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了一年，写完那本书后，我感觉身体被掏空，病了大半个月，烧了一个星期，终于不省人事，不知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又或是第四天，有位好心人拿着我的身份证，到村里给我办了死亡证明。其实我还没有死，但这件事并不重要，他们收集了一些信息和图片作为存档资料，就开具了我已经死亡的证明，好心人拿着这张证明，把我带进了火葬场。
那天正巧是升天的好日子，汤姆火葬场的人特别多，排起了长龙，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推销，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子走了过来，说“需要做遗体美容吗？让他走得体面些。”好心人看了看，本来想做一个，但还是问了句，是免费吗？男子说，不免费，但价格实惠，性价比很高，拿出了套餐表单，好心人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很遗憾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不用哈。”男子又说了句，“这是为他在这个世界花的最后一次钱，可以考虑考虑，孔子都说，‘生死亦大矣。’”好心人又摸了摸别的口袋，低下了头，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用哈。”男子这才有点不解地离开了，按照他的经验，结合对方的神态，这一单应该会是板上钉钉的，顶多就是纠结选哪个套餐而已，难不成对方真的想，但是没钱？想想又觉得不对，都小康了，不至于没钱。前不久新闻里都说过了，国内人均存款两百万。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暗自给自己打气，接着跟下一个人介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心人要去填表，办理相关手续，就将我放在了看似已经废弃的太平间里。
今天是升天的好日子，冰棺早已预约满，有小道消息称，这个预约其实不对外开放，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在死亡旺季，业务员都能挣上一笔不少的钱，他们利用市场规律，求大于供，价格就噌噌地往上涨，而且背后实际上有一整套价钱差异化的服务，某些需求还是陪葬的骨灰，死者都是20到35岁之间健壮的青年男士，以及妙龄女郎，且都征得了家属的同意。预约开放的那一秒钟，就全部已经预约满，还有的点进了页面，几秒钟后显示的是棺位不足，有的预约成功了，几分钟后出现的仍是棺位不足。这里有三个火化炉，一个是平板炉，一个进口豪华炉和一个国产豪华炉，普通人最终大概是会被推进平板炉，尸身需要被铁钩挑起，搅动，就像在土灶里烧柴火一般，反复燃烧，最终团结的部分，如捣药般捣碎，有些人对家人抠抠搜搜了一辈子，却在最后的时候豪华了一把，一咬牙，将其送进了进口豪华炉，这里没有不充分燃烧，也不会有结团，当然就不需要人工挫骨，国产豪华炉一般只接待干部和干部子弟，大多老干部因为政治需要和相关倡议，都会选择国产豪华炉，当然，也有部分会选进口豪华炉。
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个豪华炉忙个不停，平板炉则相对平静很多，豪华炉的工作人员，男子年轻力壮，女子温柔貌美，平板炉的工作人员奇形怪状，不好点评，好心人没有填报相关的套餐，也没有预约付费，当然就没人帮忙，连一旁的志愿者，都坐在那里玩着手机，奇怪的是，明明是亲人离世，等候厅里的人大多还有说有笑。
好心人一般都没什么钱，他们的钱大多因为自己的好心给别人花掉了，还有一些，一般人接受了的好处他们并没有接受，所以我只能到平板炉。没预约到棺位的，则在一旁给自己死去的亲友办理了亡者托管，有的也找了遗体整容师，我躺在免费的，近乎被遗弃的老式太平间里的石床上，当然，这里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前头有一个出了车祸的小女孩，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侧躺着一位猝死的少年，听说蹦着蹦着，人就没了，旁边还有一位老当益壮的嫖客，外界看来还是正人君子，最后死在了嫖娼的床上，女子似乎受到了惊吓，还说最开始就提醒过对方，为了维护他的声誉，死者家人与该女子签订了某保密协议，并支付给该女子数十万的“封口费”，这件事我知道，是因为他们觉得这里躺着的都是死人，想不到我还活着，在那时清醒了过来，并听到了他们的话。老人本该走进豪华炉的，或国产，或进口，但出了这件事，就只好低调点，等风头过去，再找机会弥补，开开追悼会啦，朗诵一下诗歌啦，整理一下他的名言啦，上上新闻啦……
那位清秀的男子似乎说动了一个人，可是对方并不是说选择哪个套餐，而是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询问对方是否需要给自己的亲人找一位遗体整容师，对方说先了解了解。于是他又开始与面前的男子说着，聊着，大概聊了二十分钟，他又拨通了那个电话，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将刚刚对话的精华总结了出来，对方确定给自己的家人做一个。这时，男子的喜悦之情才跃然脸上，在电话和请示之中确定套餐，在涂涂擦擦之中确定方案……原来，这大厅之中，十有八九是死者亲属的委托人，被委托办理火化手续，死者的家人并没有空来做这些事，或读书上学，或出国深造，或忙于项目，或勇于追梦，或在外度假，或紧急关头，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场所……
现在看来，在尸体燃烧的嘭嘭声，吱吱声，和呜呜声里，大家有说有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甲问乙，这一单搞多少钱，乙说一千五百块，乙又问甲，你这一单呢？甲没说话，摆了个剪刀手，乙问道，“两千块？”甲说，“非也非也，你的两倍。”乙感叹道，“哇，还是你发财，能挣那么多！”甲说，“这算啥，单价更高的我也接过。”乙说：“我连两千块以上的单子都没接过。”甲随口说，“咱这行业前景好，等他们家以后死了人，我可以把这业务介绍给你。”乙欣喜道，“啊，感谢感谢，感谢大哥，我代表我老婆孩子都感谢你。”甲说，“我以后肯定要办更大的单子，三千块都只会是起步价。”乙感叹道，“起步价都是我的上限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跟大哥您多学习！”一旁只顾着玩手机的丙说，“三千块算什么！”甲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办了很多三千块的单子？”丙说，“那倒没有。”甲又自豪了起来，说，“那你说什么，三千块的单子我可没少办。”丙有些不屑又十分平静地说，“我这单五万块。”甲乙两人的眼睛瞬间似乎放着光，同时，这句话也引来了身边的诸多目光，甲谦卑地问道，“您这单哪里捞到的？”丙指着国产豪华炉的方向，说，“这些叔叔伯伯，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一波又一波人围了过去，有的夸他仪表堂堂，有的夸他眉目非凡，有的夸他举止文雅，有的说他鹤立鸡群……有个聪明的人跑到人群前，大声地跟大家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其实升天的人都没死，死的其实是我们。”于是他开始做鬼动作，一会儿扮僵尸，一会儿扮丧尸，他讲的话实在不好笑，但是看一个成年人做戏出糗很好笑……毫无疑问，他获得了关注。
我在一阵又一阵笑声中，走出了太平间，还好那里面躺着的是真正的死人，不然都要惊诧得坐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知道我还活着，还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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