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一直在找自由代表,可总是碰不到他人,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他的消息,而是关于他的消息太多,跟洪光的消息那样多,不同的是,洪光的消息总是官方的,关于他的消息却都在民间。有人说碰到他在商店后院打麻将,他是逢赌必赢,大杀四方,牌友都输得毛都不剩,他很是高兴。有人说看见他提个扁扁的包进了游乐场,出来的时候包就鼓起来了,跟打了气一样,猜测他是去游乐场给包充气的。有人说他在大酒店宴请宾客,对大家说,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大家都不用掏钱,他也不用掏钱……
有人说看到他开车带家里人去游玩,整个景区被他们一家包了半天,被挡在门外的数千名游客怨声载道,他还提出挑选一位摄影技术好的人,给他们家拍照,景区管理人员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心生一智,顺势在参观者中,举办了摄影大赛,为了让大家有更多的参与感,主办方让现场的观众做评委,参与点评和打分,但并没有说观众的打分只占1%。进入决赛的十大摄影师都在背后给9位中级评委,8位高级评委,5位王牌评委,和1位国际评委送了数十万到数百万人民币的见面礼,原本想直接从十大摄影师里挑选出最佳摄影师的主办方,看到人们如此豪爽,便改成了八强赛,五强赛,三强争霸赛和冠军生死赛。果然,人们每挺进一轮选拔赛,送的礼就会提高一个档次,他们送礼的时候,还总是问评委别人送了多少,他们好有个数,让自己送出的礼,能压他人一头,又不至于“铺张浪费”,但评委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他们,尺子就在你们心里。他们每进入下一轮,都会在各大社交软件上炫耀一番,让自己的投资,尽量也能有些收获。可是到最后,胜出的并不是钱送得最多的,而是送得第三多的那位女摄影师,该女摄影师年轻漂亮,身材也好……主办方把她作为幸运游客,去给他们一家人拍照片。这让钱送得最多的那个人很不舒服,后来匿名揭开黑幕,引起网络热议,数千万人在线吃瓜。机智的吃瓜人“社会你涛哥”一语道破天机,说,“不选她选你?凭什么选你?选你别人照相时还怎么笑出来?”
我原本以为那些都是假的,但没想到那些都是真的,因为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一家棋牌室,跟别人下象棋。自由代表果然自由,就没有他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没有他不能涉足的领域。他面前的钞票,都有20多厘米高,虽然只有一排,但足足有四列,不少钞票都能连得上编号,他在牌桌上坐久了,肚子臃肿,就感觉整个身子都塌了,像是弹簧受到了挤压,诸君要是掀起他的衬衫,就是看到立体的肉色的年轮向你袭来,他每次都需要屁股发力,伸直脖子,才能看到整个棋局,但似乎他不用看整个棋局,只看一半棋盘,看进攻就行。能杀的棋,对方不杀,能将军的棋,对方不将军,能绝杀的时候,对方一步将自己推到了绝境,最后只是说,自己没看清,格局不够,甘拜下风。
正当上一位被杀得片甲不留正要起身时,我就立马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椅子休息的时间还不到0.1秒,就开始承受我的屁股。这个时候,众人看到的画面却是这样的,因为我的屁股跟上一位棋手的屁股几乎是无缝衔接,就像是我的赶走了他的屁股,就像是一道光线射到镜面上,发生了反射,就像是有人拿着石子打水漂,石子划过水面然后飞起……
代表见到我坐到了他的对面,一脸不屑地说道,“有钱吗?就敢坐在那儿?”
我说,“能坐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没钱?”
他说,“你的钱在哪儿,摆出来,让大家都瞧一瞧呗!”
我故意掏了掏空空的口袋,说,“我的钱就在你面前。”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这是我的钱!”
我说,“现在是你的,马上就是我的了。”
他说,“你他妈太嚣张了!”
我说,“这是自信,是对自己实力的信任。”
他笑笑,说,“我的棋艺纵横江湖二十年,未逢敌手,向来都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你有把握一定赢我?”
