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共振|杨国霞:头一次回老家

文化   教育   2024-12-03 20:02   山西  


每次填原藉一栏的时候,都要写一个陌生的地方:河北玉田县。说它陌生,是我两岁就随父母来到山西,之后到现在,只回过一次,是头一回,也是仅有的一回。
那是一九七七年,我记得很清楚,不知什么原因,一个是家中的老大——二十多岁还未出嫁的大姐,一个是还未上学的七岁的我。就登上那时的绿皮火车,千里迢迢,奔向我们那遥远的出生地:河北省玉田县。

火车上的陌生人。
上车前和火车上,大姐都给我许多叮嘱:“不要淘气要听话,尤其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那时都是硬座,大家也不觉得苦,我连硬座也坐不住,一路好奇一路玩耍,过道是我的乐园。只记得我们那趟车上也不挤,够我来回跑动。还真有一个老大爷,见我这个小女孩在车厢跑跑跳跳,主动逗我,还给我一把黑枣。那时,家家都很穷,孩子们没有什么零食,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见了好吃的,我就什么都忘了,谢谢也不懂说,赶紧接过来,大嚼大吃起来,我想,那时一定是用两只饥饿的眼睛望着老大爷吧。不等大姐阻拦,我已经把黑枣吃得所剩无几了,等大姐把我拉回来小声批评我时,我也有点后怕了:“万一黑枣里有毒就完了!这怎么办呀!也吐不出来了!……”还好,害怕的事终于没有发生,有惊无险!那时的孩子多可怜啊!

亲爱的爷爷。
路上怎么走的,下了火车还坐了什么交通工具,统统忘了,就记得路上还有开裂的大缝,说是唐山大地震留下的,老家也受了影响,但不是震中。
记得,在爷爷家呆过时间不短。奶奶早就去世了,爷爷一只眼睛是瞎的,据说是什么时候被剪子碰的。爷爷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咧着嘴笑,现在我才知道只有隔辈的爱才会是那种表情。
爷爷到很远的供销社给我扯了块天蓝的布,让人给我做了一条和腿上一样颜色的新裤子,他得意地对别人炫耀说:“我孙女可聪明了!跟爷爷要裤子不直说,就说爷爷,你看我的裤子,这一个洞,这一个洞,这还有一个洞……哈哈哈,这不是跟我要裤子呢么,我就赶紧给孙女扯条裤子。”现在想起来,我哪有那么多心眼,最多是童言无忌,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
爷爷屋里有生花生,有红薯干,屋外还晒着结了冰的红薯干,河北的红薯干又甜又有嚼劲,后来,我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红薯干了。
爷爷家和别人家一样,都用灶台固定一口大铁锅,什么饭都在大铁锅里做。大人们拉家常,说冬天很缺煤,都是拣地里的什么东西烧。依照这些记忆,我们是冬天去的。

二姨家。
妈妈在娘家排行老大。我有二姨、老姨(河北人管小叫“老“,小姨叫老姨,小闺女叫老闺女,我就是我妈的老闺女)。也不知道怎么去的亲戚家,记忆里没有觉得累过,也许真是走着去的,因为那时连自行车都很少。
记得姥姥还在,很慈祥,有大舅,没印象。二姨家印象深刻,因为那发生了一件刻骨铭心不能忘怀的事。她家两儿子一闺女,闺女最小,比我小一岁。她家似乎比我家还穷,因为我还有两件一样的没有补丁的上衣替换,她女儿好像一件也没有。于是,大姐做主,把我的一件上衣给了二姨家的表妹。我老大不高兴:“我还要穿呢!我也不多呀!你为什么把我的东西随便给别人?!”我跟大姐噘起了嘴,大姐瞪我几眼:“听话!别闹!”气死小小的我了!可是能怎么样呢!
我在二姨家吃到了山里红,那是放在陶罐里保存的,很珍贵,已经不满一罐了。记得她们给我和大姐吃了几个,赶紧就藏起来了。那时的家家户户,都穷,很能理解。

