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守村人——曾光

文摘   2024-12-04 18:08   陕西  
“曾光今天死了。”

“死了?咋死的?患了重病了吗?”

“没有,今天大早上骑自行车,被车撞死了,就在村子的桥洞子下面,当场死亡,早上八点出的事。”晚上没事和母亲闲聊,电话里她告诉我。不禁感叹道,曾光还很年轻,真是世事无常呀。

曾光今年50岁有余,生来命苦,他母亲生他时难产,刚生下他没挺过去死了,他的记忆里对母亲没有概念。因为家里很穷,用家徒四壁形容也不为过,他的爷爷、奶奶无力在为他父亲迎娶一枚女子做媳妇,从此他便与爷爷奶奶和父亲相依为命。他本姓王,其父亲为他取名曾光,顾名思义,期盼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然而事与愿违,就在他长到三、四岁左右时,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小孩子,村子里人见人爱,都喜欢逗他。有一天夜里,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目不识丁的奶奶并不是急忙带他去看医生,而是迷信得叫来村里的神婆,前来为他做法驱鬼,他奶奶认为孩子身体弱小,定是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于是神婆在家里手舞足蹈做法,最后用朱砂笔在一道黄纸上画了一道符,放在了昏迷的曾光的枕头下,并胸有成竹告诉他奶奶放心,曾光睡一觉就没事了,他奶奶给了神婆1元钱,送走了神婆。第二天,曾光确实醒过来了,不过他目光呆滞,口角流水,时不时地傻笑,跟昔日里那双眼炯炯有神、活蹦乱跳、口齿伶俐的小孩子相比,判若两人。奶奶照看了孩子两天,不见有好转,心里默默地想,这下坏了,赶紧托人带话,将在县城打工的父亲叫了回来。父亲回家后傻了眼,他出门时还好好的,这几天不见儿子,孩子竟然跟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也不亲自己更没有叫他爸爸。他此时内心慌乱,询问母亲前因后果后,气的直跺脚,责怪母亲在儿子高烧时,没有及时送孩子去医院。他便即刻动身,带儿子去省城医院看病,经过医生几轮检查后,确认孩子高烧引发重症脑膜炎,现在烧是退了但留下来严重后遗症,脑神经受损,大脑功能异常。曾光父亲听到诊断结果后,犹如晴天霹雳,痛苦的恳求问医生:“这个可以治好吗?我就这一个儿子,求求你了医生,我给你跪下来行不行。”于是双腿一弯,双膝跪地,痛苦流涕的哀嚎着。医生连忙扶起他,无奈的说:“这可只能慢慢恢复了,至于恢复到那种程度就不好说了。”曾光父亲心灰意冷带着傻了的儿子回到老家,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瘦了一大圈。最后想通了,孩子的爷爷奶奶,以及傻了的儿子还是需要人照顾的,于是曾光父亲背上行囊外出打工,接受了难以改变悲痛事实。曾光留给爷爷奶奶照顾,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村里人无不对曾光的奶奶心生抱怨,对曾光的遭遇感到惋惜、痛心。

说起曾光家与我家还有点关系,应该没有出五服,在农村,算是比较远的门子关系。我从小觉得曾光不坏,只是半疯半傻,爱在村子里溜达,不分昼夜。他碰到在村子里认识的人,会热情的打招呼,当然和他聊上一两句话,你会觉得的他脑子挺正常的,然而多聊几句你会发现他脑子确实有点问题,若说祥林嫂疯了后见人只询问她的孩子在哪里,以及夸她的孩子,而曾光却比祥林嫂还严重,比如他见了熟人会热情的问别人:“吃了没?”别人回答:“吃了。”在这里,正常人不会再问啥了,就当是打招呼了。而他会接着问:“吃的啥?”“面条吗?”“新麦子磨的面粉还是老麦子磨的?”“吃了几碗?”“谁做的饭,我姨还是我叔?”······如果和他一直聊,一般人会口干舌燥,而他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如果想找人聊天,那他绝对会聊到你,哑口无言、哭笑不得、怀疑人生。