我说,“我没把握一定赢,只是有太多人喜欢输。哎,我也不是个喜欢胜利的人。”
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意思是,直接来个大的,一局定输赢?”
我冷笑一声,说,“还不明显吗?还需要跟观众解释?”
他说,“那就是开始吧!”
他又说,“选红选黑?”
我说,“你先选。”
他毫无疑问,选择了红,红棋可以抢占先机,能够主动出击。曾有战争专家专门做了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守的胜率研究,最后的研究结果证实,主动出击的胜率要远远大于被动防守。其实还有后半句,总会被营销号忽略,那就是只有一味地被动防守胜率才低,有时被动防守也可以转败为胜,而且常用的方法就是避实击虚,在对方大肆进攻时,偷了对方的老家。战场上,攻与守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直在变化之中。而他面前高高的钞票,让他看不到自己薄弱的地方,也为我发出最后一击,埋下了伏笔。
下棋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对方提前猜到了自己的路数和心思。他不会知道,我从会下象棋的时候开始,就跟自己对弈了上万局。没错,就是跟自己!只有自己才清楚自己的招数,只有自己还知道自己的路数,即使知晓心思,但最后也会因为一步之差,会因为被将军时的无奈之举,然后一败涂地。虽然跟我下过棋的人并不多,但我已经通过想象和推算,了解了无数人的路数和心思,这小小的棋盘,似乎都有点装不下。但是他呢?所谓未逢敌手,只不过是有人不想让其失败,不让其失败的人多了,他还真当自己是独孤求败了,别人总是显得柔弱,装出弱势,被动防守,但当他能出动的棋都出动时,后勤一定会防备空虚,我只需要集中兵力攻其一点,就必然可以取得胜利。象棋的取胜规则,就是杀掉对方将帅。
不过,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弱,不到二十步,他就已经输了。
我拿着他面前的钞票,他的眼角似乎都在流血,他的手拼命地压着那些钱,我看了看他,他说,“手麻了,抬不起来。”骗谁呢?刚刚一直下棋的就是这只手,而且,整局棋前后不到5分钟,怎么可能会手麻呢?我只能一点点地从中间抽出那些钞票,随着我抽出来的钞票越来越多,他脸上愤怒的表情也越来越夸张。这时,我说,“能不能在小屋一叙?”我对他挑了一下眉,他差点都要吐了出来,他没能吐出来,或许从正面证明了我长得还不错,如果我是个女生的话,或许也美艳动人。
在小屋里,我跟他说起了我的身份这件事,还没等我说自己的请求,他就说“那你为什么没有死?”不愧是自由代表,思路也是如此的清新诡异。我说,“难道我一定要死?”他说,“不然呢?”
我说,“我不能还活着?”
他说,“你应该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棋局,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我尽量地心平气和,我需要三分之二的代表同意,我说,“你可以这么觉得,还是我现在确实还活着。”
他说,“你是犯了什么事?判了几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一直都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提倡做的事我是做过不少,禁止做的事,我是一件都没做。”
他说,“那你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没死。”
他说,“我知道你没死,你说的死的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就是死的那个人。”
他说,“我知道你是死的那个人,你没死,但死的那个人是死了,那个人是谁?”
我说,“死的那个人是我,我没死,没死的那个人也是我,我就坐在你面前。”
他说,“那是谁死了?”
我说,“没人死。”
他说,“不可能,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就没有死不了的人。”
我说,“是没有死不了的人,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死,这就是事实。”
他说,“你现在是没死,但是你早晚都会死,干嘛要那么执着呢?”
我说,“我只是希望大家知道我还活着。”
他说,“嗯嗯,你就活着,我现在知道了。”
我说,“就这?”
他说,“还能有什么,好吧,你家里人也知道你还活着,完毕。”
我说,“我不想被当成透明的死人。”
他说,“死人才不是透明的,你们的骨灰都是黑的,灰的,但自由的人,骨灰是白的。你们的骨灰是粗的,自由的人的骨灰是细的,你们的骨灰是割手的,自由的人的骨灰是软绵绵的。”
我说,“我还没有变成骨灰,我不希望有关自己的信息就只是一张死亡证明。”
他说,“可不止是一张死亡证明,还有很多人的努力付出,很多材料的整理与归档,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呢?你这样死一回,知道大家做了多少工作吗?”
