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细读｜肖春林：小圣何能施威降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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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5 19:03
山西
我之所以用这个题目，是因为《西游记》原著中有“小圣施威降大圣”这个回目。这一回写的只是两次花果山战争的一个小但关键的片段，也可以作为这场花果山起义战争的代表战役。事实上，从战争的角度来讲，孙悟空只有失败，一直并未投降。只是作者吴承恩在这本书中一直坐在上位者的怀里，才用“降”字。我们知道，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例如政治因素、经济因素、后勤保障因素、军事因素、科学技术因素、人力资源因素、自然条件因素等。其中政治因素是思想基础，经济因素是物质基础，他们支撑着战争的大厦。我们不妨把战争双方的战争条件做个比较。![]()
这场战争没有侵略的一方和被侵略的一方，也无所谓正义的一方和非正义的一方，只有造反的一方和镇压的一方。战争起因于花果山群猴要改善生存条件，包括也要长寿的待遇、不愿受鬼神的管束、免受妖魔的欺压等。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天宫众神不理解，于是矛盾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花果山群猴无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连无能的凡人都可以欺负。你看没有孙悟空的花果山是什么状况：“自大圣擒拿上界，我们被猎人之苦，着实难挨！怎禁他硬弩强弓，黄鹰劣犬，网扣枪钩，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头玩耍。只是深潜洞府，远避窝巢。饥去坡前偷草食，渴来涧下吸清泉。”“说起这猎户可恨！他把我们中箭着枪的，中毒打死的，拿了去剥皮剔骨，酱煮醋蒸，油煎盐炒，当做下饭食用。或有那遭网的，遇扣的，夹活儿拿去了，教他跳圈做戏，翻筋斗，竖蜻蜓，当街上筛锣擂鼓，无所不为的顽耍。”所以这是一场社会最底层和社会最高层的战争。众神是看不到群猴的疾苦的，群猴只有诉求。对群猴的这种诉求，众神又不会轻易答应。若是群猴还是软弱无力倒罢，偏偏又集中资源培养了一个孙悟空，学会了神仙的手段，于是强夺了兵器，强削了死籍，训练士兵，守护山场，作保泰长久之机。对啸聚山林者，若对高层利益没有威胁，他们原本也是不管的。但孙悟空偏偏抢了龙王掌管的武器，削了冥王掌管的死籍，也就是侵犯了地方大员的权利，又搅乱了蟠桃会，坏了众神宴乐的好事，孙悟空便成了众神心目中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众神便把这场战争当作顺应天命的讨伐战争了，自然团结一致。而孙悟空这边呢，群猴跟着他可以占据水帘洞，过着安稳日子，自然以他为尊。四万七千余口猴兵，每年献贡，四时点卯。随班操演，随节征粮。猴王法天像地的神通和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的金箍棒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头拜礼，战兢兢魄散魂飞，都来参拜猴王为尊。他放下心，遨游四海，行乐千山。施武艺，遍访英豪；弄神通，广交贤友。此时又会了个七弟兄，日逐讲文论武，走斝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儿不乐。七十二洞妖王只是震慑于孙悟空的武功势力，七个兄弟全是酒肉朋友。除此之外，再无外部援助。这类似于大泽乡起义，他们内心存在着“苟富贵，勿相忘”的渴望，只是不服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政治口号，没有政治纲领，自然无法统一思想，一旦被政府和宗教双重势力镇压，便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天宫的反对者众多，可惜孙悟空团结不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孙悟空做得了一员战将，做不了一个政治领袖。不过天国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谋定而动的起义，只有仓皇发起的暴动。火气是打起来的，野心也是打大的。经济因素
天宫的经济状况是：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三十三座天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七十二重宝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玉簪珠履，紫绶金章。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桌上有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佛教雷音古刹的经济状况是：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阎老森罗殿经济状况是：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迭鸳鸯片。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宝院。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无论天宫政权、佛教殿堂还是地方政府，都有着数不清的财富积聚，住的是黄金屋，穿的金镂衣，吃的是琼玉液，玩的是颜如玉，还有下方源源不断的供奉，牢靠的经济韧性，让天宫养得起兵，打得起仗。 再看花果山的经济状况：花果山是东胜神洲海外之国傲来国海中的一座山。猴子们在山中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邷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帓。后来猴王找到一座石房，房内有石头家具便被称为“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猴子们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花果山孤悬大海，缺少战略纵深，物质仅仅来源于一座山的野生动植物，住着石洞，穿着树叶藤草，打不起持久战。不同的经济条件提供不同的后勤保障。武器配置上十万天兵天将都是天宫禁军，装备最为精良，个个身穿金甲，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十八架天罗地网，全是法宝，尖端武器。花果山除了孙悟空从龙宫抢来的金箍棒、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是尖端武器，小猴们起初还是砍竹为标，削木为刀，后来才从傲来国武库中偷来各种凡人器械：刀、枪、剑、戟、斧、钺、毛、镰、鞭、钯、挝、简、弓、弩、叉、矛。军事因素