时刻警惕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听到村里的大人们议论: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来给我二叔送闺女的,那个就是我。
啊!天要塌了吗!
爷爷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父亲排行老大。两个姑姑在北京,二姑早逝。三叔和我们家到了山西,当时还没结婚。二叔娶了二婶,二婶是个罗锅,还不生养。那时讲究成分,爷爷的爸爸是大地主,到爷爷评了个富农,算是高成分,子女没地位,不好找媳妇,才找上二婶这样条件的,二叔还是蛮帅的,我记的。
我家呢,孩子多,四女二男,我是老五,那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们家过继一个孩子给二叔:儿子肯定不舍得,河北人重男轻女,女人女孩吃饭都不让上桌,妈妈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就是大姐,为了生出个男孩来,第二个女儿叫“二改”(改个性别),第三个女儿叫“顺利”,这才顺利改来一个儿子——我哥。大人们就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女儿不说,而且还是第四个女儿,没什么不舍得,年龄又小也不容易叛逆吧!
我听到这件事后,气不打一处来,把所有的怨气和仇恨撒到大姐身上,很是恨起大姐来:“怪不得要带我回老家,原来是不怀好意!哼!”一边忿忿着,一边又怕真的被丢下,于是时刻担心着自己的未来,提高警惕绝不能让她一个人跑了!一看不见大姐,就拼命地找,找到以后就哭着埋怨她:“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在了!是不是想把我丢下!呜呜呜……”大姐抱着我安慰我,好像不像在骗我:“别听他们瞎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好了好了不哭了!……”
后来,我还多次问过妈妈:“那次我和大姐回老家,是不是像老家人说的那样,我要不闹就留下,闹就领回来?”妈妈和大姐都否认:“没有的事,人们尽瞎说,是她们一厢情愿,咱家可没打算给她们。是他们那么说,好像还给我在老家报了名,要让在那边上小学呢!”妈说:“我孩子再多再穷,也不给人!”

我不记得那次在老家住了多久,是怎么回来的,路上还有没有事发生。我就知道,我终于胜利回到山西的家啦,虽然老家有亲戚有爷爷,可是山西才是我的家:山西有亲妈亲爸有三个亲姐一个亲哥一个亲弟,我终于不需要体会那种骨肉分离之痛,幸甚至哉!回家不久,我就在山西这边上小学一年级了,再也不用担心给二婶做闺女的事了。

小时候,爸妈和我们孩子们在家里都说河北话,就是赵丽蓉的那种腔调,慢慢长大了,被环境同化了,都会说普通话了甚至还会说太原话了,河北话都不会讲了。
岁月不饶人,一眨眼,老家的长辈们只有老姨还健在,爷爷、二婶、二姨……都不在了,山西这边的父母也相继离世。感觉刚过完一个童年的我,一晃也老了!
幸运的是,兄弟姐妹还健康。后来,大姐还想再回趟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河北老家,因为那里有她的整个童年,那里有她的魂,她说回去也就看看老姨和一个小时对她格外好的邻居。这几年,大姐还是心心念念地想回老家看看,约谁谁都不方便,本来约了我,原定这个假期就回,突如其来的身体不适也让我爽约了。我不禁想起了《劝学》中穷和尚和富和尚之喻,穷和尚一人一钵到了南海并返回时,富和尚还觉得条件不具备。我们曾在那么苦难的日子里,一个没结婚的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就能带着一个七岁的小妹妹,坐着绿皮火车,不远万里,回到了老家,现在又有动车又有私家车,却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再回去。哎!真是无语!
七岁,我头一次回老家河北。真希望七岁的这头一回,不是唯一的一回。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离别故乡五十多年后,也许还会是我们两个,五十年前的一个大姐一个小妹,如今的一个老姐一个老妹,不远的日子,再踏上寻根之旅……



杨国霞,太原市高级教师,太原市“学科带头人”,太原市“百优班主任”,“柳玉芝名师工作站”学员。在山西省第四届“优化教学•项目设计”评选中,获学科项目案例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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