我说,“但是我现在没有死啊,为什么要做我死了之后的工作呢?”
他说,“这算什么呢?古代很多帝王当皇帝的第一天就开始给自己修墓,现代也有多少人早就买好了自己墓地,多少人还在给自己的墓穴设计图纸,多少人还在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挑选风水宝地,打造陪葬饰品呢?很多事本来就可以提前准备,提前做的,这就叫防患于未然。”
我说,“照你这么说,他们只是提前把工作做好了?”
他说,“嗯嗯,可以这么理解。反正你早晚都得死,除非你觉得自己死不了。”
我说,“照你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他说,“也没有说你的不对,但他们也没有错,他们多么努力工作,多么敬业呀!只要这样敬业的人越来越多,子孙后代才可以在大树底下乘凉,才可以尽享天伦之乐,共度这太平盛世!”
我说,“但这样不就是提前把我给活埋了吗?我明明还活着!”
他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哪里有这么严重,买墓地就是活埋了活人吗?修墓地就是埋了活人吗?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能吃饭,还能说话。”
我说,“好吧,我错了,是我表述有误。”
他说,“是的,你太错了。”
我说,“但因为这个,生活中需要的那些证件我都办不了,我的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说,“这个世界的自由,本来就有诸多的限制,人类要实现的,还是有序的自由,而不是无序的自由。你可以去小作坊打工啊,日结的那种,你可以给别人当个智囊啊,不过你智商看起来就不高,你也可以去给人当小白脸呀,不过,别人要是能看上你,不是眼瞎就是高度近视,看你这样子,你爸妈可能长得也挺恶心人的,但天无绝人之路,你可以去整容,可以戴上面罩,你可以去种一小块事实上没人耕种的地呀,能产粮你就饿不死,你可以捡些布做衣服啊,有衣服穿你就冷不死,需要的话,我家里刚好有一些用过的尿布要扔掉,住宿的话,现在废弃的小屋很多,又宽敞,又不要钱,你还那么多追求干嘛?这样自由不就好了吗?”
我说,“我的世界又不是就我一个人,我还是个社会人,需要在社会上活着,人们知道我还活着的活着。”
他笑了笑,说“刚刚外面的人,你都认识吗?”
我说,“不认识。”
他说,“那不就对了,根本就没有人关注你是死是活,你的死活对他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过来下棋,可以过来打麻将,可以过来打牌,享受这种自由的快乐。”
我说,“我的死活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原本不用躲躲藏藏,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原本可以白天回家,原本可以大声说话……”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所以你的自由,一定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说,“我只是想要撤销自己的死亡证明,想光明正大地活过来,就让大家痛苦了?”
他说,“是的,你这么做就是很自私,很无耻,用你个人的所谓自由,去践踏集体的大智慧。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可能提前了二十年,也可能是提前了三十年,又或是提前了四十年,我看你这样子,印堂发黑,应该也活不了那么长时间,能活到三十岁,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他们现在就把你的事情给办完了,这是多么高的工作效率啊,你不懂得感恩就算了,还要给大家创造痛苦,简直不配做人!还有脸活到现在,一定是是为了活下去丢了原则失了底线!”
我还准备说些什么,他没等我开口,就说道,“算了,老子没法跟你这种人说话,老子还是要讲究自由,被你耽误的这段时间,老子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钱,老子给你个地址,你去找平等代表,你这种极品,老子倒想知道她是怎么平等对待的。”我就这样,有点意外地知道了平等代表的地址,支支吾吾地说,“桌上的那些钱是我的,你输了。”我没有了刚刚的自信,也没有了进来之前的嚣张。
他生气地说道,“从来没人能拿走老子的钱,你也不例外。”
差点忘记告诉大家了,他姓吴,口天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