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婷:闪光尽在细微中——怀念李元庆老师
文摘
教育
2024-08-11 16:02
山西
范瑞婷 山西省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1954年4月出生于山西运城,1975年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先后在绛县广播电视局、运城日报社、运城地区电视台工作,1997年调到省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在各级报刊发表不同体裁的文章360 多篇,参加过16本辞书的编写,是大型辞书《语海》的第二副主编。
我第一次见到李元庆老师,是1996年春季在闻喜县召开的“裴氏文化研究会”上,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刚毅木讷。别看他在会上谈起学术有条有理,会下并不是伶牙俐齿,甚至有些语迟、木讷。会议休息时,《运城学院学报》总编柴继光先生告诉我们:李老师是文革前中国科学院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中国科学院哲学所工作,现在是山西省社科院的文史专家,三晋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听了这个简单介绍,我对李老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真正熟悉李老师,还是1997年我调到社科院以后。因为他家住1单元的1层,我家住2单元的3层,距离很近,所以见面的机会多些。很快我就发现,李老师对学术有一种痴迷精神。他退休以后,单位给了他一间15平米的办公室,用于三晋文化的研究。谁知他退而不休,比退休以前还忙,每天除了回家吃饭睡觉,就一直待在办公室。除夕孩子们来团圆,他寒暄几句,又要到办公室去。孩子们说:“你要走,我们都走!”他为了不让家人扫兴,才勉强留下来,但脑子里还在琢磨他的文章。平时,他那贤惠能干的妻子承担了一切家务杂事,包括老家万荣亲朋的婚丧应酬,都不让他分心。但是,儿子结婚是终身大事,他总得管吧?谁知就在二儿子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吃完饭又要去办公楼。大儿子觉得不可思议,埋怨了他两句,他才没有离开。1981年夏,他的爱女(12岁)突然患了流行性乙脑。在抢救女儿的过程中,他听着女儿的惨叫,心如刀绞,几度晕厥。事过之后,他又控制自己的情绪,沉浸到学术研究中。大约是2005年春,他有点感冒,不愿去医院。我给他刮痧后,不见好转,迫不得已还是住进省人民医院。一天中午,我去看他,顺便捎去他老伴做的焖面。一进病房,就看见他一手输着液,一手还在拿着书稿仔细地看。他感叹地说:“我住院花1万元,只需要自费300元,不是掏不起钱,是耗不起时间啊!”李老师对学术很痴迷,但对日常生活却喜欢“极简”。比如蔬菜,他的要求是:能生吃就不要煎炒,洗净切好就上盘,连调料都不用放。老伴说他“好伺候”。有时老伴外出办事,他就用盐开水泡馍,美滋滋地说:“还是咱晋南的泡馍好吃。”我想,也只有他老伴蒸的晋南硬馍可以泡,要是超市卖的馍一泡都成浆糊了,肯定不好吃。他说泡馍好吃,其实是不想在吃饭上多费心思。他在病倒之前,一直推光头。因为他每天都用凉水冲澡,光头好冲洗,更主要是推光头省时间。他曾经埋怨说:“出去理个发吧,满街都是美容店。我一个老头子,美什么容呀,都不敢进去。”后来他在病床上头发长了,人们才发现:发型打扮脸型。李老师理个大背头,更显得儒雅潇洒,气质不凡。可见他原来一直追求的是内在的丰富,从不讲究外貌。学术成了他的生命支撑,已经融化到他的骨子里,任何艰难困苦都不能让他偏航。这种精神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正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砺中,他出版了学术价值很高的著作16部,发表论文上百篇。这些著作和论文,凝聚了他多少心血啊!学术上的痴迷,生活上的极简,是李老师的鲜明个性,但令我最感动的,还是他的人格魅力。社科院的楚刃老师讲过一件事:当初评职称时,李老师曾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这个“老学究”不会拉关系,不会托人情,也不会送礼,更不会吵闹,只是提着一大摞自己的科研成果,摆到院领导的办公桌上。毕竟,公道自在人心,他的职称评审顺利通过了,还被评为第一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从这件事上,我们也看到了一个学者“不媚上、不媚俗”的铮铮铁骨。自己的作品被剽窃,大概许多学者都遇到过。有的大发雷霆,有的反目成仇,有的甚至对簿公堂。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李老师却不愿在这些糟事上耗费精力,他是另外一种处理方式。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原创论文成了别人的署名,就把对方叫到办公室,当面划掉稿子上对方的名字,心平气和地说:“这是我写的文章,我要发表。”对方红着脸走了。之后李老师再不提这事,说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1996年,我想往省社科院语言所调动,但期间出了一些麻烦。李老师说:她就是不喜欢满天飞,所以想静下心来做学问。有人说:她在运城是地区电视台的台长,调来会影响其他同志的提拔。李老师说:不能拿她和刚出校门的学生比。她已经出版了5本书,是带着成果来的。这些对话,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听了好感动啊!李老师和我非亲非故,当时只有一面之交,既没有责任和义务,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却真心实意地在关键时候替我说好话。果真是“有钱难买背后好”啊!虽然他没有人事权,不能一语定乾坤,但我深切地感受到他待人的真诚。2002年,李老师担任《山西历史文化丛书》的编委,我和王海静撰写的《民谣俗语说山西》、柳长江撰写的《山西面食》《三晋民俗文化》,都是他组稿审订的。这3本书2003年出版后,我们想自费再买一些。李老师给发行部写了个字条,让给我们最高的打折优惠。发行部的师傅说:“按规定,谁介绍人来买书,就给谁回扣,但是李元庆老师不要回扣,让利给你们。”这个内情,李老师并没有说过。难道他是富翁,看不起这点回扣吗?难道他嫌钱多了扎手吗?据我了解,他出身于农家,上有3个老人,下有4个儿女,就靠他的死数工资生活。他曾经负债累累,差点把老家仅有的3间瓦房卖掉。然而,他却对应得的回扣都不要,而且做了好事也不声张。人常说:“金用火试,人用财试。”相比之下,那些见钱就贪、见利就沾的人,显得多么渺小。这些小事,足以体现李老师刚直不阿、待人宽容、真诚实在、不贪钱财、不事张扬的优秀品质。这种人格魅力,比他的著作和论文更让人感叹,让人心服,让人怀念。一是住房。有一次我见他心情不好,起因是:他当时住的一层房子阴暗潮湿,找院领导想调整一下。但是院领导一口拒绝,语气很生硬。事后,他目光凄然地对我说:“这个一层,我恐怕要住到死了。”如今他老伴住上了宽敞明亮的高层(156平米),把他心爱的书籍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可惜他不能享受了。二是著作。2009年6月25日,李老师病逝于太原,享年76岁。他临终时对家事没有任何交代,只是念念不忘:“我还有一部著作没完成!”写到这里,我止不住潸然泪下。是的,如果天假以年,他一定会拿出更多的科研成果,太可惜!太遗憾了!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李老师生前是哲学所的所长,虽是处级干部,其实没什么实权。但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尊贵地位,远远超过了一些高官。在社科院的退休群里,李老师是大家公认的科研楷模。人们时常自发地留言,表达对他的敬仰之情。学术界的前辈们说起李老师,众口一词:“李元庆是个真做学问的人!”试问:天下元庆有几人?难得啊!李元庆老师,生前让人崇敬,身后让人怀念,高风亮节,永不泯灭!我们今天怀念李老师,是为了激励后人。如果像李老师这样的科研人员多起来,我们的科研事业一定会再上新台阶,我们的社会一定会多一些文明和谐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