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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期）
三、方言特征图的符号应用
（一）特征图符号的性质
特征图符号是语言信息的标识，区别于一般地图符号，特征图符号具有三个特点：
约定性。对于某个语言图目而言，其差异性会在不同的地域表现出来，这些表现形式相互间存在一定的区别和联系。而图符即是要反映其间的区别和联系的。因此我们将图符和语言形式加以对应，相同的特征代表联系，不同的特征代表区别。例如在“干净”词汇图中，某地的语言形式为“干净”，我们用红色实心圆标示；另一地的语言形式为“净”，我们用蓝色实心圆标示——形状上的一致显示了它们的联系，颜色上的不同则显示了它们的区别。
唯一性。在一幅特征图中，我们约定以符号标示语言形式。其相互之间形成一一对应关系后，该符号便不能代表本图中其他的语言形式。例如，以红色实心小圆点标示语言形式“干净”，红色实心小圆点便不能再运用于标示“伶俐”或“企理”。
变换性。如某个语言形式在不同特征图中出现，我们可选择不同的图符去标示；同样，我们可以选择同一类图符标示出现在不同特征图中的语言形式。如“干净”既出现在A特征图又出现在B特征图，则可用红色实心圆点将其在A图中标示，用蓝色实心圆点将其在B图中标示。又如我们可选择红色实心圆在“吃”词汇图上可标示“食”，在“喝”词汇图标示“饮”。
（二）特征图符号的设定
语言信息在地理空间分布符号可根据视觉感受理论和符号学理论进行设置。而符号图例在展示语言特征时，要符合清晰性、逻辑性、层次性、连贯性的原则。因此，特征图符号的设定可通过以下途径实现。
（1）视觉感受理论展示特征图符号的清晰性和层次性
视觉感受理论由1967年法国人Bertin提出。这种理论定义符号视觉变量为形状、尺寸、方向、色彩、亮度和纹理。陈毓芬进一步发展了Bertin理论，认为特征图点符号中起作用的视觉变量包括形状、方向、色彩、图案；色彩变量有明度和色相，符号视觉变量主要体现在色相上的变化 。我们根据陈毓芬的理论和语言地图特点设定了图符变量，如下所示：
某些语言地图特征较为复杂，用ARCGIS进行地图编辑时，我们设定饱和度较低、亮度较低的底图颜色，设定饱和度较高、亮度较高的点状符号；在底图填充色的选择上尽可能选用冷色系，而符号的颜色尽量采用暖色系，以求地图清晰可观、层次分明。另外，为了印刷时能清晰地显示特征图符号，我们采用红、蓝、橙、绿、紫、黑等基础色相作为符号颜色。因为纯黄色明度太高，在底图上视觉效果不突出，所以很少使用，一般使用橙色。
（2）地图符号语言理论决定特征图符号的逻辑性和连贯性
地图符号语言理论包括语义、语法和语用规则。“地图符号的语义就是地图上各种地图符号所代表的地图信息含义，并且应该保证能识别所表达的内容，即地图符号与所表示的客观对象之间的对应关系，通常是通过地图的图例表现出来的；地图符号的语法就是地图上各种地图符号之间的关系，各种符号之间既要有联系又要有差异，即地图符号系统的特性和空问关系构成规则；地图符号的语用就是地图符号系统的效用，即地图符号与用图者之间的关系，保证地图语言能够快速准确、方便地被用图者理解，能在利用符号系统时与用图者的认知过程相配合” 我们根据这三类规则设定具备逻辑性和连贯性的图符。
特征图的符号可分成基本符号、延伸符号、套叠符号。在一幅特征图内，基本符号对应于某个单纯出现的表现形式（称为成图元素），当该语言特征在某地同时有两种或两种以上表现形式时，我们根据这些表现形式的关系，设定套叠符号的组合方法。如，“干净”在某地单纯出现时，我们将其对应于红色实心圆；“伶俐”在某地域单纯出现时，我们将其对应于紫色实心正方形。当某地域同时出现“干净”和“伶俐”两种语言形式时，我们则根据两者分布的情况，设定图符。
由此可见，特征图符号的语义规则就是符号所代表的成图元素；语法规则就是每个成图元素在套叠当中呈现出来的关系；语用规则就是读者能够根据图例了解语言表现形式之间意义和联系，以上三点体现了特征图内符号的逻辑性。
