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白
我要懒洋洋地在村里待几天,不再听他们说自己的五马长枪。每天无所事事的从村西走到村东,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南走到村北,从村北走到村南,从村里走到村外,从村外走回村里,有时间我还要走到邻村转转。走到村外的麦地里时,我会抓一把黄土,攥在手心使劲挤压,都说关中平原的地肥的流油,我这一把要把它攥出油来。
在村里我要穿最随便的衣服,走六亲不认的步伐。见到老人,我不会拿腔拿调,就用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口音,老远就叫伯叫叔叫婆叫婶。我不介意他们高喉咙大嗓子的叫着我藏在村里的小名,二娃、狗蛋,这些土的掉渣的小名,护佑了我珍贵的童年。我会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纸烟塞到他们手里,即使他们不抽烟,也得让他们夹在耳朵上。摁着打火机,一火点二烟,深吸一口,蹲在路边和他们聊天。收成咋样?身体咋样?孙子上学咋样?我都关心。他们日子过的好,我高兴,日子过得差,我难过,其实不管过的好还是差,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会耐心的听他们谝说自己的喜怒哀乐儿女情长。他们会关心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日子过的好坏,我只说过的好,不能让他们替我担心,其实他们知道,有谁的日子会过的一马平川?他们心里清楚着哩。
在村里看见麻将摊,我就热络的凑上去,给他们发烟,也会接过他们发给我的烟,不管是啥牌子,好烟还是哈烟,只要烟雾升腾起来,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会圪蹴在摊子旁边,看他们把炸弹摔地惊天动地,看他们为一张牌争得脸红脖子粗,游戏之间他们也许会生气,几分钟后又云开雾散,日寒杆的在玩笑之间让牌场又恢复了平静。
我会碰见那些我小时的玩伴,他们有的已经抱上了孙子,他孙子也是我孙子。口袋里有糖我就给娃发几个,口袋里没糖我就把娃抱过来表示下亲昵。娃也许认生,会哭,他们哪里知道我是谁?他们不知道我当年也和他们一样因为认生而拒绝陌生人的善意,可我不是陌生人,我只是再次回到自己的村里。发小们的头发白了,皱纹深刻,生活让他们的腰弯了,但也给了他们儿女,给了他们幸福,这些我都会正确理解,他们吃过的苦我感同身受。
在村里我会找一个向阳的所在,坐在简易的木头圈椅里,听那些来村里的小贩叫卖,“凉皮、饸络、豆腐脑,韭菜、莴笋、红萝卜”。他们卖的都是最平常的东西,我想听的是他们的烟火生活和拖长的乡音。看着围在小贩周围的年青媳妇和孩子们,我确定认识的没有几个,我会在心里感叹,离村太久,自己老了,这些年轻的面孔我都认不得了,但我不会难过,地里的庄稼也是这样一茬一茬地在生长。她们会叫我哥,叫我叔,叫我爷,村里的辈分是祖祖辈辈沉淀下来的,不像城里人没有辈分,只知老少,张嘴乱叫,在村里绝不会乱了辈分。至于她们是张家的、王家的、李家的、段家的这些都不重要,我眼里的下一代乡亲们,眼里有光,衣着鲜亮,他们的精神气质,穿着打扮再也不是我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那些泛着阳光暴晒后褪了色的黄绿蓝衣服,早就藏到记忆深处去了。村子里的小伙们穿的精神,女子们打扮的时髦,男娃有些染了黄头发,女娃有的短裙,高跟,黑丝袜,和城里的小伙一样帅气,和城里的姑娘一样性感,我知道村里下一代及下下一代已经与城市打通了任督二脉,面对社会他们身上少了局促不安,多了阳光自信,他们可以从容的演绎城里的任何故事。
我不是个爱怀旧的人,但我喜欢在村里寻找过去的痕迹。过去的土房已经没剩下半间,街道的土路都硬化成了水泥的。小时候村里路上随处可见洒落的羊屎蛋,东鵮西刨的鸡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停在路上的车,遮挡了我的视线,遮挡了那个我从东到西曾经可以一眼看透的村子。那些站在门口谝闲传的人在车影里模糊闪烁,只有身边骑着电动车过去的,停下来扭头看着我,这些我当年眼中的碎娃们,有些惊讶的亲热喊我一声:“二哥你回来啦!”
在村里我会漫无目的游走。脚步既放松又自由,特别是心里的畅快与自如,让我一下就找到了舒适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来到村外的墓地,我的父亲就躺在那里。我一到这里我相信我父亲一定知道我来看他了,他会用风摇动坟头草招呼我,但我不会跪下,我想坐下来和父亲面对面的说说家里的情况,算是给他的家庭工作汇报,跪只适合那些庄重的日子,不适合父子之间的深度交流。
我会去看父亲坟墓周围的墓碑,每块墓碑都刻着我曾熟悉的名字。他们曾经无数次叫着我的小名,他们笑话过我的精沟子,摸过我剃光的头,他们塞给过我一个西红柿,半个梨瓜,一把包谷豆,还帮我在泥路上扛过被粘泥塞的无法推动的自行车。那些墓碑的名字里还有我的发小,他为了生活在冬天的结了冰的路上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为了多挣那一点钱,他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很淡,好像真的不值钱,但我知道这条命重过千斤。虽然我会有些感伤,但我不会难过,路上倒下的人太多了。我要是总是这么难过,动不动就掉眼泪,我都觉着自己有些做作,有些虚情假意。我会记住他们曾经使劲地活着,精彩的活着,这比单纯的伤感更重要。我会想起那年回家,他塞进我手里的那瓶用牙咬掉盖子的啤酒,那一次他眉飞色舞,唾沫星子能溅湿我的腔子。在他的坟前我会掏出纸烟,认真地点上,搁在他的坟头,让我的伙伴抽一支我发的烟,我相信他知道,他坟头的草摇头摆尾地在给我致意。
我要懒洋洋地在村里东游西逛,谁也不要把我阻挡,肚子饿了就随手摘地里的一个黄瓜,或者像羊一样低下头去吃几口鲜嫩地青草,然后撒一泡热尿作为回报,请你不要笑我,曾经在这里生长的牛马羊骡都是这样,想吃就吃想尿就尿,我只不过学着它们的样子让乏累地自己松快一阵子。
懒洋洋地我想给自己找一个温暖地麦秸垛或草垛,再不济苞谷杆堆也行,让自己的身体靠躺上去,啥也不做啥也不想,清醒着就清醒一点,睡着了就睡着了,我不要求自己要咋样,它们给我的那一点点温暖已足够让我心满意足!这时候如果来一场雨,我不会惊慌失措地躲避,雨水浇过的麦种菜种才会认真发芽,在村里我也许会再次发芽,长着长着就长回到自己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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