他经常傻乎乎的在村子里转悠,一年四季带着油亮发黑的扇扇帽,穿一身浅蓝色的中山装,衣服上破了几个洞,还有几滴吃饭溅上去的油渍,一天到晚都穿着沾满泥土的解放牌黄胶球鞋,不知道的人在村里碰到他,以为他是位地地道道,风尘仆仆的农家汉子,刚干完农活回来。然而腊月天,天寒地冻,已经没人去地里劳作了,他依旧双脚沾满泥土,看来每天去地里溜达,是他必做的功课,见到熟人,他会傻乎乎的笑着打招呼,看到别人不理他,便渐渐收起了笑容。村子里大人不太搭理他,而有的小孩子会戏弄他、欺负他,但他一般遇到欺负他的小孩子,无论多年龄小,都不会动手,而且还会躲着欺负他的小孩。夏忙秋收,他也会帮家里干些农活,但是家里人并不指望他干活,因为他总是吃饭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影子,更别提找他不靠谱的干农活了。

我记得小时候村子有个老人去世了,那会我父亲在外地上班,因为老人家家和我家有一些关系,本来是我父亲得亲自回来给老人帮忙打墓,因为我爷爷去世时,他们家也来人帮忙了,但父亲因为工作忙抽不开身,便让正在放暑假的我去顶替他,当然技术活我不会,只能在旁边递砖头或者接水等,一连几天帮忙,结果有一天正忙活着,不知曾光从哪里冒出来了,便和我一块递砖头,打墓的几个伯伯、叔叔们就拿曾光打乐斗趣。一个叔叔说:“牛(我的小名),你不是力气大,你两比比力气看谁大。”那会我十三岁左右,本来体格健硕,再加上父亲为我买了好多种健身器材用来锻炼,同龄人没有遇到过力气比我大的。而我那会年龄小,心高气傲,架不住长辈们瞎闹起哄。明知道他们故意说,想看热闹,而我却答应了,说着便和曾光比起力气,只见大家伙慢慢停止手上的工作,看着我两比赛。我们说好了,谁输了以后见了谁叫声哥,当然按辈分,他大我二十岁,我本来就叫曾光哥,所以这个赌对我来说稳赚不赔,他也傻乎乎的答应了,因为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于是我们就看谁最后搬起来的砖头最多,谁获胜。而他最后最多能搬起八块砖,而我挑战八块砖时,手上力气不够,砖头总是滑落。这时,他傻笑道:“搬不起来了吧,你得叫我哥。”我不乐意,也不服输,搬了几次还是没搬起来,这会有个叔说:“你为啥要把砖摆成一横排,用两只手左右夹住往上提?!你不会把砖竖立摞放起来,用双手从下面往上抬,这样更省力!”当然经常干活,或者学过高中物理的朋友,画个受力分析,就知道第二个办法更省力。我恍然大悟,按照第二个方法果然抬起了九块砖,曾光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小他二十岁的小孩搬的砖比他还多,因为他用的第一种办法,而且脑子本来就傻,不会拐弯,只觉得我比他力气大。于是在大家的起哄下,这位当我哥的人把我叫了一声哥。后来在村子里遇到,本来我要叫他哥 ,他反而提前叫了我一声哥,他父亲当时在他身边拍了他一下说:“你是牛娃他哥,咋还把牛娃叫哥。”曾光还语气坚定说:“他力气大,他是我哥!”他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傻儿子说傻话了,我只在傍边偷笑了。

曾光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守村人,‌守村人的故事‌在民间有着层出不穷的传说。一种说法是,守村人是为了帮助村庄抵挡灾祸而来到人间的,他们天性善良,但大多五弊三缺(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即“缺钱、命、权”),因此寿命不长,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备受世人嘲弄‌。另一种说法是,守村人前世为大凶之人,临死时幡然醒悟,自愿震一方以求赎尽罪孽,因此被称为震灵人或地仙。至于鬼神迷信学说可以参考了解下,但他曾光确实天性善良,而且因为他的存在,村庄好几次危险的灾难都化险为夷。‌

