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时刻的狗与守在村里的人

科技   2024-11-08 01:25   江西  
在城市那仿若钢铁巨兽的怀抱中,我如同一缕漂泊无依的轻烟,被狂风肆意驱赶。这一方狭小的租房,我为它取名叫池上轩,是我在这繁华喧嚣中仅有的容身之所,宛如一座孤独的岛屿,在茫茫人海的汪洋中独自沉浮。岁月的车轮无情地碾压,消失的青春生出了白发,三年的时光白驹过隙,人生的旅途褴褛独行,这只吐着舌头摇尾巴的狗,宛如命运在黑暗中洒下的一抹温情曙光。
它踏入我生命的那一刻,仿若精灵降临凡间。那一身柔顺的毛发,似冬日暖阳下的金缕,闪烁着温暖的光泽,它晒着太阳,我看着书;那一双眼眸,犹如深邃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纯净而明亮,流淌着对世界的好奇与信任,尽管这个世界也有坏人,我们对于未来和美好还是那么相信;那灵动的尾巴,像是欢快的音符,在空气中奏响着生命的旋律,我在这狭小的空间,唱着歌,为它成长的画面伴奏。从此,我们的灵魂相互交织,在孤独的深渊中彼此依偎,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城市的舞台虽大,却并非我们理想的栖息之所。街道宛如迷宫般狭窄逼仄,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不息,无情地挤压着我们的生活空间。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宛如锐利的冰刃,投射出的恶意如寒芒般刺痛着我们。每一次出门,对它而言都像是一场胆战心惊的冒险,尽管我拉着狗绳,它紧贴着我的大腿,一些人还是觉得冒犯了自己,似乎它的存在,我的存在,都不太应该,这个公园是他们的后花园,这个世界是他们享受的,牛马不在工作时就应该关在牛棚里或马厩里,而我,独自一人,就算加上一只狗,也惹不起他们,只能无奈地看着它那原本自由奔放的灵魂在这钢铁丛林中逐渐黯淡。这份黯淡,又何尝不是我的黯淡呢?
前阵子,我怀着满心的苦涩与不舍,将它送回了农村老家。那里,仿若世外桃源般宁静祥和。广袤无垠的田野,像是大地母亲展开的绿色画卷,它用脚丫画着梅花,任其自由驰骋,任其遍地开花;清新的空气,如同甘甜的琼浆,滋润着每一个生命;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恰似一群充满活力的小天使,他们一起玩,一起跑,给彼此带来无尽的欢乐。城里只是生存的地方,而不是生活的地方,它充斥着各类垃圾。我以为,乡村会是它的天堂,能让它摆脱城市的枷锁,重新找回那份属于它的自由与快乐,就想让它在村里生活一阵子。
当我将电动车推了出来,转身欲离的那一刻,它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它那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奋力挣脱着绳索的束缚,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它的眼中,恐惧、不舍、哀求交织在一起,宛如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心防。那凄厉的叫声,划破了乡村的宁静,也深深刺痛了我的灵魂。每一声呼喊,都像是在向我诉说着它对我的眷恋,对分离的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情感,让我几近崩溃,眼泪落了下来。按理说,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应该很难掉眼泪的,而我就是那么不正常。
就在这时,大伯一只手杵着棍子,一只手扶着枣树,那饱经风霜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似乎他本身更像是一棵古老的大树,所以不是他靠着大树,而是大树靠着他,他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大地里,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条细长的根在维持着它的生命,人们知道树挪死,他也不可能挪动。他佝偻的身躯,就像大树的枝叶,尽管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他还是在努力为后代遮风挡雨,无情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都像是一部史书,记载着他一生的悲欢离合。他看了看狗,又看了看我,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蕴含着对世间万物的洞察与悲悯。
大伯轻声说道:“带狗走吧,它希望能跟你一起走。”狗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是他的话语,还是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也彻底敲碎了我的心灵防线。很多时候,我们明明都心知肚明,却还在自我欺骗自我安慰。我望向大伯,仿佛看到了一座孤独的岛屿,在岁月的海洋中独自飘摇。
大伯,多年前的一次意外,导致他早就失去了劳动能力,驼背也比很多同龄人更为严重,身高不足一米五,外套永远是那深蓝色的中山装,上面被烟灰烫了很多洞,他已在生命的长河中走过了七十五个春秋,可是并没有人来给他过一次生日,享受一次团圆。他还要再活五年,到了八十岁,说不定他的儿女和孙儿孙女会来给他过八十大寿,我知道什么寿不寿的对他不重要,什么满桌的好吃的对他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家人可以团圆,重要的是在他八十大寿那一年,大家或许可以多见一次面。他的母亲,我的奶奶,当年也是希望自己能够熬到80岁,却在78岁那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奶奶有本来有9个孩子,3个夭折了,活下来的有3个男孩,3个女孩,却只有在农村的他,见上了盖棺前的最后一面。如今,他的身体,也像是风中残烛,在岁月的侵蚀下日益衰弱。
大伯是一位空巢老人,一直与大婶守着农村老家,守望着对亲人的无尽思念。很多年前,他就跟大婶不和,分房睡,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后来老房子都快塌了,他才搬到新屋。他的儿子在外打工二十多年,孙子孙女也在外面工作,同样是为了生计,当代社会的生活成本日益上涨,农村早已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大家只能离开农村,在繁华拥挤的城市中漂泊流浪,留下他在这寂静的乡村,面对岁月的漫长。
