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饮食名人中,对于烹饪之道,有能说的,有会练的,也有“文武昆乱不挡”的。
鲁迅先生不仅能烹、善制,而且还是做“清炖火腿”的高手。
1929年,他从上海回北京探亲,就亲自下厨做了 “清炖火腿”,并对家里人吃火腿“千篇一律总是蒸”的做法甚感惋惜。鲁迅对火腿的口味有偏嗜,在北平生活的日子里,他常常亲手做 “干贝炖火腿”招待来访的朋友,不仅身教,而且言传。他曾指导性地告诉川岛先生:“干贝要小粒园的才糯。炖火腿的汤,撇去浮油,功用与鱼肝油相仿。”
鲁迅青年时代曾在日本仙台学过医学,对人体生理美与改食的曹养搭配有着科学而精当的见解。在鲁迅的日记中曾多次提到过 火腿的美味,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他曾经品尝过一次金华火腿中的贡品“雪舫蒋腿”,并且回味良久。
贡品火腿对于鲁迅先生当然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只身来京的时候,生活拮据,后到薪水提高,又把一家老小从绍兴老家接来同住, 一切吃喝用度之外自然所剩无几,哪有闲钱去结贡品之缘呢?
1912年初夏,刚过而立之年的鲁迅先生与其弟周作人第一次来到了清末民初的老北京,住在宜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的山会邑馆。“山会邑馆” 是清代的名称,这个会馆为山阴、会稽两县的人所共有。
自从宣统年间废除府制,将山阴、会稽合并,称作绍兴县之后,此处也便随着改叫 “绍兴县馆”了。绍兴县馆在名义上是绍兴人的会馆,所谓会馆,是来北京应考的人的公寓,有些在京候补的官,自己没有公馆的有时也住在这里。
号称旧京“四大居” 之首的广和居,在北半截胡同南头路东。绍兴县馆在南半截胡同北头路西,几乎是门对门。只是因为胡同岔开的关系,得绕过来走几十步路。绍兴会馆里本可以包办伙食,可饭菜的质量的确不尽如人意。
鲁迅初涉京城,又寓居于此,没法儿独自起火做饭,只好在会馆的灶头上凑合。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就跑到附近的莱市口一带,寻摸只卤鸡回来,就面条吃。
反正当时过的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从教育部领到薪水后,鲁迅有时就到胡同口外的清真饭馆,叫一碗清汤大块牛肉面,肥瘦相间的牛肉切成方块,佐以芫荽末儿,用炖牛肉的原汤朝面码上这么一浇,鲜香可口,又便宜又解饱。
广和居的确是以鱼菜闻名京师。
“潘氏清蒸鱼”又称 “潘鱼”
清代翰林潘祖荫(宇炳年)是广和居的老主顾 ,他总觉得鲁菜中的鱼稍显油腻,就把 自己的吃鱼方法传授给了广和居的厨师,让他用整尾鲜鲤鱼折成两段, 配上等香菇、虾干,不放油,蒸成以后,煎以清汤,汤如高汤色,并不加其它作料,两段相拼,鱼皮光整,鱼肉白嫩,汤鲜无比。
广和居如法炮制出来,果然不同凡响,又冠以“潘鱼”之名,更加风靡一时。
五柳鱼
另有一种“五柳鱼”,系仿照西湖做法,形同红烧,讨以鲜菇丝、笋丝、 火腿丝、红辣椒丝、口蘑丝共五种, 也是广和居的名菜。
有人说此菜亦为一位姓陶的京官所授,与“五柳先生”陶渊明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不称 “陶鱼”而雅称 “五柳鱼”。我想,“种豆南山下”,以酒就菊花的陶渊明大概吃不起广和居的 “五柳鱼” 。既吃不到鱼,署名权又被人家侵犯了去,陶老先生真可谓憾事多多 。
与他相比,品尝过广和居鲜鱼的鲁迅先生自然是幸运多了,只是不知道, 那里曾国藩的 “曾鱼”、江树癷的 “江豆腐”(用腐乳汤烩鸭条、豆腐条)、内阁中书吴闰生的 “吴散丹”、“吴鱼片”等名菜佳肴,先生可曾领略过?
散丹
广和居成了名人饮食的缩影。它的开业之初便得到张之洞的支持,兴隆之日又有翁同龢、何绍基等相佐。及至1929年,广和居迁至西长安街路南, 更名广和饭庄。几味特色菜肴却被原广和居的厨师带到西四同和居,不仅 人 才被挖走,烹调绝活儿也随之外流了。
有趣的是,半截胡同广和居的原址又归到了一位名人手上,成为梨园界号称 “金霸王”的金少山的私宅。
广和居的兴衰始终与名人相伴,这在旧京的餐饮业中是独一无二的。
“五四”运动后,鲁迅先生搬出了绍兴县馆,便也离开了往来七年半之久的广和居饭庄。
鲁迅先生有深夜写作的习惯,一般到每天凌是四点左右的时候,他总要停下笔来,喝一盏热茶就几块可口的点心,来补充体力。在他常吃的点心中,油炸的食物很多。鲁迅年轻时候在南京读书,冬季衣单被薄,为了暖身防寒,他常以辣椒佐饭,时间一长闹出了胃病,还动不动就犯。用热油炸过的食物一吃下去,明显能减轻胃部的疼痛。工作了一夜的鲁迅先生趁热吃点儿,确实能缓解胃疼的不适。
朱安夫人来京后,就常在清晨起来,用白薯切片,裹上鸡蛋、面粉下锅油炸,炸得的薯片又热又焦,香甜可口。鲁迅先生常食此 ,其做法又为外人所不知 ,所以后人戏称之为 “鲁迅饼” 。
萨其马
当然,鲁迅先生对饽饽铺里的北方糕点也情有独钟,最爱吃的当属满式糕点“萨其马”。萨其马不仅价钱便宜 ,而且吃起来柔中带脆,又香又甜,这 对于任北京教育部佥事的鲁迅先生来说,无疑是一种理想之选。此物不仅可以午夜辍笔食用,来了学生或是客人,还可以拿出来当做茶点招待大家。
鲁迅先生早年丧父,对他的母亲十分孝敬。鲁太夫人从绍兴来京后, 一直与鲁迅先生生活在一起。鲁迅每月发薪,都要到一家法国人开的面包房给母亲买几块精制的奶油蛋糕,以悦慈心,自己却舍不得吃。点滴小事中, 就能看出鲁迅先生的赤诚与善良。
鲁迅与朱安夫人
鲁迅先生的饮食之道,可以说是随遇而安之后,而求味美之嗜,实在难得很 。(文/周家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