小时候一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伴随着有人大喊大叫:“着火了,着火了,快出来灭火,房子要被烧着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了问急忙起床穿衣的父母怎么了,父亲说:“听样子外面像是着火了,不过不是咱家着火,是别人家的敲门声,你不管,在家待着就行。”父母急匆匆的出门帮忙灭火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半夜两点左右,对门邻居家的外墙堆放了一大堆近三米高的麦秆柴火不知什么原因半夜烧着了,因为是夏天,天干物燥,柴火放的也比较干,一着火,火势非常大,然而最先发现的便是这个傻曾光。说起这个傻曾光,他基本上半夜都如同鬼魂般在村子里瞎转悠,村子人都习以为常。前不久,我回老家,半夜起来上厕所,因为我家就在马路边,上完厕所,上二楼房间时,我往马路上瞅了一眼,结果吓得我哆嗦了一下,半夜三点左右,一个黑影竟然慢慢悠悠得在马路中间飘动,这鬼魅般的背影,让我最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前出现幻觉,定睛一看,原来是傻曾光不睡觉在村里瞎转悠,刚转到我家楼下。好家伙!这傻二楞小子,半夜吓我一跳!于是舒了口气,以为活见鬼了 。但是这次火灾,他却立了大功!因为他半夜不睡觉爱溜达,刚好撞见着火,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火苗有四、五米高,他急忙敲打对门邻居家的大门,左邻右舍也在他的大声呼救下,纷纷起床,赶来灭火,火势很快被熄灭了。后来想想,若没有他提前叫人灭火,火势蔓延起来,那恐怕不止我对门邻居一家遭殃,连着好几家都不能幸免。自打那以后,欺负傻曾光的人少了,更多的夸他虽然傻还是有点用,甚至有人见他打趣道:“来,傻曾光,抽根烟来。”随后递给他一根烟,他美滋滋的抽起来,及其享受。毕竟这个呆头呆脑的人,还发挥了夜里默默守卫村子的作用。

曾光从出生默默的守在村子里,后来他父亲努力工作,他们家的光景已经比原来好太多,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父亲也给老家盖起来了二层小洋楼,然而就是因为曾光脑子不正常,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尽管他父亲后来做了点生意,有了不少的积蓄,也未能给他讨到一个媳妇,就在五年前,曾光的父亲或许也是年轻时努力工作,积劳成疾,再加上他的儿子不仅脑子傻还没有后代所忧郁万分,在双层压力下,曾光父亲竟然身患重病意外去世了。留下了洋房和这个傻儿子作伴,在曾光父亲临走前,给他在世上唯一的亲弟弟,也就是曾光唯一的亲小爸托孤,希望他走后,曾光的小爸能看在亲情的份上,给曾光一口饭吃,照顾一下曾光。曾光的小爸坚定地答应了这个时日不多的亲哥哥的乞求,于是曾光的父亲便将一个存折递给了曾光的小爸,具体多少钱不得而知,只是后来曾光见了人就说:“我爸走之前,给了我小爸十二万,你知道不?十二万,多得很,多得很。” 因为曾光就是个傻子,他父亲在世时,以及去世后他都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傻里傻气的逢人就打招呼,瞎聊,还有晚上在村子里巡逻。

就在昨天和母亲闲聊,她告诉我曾光被车撞死了,我内心不免有些悲凉,他真如传说那样短命,虽然他傻,但也算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而我此时正当而立之年,以前对这句话理解是当一个人年龄到达某种程度,随着他的阅历,对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世界会有另外一种看法。而这两年左右,确实让我明白三十而立的更深刻意义,因为我的至亲长辈、村子里里从小看我长大伯伯们、以及曾光这个村友玩伴都相继去世,让我不觉得发问,三十岁真是个坎呀,我的成长,独立以及对人生的深度思考,是这些沉痛的代价换来的,而且不得不面对这些悲伤的现实。不知未来等待我的还会是什么不可避免的灾难、挑战。我只想说一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关于作者

作者档案:贾林昭,笔名:渭水青风,兴平桑镇人, 事业单位工作,闲暇之余,喜欢读书,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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