好,等会儿一定要冷静,看他喜欢什么样的画,以后就拿什么样的画去找他,这样,下一次,下下一次,咱们的钱都有着落了!”有人喊,“是的,大家要团结一致,要保持冷静,要可持续发展,现在手头上的鸟工作,我是一天都不想干了!”说完,他就率先冲了出去,刚刚说的纪律和冷静,似乎就是个笑话。人们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追了出去。本来不明所以的路人,也跟着人群冲了过来,像是要做什么伟大的事,他们看到别人手上还拿了东西,就随手在路边抓着东西,有的折下树枝,有的扛着椅子,有的抓着绿叶,疯狂着,热烈着……

当时路边还有个司机,正准备把手上的鸭扔到车上的笼子里去,但看到大家都在跑,他也就跟着一起跑,连鸭子都忘了放下来,笼子的门也没有关,一只又一只鸭子跳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问,发生了什么,被问到的人什么都没说,脚步也没有停下,就指了指我。一时间,鸭毛满天飞舞,人畜不分,美丽极了。我还以为后面有什么野兽来了,卷起画作,撒腿就跑,奈何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除了腿短的鸭子,他们都追上了我。

就这样,同一条街道,一边是好心人,人人避而远之,生怕沾到了一丝晦气,一边是我,被人围堵,后来听说这次围堵,还踩死了从车上跑下来的二十多只鸭,这次轰动,在民间被称为追鸭行动,部分还被自媒体作者拍了下来,剪辑成了鬼畜视频,作为自己作品的置顶。

我们原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却被人群分割在两个世界。

我看着他们递过来的画作,说孩子们的画都很不错,要是能鼓励其发展,前途无量,然而他们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的后半句话,只是很兴奋地问着手里的画作值多少钱,说批量购买的话还可以打折优惠,不少人对我也是一顿夸赞,有人说我眼睛像狗眼睛那般好看,有人说我头发跟牛毛一般光亮,有人说我白得像他们家的猪,有人说我走起路来跟鸭子一般优雅,有人说我跑起来像头狗熊……他们一边说一边笑,觉得自己很幽默,也以为我喜欢这热闹,喜欢这抬举和吹捧,但是我却讨厌得要死,现在更是像活在地狱,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死了,而且下了十八层地狱。

我急中生智,翻开了自己所有的口袋,摊开了手,用这个最简单的动作,表明自己已身无分文。他们见状,面面相觑,似乎受到了嘲弄,纷纷收起了画作,大大小小的拳头和三四十码的脚离我越来越近,伴随着力度和加速度,然后触碰到我的衣服和毛发,衣服和皮囊将感受传给了我,人们手脚挥舞着,嘴也没闲着。有人喊道,“叫你招摇撞骗!叫你装艺术家!叫你装有钱人!”有人喊着,“我要替你爹娘教训你!”有人说,“连小孩都骗,真不是人!”我躺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将那幅画抱在胸前,耳边是各种肢体碰撞的声音,和神经传输过来的疼痛感,如果衣服有泪,它一定会哭。几分钟后,众人缓缓散去,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到了我面前,说了三个字,“小畜生!”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可是自己没站稳,倒在了地上,痛得哎哟哎哟地叫着。我看着危险已经过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吐了口唾沫,正巧被翻滚过来的老人用叫着哎哟的嘴巴接住,技术真高!我拍了拍衣服,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打开画,看看,还好画没事,就笑了,准备离开。

没走远的人听到老人的叫声,就走了回来,刚刚的那一群人没一会儿工夫又聚到了一起,我躺下的地方与原来的地方差了几寸,他们将刚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语言略有创新,为了把每一脚都踢到我身上,不踢到老人,他们像是运着球一般把我踢到了别处,我在地上滚了八九圈,我的腰围有70厘米,也就是说我滚到了五六米外,但是我依然,依然听到了老人的哎哟声,似乎有人也踢到了他,我竟然有些想笑,然后还真的笑了出来。拳打脚踢的速度太快,我看不清楚他们是谁,但通过他们的裤脚,身体上的受压面积和疼痛程度,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判断出大多数人就是刚刚那拨人,他们脚脚避开要害,似乎只是很小心地发泄着自己。同样的苦,人不会吃第二次,除非它还有点不同,那就是有人新加入进来,其中四五个还是未成年,他们一脚比一脚重,来炫耀自己的力量,我笑不出来了,为了不叫出声来,也不将嘴里的血吐出来,失了体面,我紧紧地闭着嘴。谁知他们见我手里拿着画,就抢了过去,我伸出手去夺,却被人误以为我要反击,误以为受到了威胁,担心我会站起来,就将我的手踩在地上,也打得更狠了,一脚踢在了我的后脑勺上,飞出去的头颅撞上了另一只脚,接触面是鼻子和脚尖,我的意识瞬间模糊,鲜血从鼻孔流了出来,流到了脸上,流到了头发上,流到了地上,浪费了。早知道今日会有血光之灾,我应该把血献出去的,可是现在,浪费了。