在连贯性上，我们主要通过设定语言特征性质与符号变量的关系体现。虽然特征图的符号具有变换性，但在地图集符号的设定中也有通用原则：我们设定实心圆为分布最广的成图元素（称为高频成图元素）的符号；红色为分布最广的成图元素符号的颜色；在套叠符号中，高频成图的符号套叠低频语言符号，比方“干净”这种说法分布最广，为高频成图元素，我们将其图符的形状设定为实心圆，颜色设定为红色；“虔诚”地域分布只有两处，为低频成图元素。当“干净”和“虔诚”同现时，该地域符号为“干净”图符套叠“虔诚”图符。
广东粤方言地图集-词汇图S014-干净
四、迈向解释性原则的若干地图解说
（一）从纯地理因素分析语言形式的分布态势
这可以举词汇图第168号“头发”为例，“头发”的说法在粤语区体现出二元对立（北、南）的格局，但内涵并不单一。我的解释是这样的：
（1）“头发”主要分布在北部，与南部的“头毛”互为竞争、穿透，并穿过西南部的“头毛”，延伸至最南端（南华）；
（2）“头毛”主要分布在南部，涉及惠州、东莞、深圳、中山、珠海、江门、阳江、茂名、湛江，云浮、肇庆、佛山有零星分布，广州东部亦有分布，基本上形成东西走向的条状带；
（3）在接触地带，两种说法互为渗透，具体体现为：“头发”自北向南侵入，与“头毛”区形成叠置，西南端有一小片为“头发”分布区（湛江、茂名），南部沿海亦有“头发”的踪迹，如香港、澳门等，据此可以推测，早期这一带（南部沿海）应属于“头毛”分布区，“头发”系后来进入的；
（4）有三个交汇点值得注意，分别是：新会（会城）、从化（街口）、深圳（大鹏），两种说法在这三处进行角力，基本上处于分布的边缘，其表现形态为通用两可说法，表明竞争正在进行中。
广东粤方言地图集-词汇图S168-头发
（二）从融合形式看区内过渡带的接触
语言接触表现的形式多种多样，不仅有借用，而且有融合。所谓融合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尤其是在过渡地带，表现得尤为明显。以下以词汇图180“大拇指”的说法为例：
（1）“大拇指”的说法在区内呈现出“群雄并争”的局面，通行地域最广的是“手指公”，主要分布于中部、东部及北部，涉及广州、佛山、中山、东莞、珠海、江门、深圳、惠州及香港、澳门，清远的南部，韶关的西部，以及上述城市的周边地带；
（2）“手指头”的说法相对集中于中部，包括广州（北）、佛山、肇庆（东）、江门（部分），以及云浮、清远的相邻地带。“手指公”区域与“手指头”区域有较密切的接触，互为叠置；
（3）“手乸头”的说法稍偏西，包括肇庆、云浮、阳江(部分)及临近肇庆的佛山(丹灶)，呈现不太规则的梯形，奇特的是，湛江中北部也有两点使用“手乸头”，被其他形式隔开。
（4）“手指”的说法比较特别，有点类似无标记形式，主要分布于中部、南部与西部，呈一狭长的带状，但该形式也可能发源于北部，韶关、清远各有一点；
（5）“手母”“手母头”（含“手码头”“手嫲头”）“手毛头”可视为相关形式，具有变异关系，这类形式沿西部边界分布，由北至南呈狭长带，与相邻省区的方言应有相关性；
（6）由于表达形式众多，亦因此衍生出许多相关的融合形式，如“手指公头”来自“手指公”和“手指头”的融合；“手公”来自“手指公”的缩略；“手公头”则可能是“手公”与“手指头”的融合；“手乸公”可能是“手指公”和“手乸头”的融合形式，等等。
广东粤方言地图集-词汇图S180-大拇指
（三）从词形地理分布看音变的类型与层次（语音分类和语义分类结合）
从众多复杂的词形，通过音变规律，来追寻音变的历史层次，这是地理语言学的重要任务之一。以下以“昨天”的粤语说法为例，看看其中一些特点：
（1）“寻+时间词”为一类，包括“寻日”“寻晚”，以及变异体“琴日”“琴晚”“琴物”等，有两个区域：一个是中部，涉及广州、佛山、肇庆（南）、云浮、江门（北）、珠海、澳门、香港，以及中山的边缘地带；另一个是北部，涉及韶关及清远（北），“寻+时间词”一类为较优势形式；
（2）“昨+时间词”为一类，包括“昨日”“昨晚”，以及变异体“锄日”“昨物”等，也有两个区域：一个是与中部分布“寻+时间词”类的区域相邻，大致在东北部，涉及惠州、广州（北）、清远（南）、东莞、深圳、中山，另一个则由东向西呈狭长地带，涉及江门（中）、阳江（北）、茂名（南）及湛江，从历时角度看，这一类为古老形式，但被优势的新起形式挤成两块；