军事是直接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它包括武装力量、决策层的战略战术、指挥官的军事素养、士兵的训练水平等。众神方面有十万天兵天将，还有显圣二郎真君与梅山七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的助阵，还有源源不绝的后备兵源。花果山方面只有四万七千妖兵，孙悟空打赢了，七个兄弟会来饮酒祝贺，也不派一妖一卒，孙悟空打输了，七个兄弟不见踪影。花果山的兵源只来自这一山，损失一个兵就少一个兵。众神方面使用的战术是正规的排兵布阵：四大天王权总制，五方揭谛调多兵。李托塔中军掌号，恶哪吒前部先锋。罗猴星为头检点，计都星随后峥嵘。太阴星精神抖擞，太阳星照耀分明。五行星偏能豪杰，九曜星最喜相争。元辰星子午卯酉，一个个都是大力天丁。五瘟五岳东西摆，六丁六甲左右行。四渎龙神分上下，二十八宿密层层。角亢氐房为总领，奎娄胃昴惯翻腾。斗牛女虚危室壁，心尾箕星个个能，井鬼柳星张翼轸，轮枪舞剑显威灵。停云降雾临凡世，花果山前扎下营。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各营门提铃喝号，将那山围绕的水泄不通。取经路上，在打妖精的战斗中，孙悟空的战术很多，诸如诱敌深入、请君入瓮、钻敌肚子、调虎离山、伪装卧底、围点打援、搜集信息、情报共享、力争强援、降维打击、毫毛群战术、打不赢就跑等等都是经典战法。可惜花果山战争期间，孙悟空还没有成长起来，这些战术大多没有用到，还只知道一味地正面硬刚，打阵地战，打混战。你看那大圣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天兵天将围山，竟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一副昏庸统帅模样，待到那九个凶神已把门打破，杀进来也，李天王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路出师来斗，大圣也公然不惧，调出独脚鬼王、七十二洞妖王与四个健将，就于洞门外列成阵势。十万天兵天将都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禁军，哪吒三太子大闹过龙宫和沉塘关，显圣二郎真君昔日曾斧劈桃山、弹打凤凰、力诛八怪，梅山七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又本是造反起家，天将经过无数次斗争的磨练，战斗经验十分丰富。花果山群猴却是美猴王荣归故里，剿了混世魔王，夺了一口大刀，才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进一退，安营下寨，恐作耍成真，或惊动人王，或有禽王、兽王认此犯头，说他们操兵造反，兴师来相杀，才弄些锋利剑戟练兵，才没练习多久，没有打过一次仗，就招来了天兵天将 。七十二洞妖王全是乌合之众。于是战争成了一面倒。你看这场混战好惊人也——滚滚盔明，层层甲亮。滚滚盔明映太阳，如撞天的银磬；层层甲亮砌岩崖，似压地的冰山。这一场自辰时布阵，混杀到日落西山。那独角鬼王与七十二洞妖怪，尽被众天神捉拿去了，止走了四健将与那群猴，深藏在水帘洞底。只剩下这大圣一条棒，抵住了四大天神与李托塔、哪吒太子，俱在半空中，杀彀多时，又凭群毫毛战术，用一把毫毛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棒，打退了哪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如意金箍棒是花果山唯一的高科技武器，可大型化，也可小型化。但怎么比得过天将们数不尽的高科技武器。单兵作战尚可支撑，常规作战怎能抵抗？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余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如昆仑顶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丢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任何战争都是在一定的时间、空间进行的，天候、地理等自然条件也是战争不可忽视的客观因素。花果山孤悬海外，本可做一个绝佳的根据地。但在高科技战争中不仅不是优势，反成了一个劣势。天宫的空天军可以随时来，天罗地网可以随便布。大雾遮不住千里眼，伪装逃不过照妖镜。若被围住，无处可逃，最易被剿灭。可怜花果山四万七千群妖，自从孙悟空去后，被二郎菩萨点上火，烧杀了大半，其余蹲在井里，钻在涧内，藏于铁板桥下，得了性命，及至火灭烟消，出来时，又没花果养赡，难以存活，别处又去了一半，又被些打猎的抢了一半去，老者小者，只剩千把，几乎是种族灭绝。花果山没有了猴子，剩下的战力就只有孙悟空。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大圣不恋战，穷尽变化，只情跑起。那二郎真君也曾称过大圣，与孙悟空本领一般，却多了一条哮天狗，孙悟空被众天丁布罗网着，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照着，太上老君丢金钢琢照猴王头上打着，跌了一跤，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被解赴御前，玉帝即命斩之。刀砍斧剁，火烧雷打，俱不能伤，老君奏准领去，以火锻炼。四十九日开鼎，他却又跳出八卦炉，打退天丁。被三十六员雷将围困。再遭如来佛祖所骗，被压在五行山下。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显圣二郎真君能够打败孙悟空，有许多主客观原因。既然显圣二郎真君曾经反抗过玉皇大帝，也称过大圣，后来臣服于玉帝的淫威之下，改称小圣，自然武艺并不会强过孙悟空。孙悟空的失败也并非吴承恩所言“伏逞豪强大势兴，降龙伏虎弄乖能。偷桃偷酒游天府，受箓承恩在玉京。恶贯满盈身受困，善根不绝气还升。”孙悟空绝非恶贯满盈。他学得神仙手段只为长生不老，他武装花果山只为自保，他逃出天宫只为尊严，他图霸天宫只为被剿。他自始至终没有斩杀过一个天兵天将，反倒是花果山同胞战友被残酷灭绝。孙悟空不死不降的不是他的肉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意志，是追求尊严、自由的精神。2024年11月19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