跟很多家庭一样,每年,只有在那阖家团圆的春节,亲人们才会如候鸟般归来,短暂地栖息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家。然而,那短短数日的相聚,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在那余下的三百多个日夜,大伯就像一位孤独的守望者,在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度过。每一次只要我一回家,他都会过来跟我聊上几句,因为他倒是没怎么催婚,我每次也会跟他聊很多东西,会把外面世界里的那些故事讲给他听,门前的小块菜地从萝卜,换成了西瓜,换成了红薯,换成了包菜,换成了油菜花,收获了一茬又一茬。端午的龙舟竞渡、中秋的明月团圆,这些节日对他来说,不是欢庆的时刻,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他眼中都会燃起希望的火花,可电话那头传来的 “不回来过节,您自己吃好喝好”,他明明能猜到结果,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怀着期待。他不会抱怨儿女不来看望他,不会嘟囔一家人不能好好过一次节,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用 “节日每年都有,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忙点好” 来安慰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狗,它的情感表达是如此纯粹而直接。它不会掩饰自己的不舍,不会用华丽的辞藻来表达自己的思念,在我要远走的时候,它只是用那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向我倾诉着它的心声。它的挣扎、它的哀号,是对陪伴的渴望,是对分离的恐惧。在它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大伯以及无数空巢老人那孤独的灵魂。我们都在这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寻找着那份失落的温暖,渴望着陪伴与理解,最终却在各自的世界,各自孤单着。
狗是幸运的,白天它虽可能会被关在小小的狗笼里,忍受着漫长的等待,但至少,晚上我们还是可以互相陪伴,它每天都有机会看到我的身影,感受到我的存在。它可以在我回家的那一刻,用它那热情的拥抱和欢快的叫声,驱散我一天的疲惫。它可以跟我一起在公园散步,可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跟我一起看窗外的月光。而大伯,他却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让思念在心中慢慢发酵。他的期待,如同泡沫般在现实的礁石上一次次破碎,却又一次次重新燃起。这种反复的折磨,让人心痛不已,我却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责怪任何人,毕竟他们都没错。如果我能够选择,这些我都不希望经历。
“带狗走吧,它希望能跟你一起。”这岂止是狗的心声,还是大伯他自己这些年的心声,更是无数空巢老人的心声!如果能够选择,如果能够忽略掉那些现实因素,我相信很多老人都希望能够多看到儿女几次,希望能跟孙儿孙女一起多吃几顿饭,哪怕牙不剩几颗的自己只是看着他们吃,哪怕吃完饭后还需要自己洗碗,哪怕洗完碗后还需要自己打扫卫生……
可是大伯不会像狗这样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更不会像狗那般表达自己的期待,他,他们,一直都在理解,在隐藏,在包容,在承受,他们用一生的辛勤劳作,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命之花,却在晚年被孤独的阴影所笼罩。他们的爱,如同涓涓细流,默默地滋养着子女的成长,却在选择的理性权衡中,被近乎无情地舍弃,却在岁月的长河中,成了家庭经济发展的牺牲品。他们的思念,如同古老的藤蔓,在心底深处缠绕生长,却无法突破现实的壁垒,只能在寂静的夜晚独自蔓延,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叫农村的茧里,没人打扰的时候,还可以做做梦。
老人的期待,就算没有说出口,但我们真的毫不知情吗?我们一直都知道,也为对这份亲人的期待的辜负付出了代价,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匆匆一念,都将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辜负了真情的人,怎会不被美好的精神生活所辜负?我们只能不断地去逃避,让游戏和娱乐占据我们工作外的时间,就连睡眠都得不断地压缩,以免还有精力做梦。可是我们越是逃避,就越是逃避不了,我们越是希望自己不去想,就越是会想到更多次。我们如同在黑暗中奔跑的孩子,被眼前虚假的光芒影像所迷惑,却忽略了身后那温暖的港湾。我们为了心安,觉得过年带上几件衣服,买上两斤肉,或平时多打几百块钱,就能够弥补,把物质的满足看作是对家人的关爱,甚至把自己都感动了,却忽略了情感的交流才是维系亲情的纽带,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不稀罕几斤肉和几件衣服。
清早,狗在我身边欢快地奔跑,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柳枝在天上掀起了巨浪,那浪花拍打在我的脸上,我还是会想起大伯那孤独的身影,想到大海中孤独的岛屿。我知道,我无法改变整个世界,但我可以珍惜身边的每一份情感,这样这个世界也会因为我美好了一点点。我回到老家的时候,还是会跟他聊聊天,在他有限的时光里,偶尔有我作伴。这就立冬了,门前的橘子该摘了,红薯刚刚拔完,接下来会种什么呢?

池上学士
池上学士池上轩,池上轩自池上篇。池上轩里书作酒,学士知足无求焉。书罢只在窗前坐,酒醉还来书上眠。笔起笔落日复日,书里书外年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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