（3）“松日”“状日”“丈日”这类以后鼻音结尾的“松”“状”“丈”，估计皆为同音字，源头为“昨”字。这一类也分东、西两个区域：西侧较大的一块涉及阳江（南）、茂名、湛江（北），这两块区域是由于有同源关系而被隔开，还是由于相同的语音演化规则而造成近似的结果？尚待研究。
（4）从西北部（禾洞）南下再转至东部（井岸），有一狭长的地带，通行“前日”及相关形式（包括“迟=日”“迟=晚”“驻=日”等）。以说话者的当时为坐标，早前一日的时间即为“昨天”。连州（禾洞）、罗定（素龙）等点的“前日”保留较早期形式，中间的怀集（马宁）等点用“迟=”作时间表述，应是“前”脱落了韵尾-n（封开南丰“昨天”说成“前日”可佐证，“前天”则说成“大前日”，参《粤西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临近新兴（天堂）（使用“迟=日”）的恩平（江洲）通行“住日”或“驻日”，应该是“迟=日”的再变异（声调从阳平变为去声[阳去]）。
广东粤方言地图集-词汇图S233-昨天
从以上三图可以归纳出方言地理分布样态的大致种类：对立、穿插、叠置、包围、散点状等，这是从共时平面观察的所得出结果，还需要结合历史和行政区划乃至文化影响等因素，才能对一些特殊的、不对称的、例外的语言现象做出科学的解释。
（四）声调的梯级过渡：一种方言接触的模式
声调梯级过渡理论，乃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不同的人群之间，为了交往，需要彼此之间取得认同，这样语言特征便会相互趋近。尤其是语言的接触地带，这种表现更为明显。
图:广府片阴平调值分布图
从广府片阴平调值分布图可见，广府片的55调基本上处于蓝色的外围区域（北部），33调处于北端和西南端（江门和阳江），中间的53调（包括变体）可以说是55和33的一个过渡或者折中。西南部的阴平调也读33调。从这一事例可以看出，早期粤语的本调应该不是所谓的53调（53调只是共时层面的一个单字调），而是33调（存在于西部地区），33调原来从北至南（西）连成一块，后来由于55调的侵入，导致部分读33的区域向55靠拢，这就有了广州（偏西）、佛山的53读法。因此，不管是55还是53，从原始粤语的历史层次看，中平调无疑是较为古老的。
地理语言学有谈论不尽的话题，对于广东汉语方言来说，更有无限的潜力尚待挖掘。本文从综述和理论研究两大入口，对相关情况做了初步介绍，不免挂一漏万，权当本图集的前言，敬请方家指正。
附表：有关广东汉语方言的地理语言学立项
参考文献
[1]曹志耘：地理语言学及其在中国的发展。《中国方言学报》第1期，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2]曹志耘（主编）：汉语方言地图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3]曹志耘：读岩田礼编《汉语方言解释地图》。《方言》201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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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甘于恩（主编）：从北方到南方——第三届中国地理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
[6]洪惟仁：台湾地区的地理语言学与《台湾语言地图集》之编绘。甘于恩主编《从北方到南方——第三届中国地理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
[7]岩田礼：关于《汉语方言地图集》和曹志耘的二三事。《南大语言学》第四编（南京大学汉语言文字学学科《南大语言学》编委会），商务印书馆，2012。
[8]詹伯慧、张振兴（主编）、甘于恩、乔全生（副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