那个黄毛打开了画,不到一秒钟,他就评价道,“画得跟屎一样!”然后将其撕碎,抛在空中,喊着,“下雪咯!”又有人开玩笑地说道,“不对,这应该是粪。”紧接着有人喊,“下粪咯!下粪咯!”人们纷纷散开,像是躲开粪的样子,其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脚,之后就没了动静,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单元格里。这次,我没有爬起来,也爬不起来,只是单手支撑着身子,一颤一颤地捡着那些碎片,眼泪狠狠地拍打着地面。似乎刚刚下的真是雪,我感觉很冷很冷,像狗一般首尾卷在一起,躺在地上,躺了一夜。晚上很冷,我根本睡不着,不想起来,也起不来,但为了能够好受一些,让这个夜晚看起来没有那么漫长,我拼命地让自己睡觉。

在那个碎碎的梦里,我变成了一只癞蛤蟆,每个夜晚就到处跳,找蚊子吃,找虫子吃,还有看着月亮,听水流的声音,我自己也会叫上几声,跟草丛里的蛐蛐一起唱响夏日夜晚的交响曲,可是每到高潮的部分,我就会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是有人一脚踩在了我背上,把我踩扁,我突然惊醒,抱紧了自己的大腿,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别人都像是遇到瘟病一般躲着好心人,但有一个人是例外,他看见好心人抱着骨灰盒,就笑着问道,“又有谁死了啊?”她像是早就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点了点头。他是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店老板,曾听她做过介绍,她说是哪个公益组织的成员,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公益组织,也不知道是她没说,还是店老板自己忘记了,不知她到底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也不知道她家里有什么亲戚,是不是结过婚,只知道她关注的领域跟死人有关,光是这些年,她抱着骨灰盒走在路上,他都看到了好几次。刚开始的时候,还问过她需不需要后面的一条龙服务,也说过应该让死者走得体面一点,在骨灰盒这方面花点钱,还说钱就是一般等价物,就是商品交换的媒介,就是个货币符号,流动了才有价值……对方才说明这一身份,说经济紧张。为此,店老板还劝过她换一份工资高、有前景的工作,不知道她是没听到,还是没当回事,一年到头看到她的时候,总是那么几件衣服。

她回到了房间,室内有些阴暗,还有叽叽喳喳的声响,蟑螂,还是老鼠,她并不在意,紧接着又打开了一扇门,走进这扇门,相信很多人都会哆嗦一下子,四周都没有窗户,只有头顶有个小小的天窗,下面还放着一个水桶,桶的周边是一圈又一圈的污垢,底部像是一片大草原,黑色的小长虫在空中游来游去,这里摆了几十个土木色的盒子,跟她手里的那个,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差别,价格却不尽相同。这些年来,骨灰盒的价格总在波动,每次有人去世后,村里都有人议论,某个人那年走得好,骨灰盒便宜,某个人死的时候不好,骨灰盒贵了不少,还不如早点死或者再熬几年看看……一些人说生命无价,说时间一去不复返,另一些人早就将生命和时间用金钱来衡量了,近些年更是可以明码标价,很多人不反对标价这件事本身,反而在比拼谁更值钱。

我的骨灰盒被放在了上面,瞬间就与那些土著融为了一体,然后她找出了笔,在一张纸上写下我的名字,贴在了我的骨灰盒上。本来,她应该坐在这个房间里,开展一个简单的追悼会的,大概内容就是这个人一生的简介,从出生到受教育,一些起起伏伏和最后离世,再进行追忆和祷告。但她对我实在是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呆坐了许久,她的脑海里或许产生了很多想法,或许诞生了不少故事,但我并不知道。她关上了房门,过着自己平平淡淡的生活,要洗一些菜,要弄点吃的,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尝透孤独的人,最能懂孤独。


作者:周清雨,自我介绍:我是……

微信:318183617


池上学士
池上学士池上轩,池上轩自池上篇。池上轩里书作酒,学士知足无求焉。书罢只在窗前坐,酒醉还来书上眠。笔起笔落日复日,书里书外年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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