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纵横| 骆公家宴

时事   2024-11-11 07:09   陕西  








      跨过骆家门槛,我在那面木质八仙桌上,看到了一道“盛筵难再”的残渍。那是独属骆秉章的“春秋”和“史记”,也是骆公家宴的佐证和注释。

  第一次赴骆家后人之约,刘浪特别提醒我,不要踩在门槛上。我笑着问:“就来吃个饭,还有这讲究?”刘浪笑了笑,没再提门槛的事。人到了一定年龄,其实对吃并没有什么兴趣;再说,这些年浪迹天涯,天南地北,什么没吃过?我只是对骆秉章有些兴趣,因为他也是广州花都人,也是读书人,不过他还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骆家大院,好友如云,高朋满座。独乐乐与众乐乐,我更喜欢独乐乐。所以,整个下午我都躲在庭院的一角,翻阅那本新出版的《骆秉章传》,也是在这本书里,我才真正认识骆秉章以及骆公家宴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让普普通通的家宴传承数百年,上能让咸丰皇帝拍手叫好,下能够让千门万户纷纷效仿?


      桌上简单的菜肴幻化成足以传颂的文化,被光明正大地列入非遗文化项目……我终于看见了菜谱,看见了食材,看见了两百多年前的骆秉章提着广州花都的芋荚干和湖南洞庭湖的腌鱼,乐呵呵地去给咸丰皇帝拜年。一众官员皆掩面而笑,“大过年的,大家都带着从各地搜罗的奇珍异宝来博取皇帝的欢心,你骆秉章倒好,比走亲戚还寒酸。”不过圣心难测,谁曾料到初登大宝的咸丰皇帝正欲励精图治,他知道骆秉章为官廉洁,便想以此事来扭转朝廷上下的奢靡之风,于是赞许有加。因骆秉章字吁门,咸丰便当着群臣的面,在礼单上挥毫写下“吁门特贡”四字以示嘉许。当晚,宫廷的厨师主打岭南菜系,即以腌鱼和芋荚干为料,烹制出了一道“御膳”,名字就叫“吁门特贡”,咸丰皇帝龙颜大悦,胃口大开。

  咸丰十一年,四川战乱不止,即便身在“天府之国”也是民不聊生。彼时,骆秉章调任四川总督,安定地方,减捐免税,休养生息。他体恤民生多艰,为了给那些追求吃喝享乐的天府官员带个好头,便立下规矩,每次家中来客,勿论僚属抑或亲朋,一律只准用随处可取的腐竹、粉丝、芹菜、木耳等打火锅。由于总督大人带头,上行下效,风气大为好转。因为是骆秉章的待客之道,所以这菜式被时人戏称为“吁门迎客”。

  从“吁门特贡”到“吁门迎客”,在历史的长河里,骆秉章到底凭什么能够名垂青史?那么多宫廷御宴,这份简简单单的家宴又何以能脱颖而出,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记忆?


  或许,从眼下的菜名里可窥见一斑——一道“满腹经纶”,说的是骆秉章知识渊博。他少年勤学,20岁中秀才,27岁中举人,40岁考中进士,既有治国安邦之志,又有经天纬地之才。这道菜式采用的是火腿、猪肝加苦瓜片、生姜片外包猪网油,切成节状码盘。再取本地的芋头雕刻成书,寓意读书改变命运。苦瓜则意为要想知识渊博,获得成功,必须寒窗苦读,付出艰辛努力才行。一道“老干扶持”,说的是骆秉章举贤用人,此名出自郑板桥的诗作“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骆公一生爱才惜才,除了众所周知的起用左宗棠、刘蓉等幕僚,还以其独到的用人眼光,提拔了一大批青年才俊为国效力。菜式以竹筒为盛器,配以田螺、酸笋、清水面,并加以竹枝点缀其间,彰显骆公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愿意为后生晚辈提供扶持的美德。一道“大国小鲜”,说的是骆秉章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菜名取自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之理念。

      骆公抚湘督川十七年,在湖南被称为“湘楚福音”。在四川有“要使川民乐,除非马生角(骆)”的美誉,是治理国家的能臣干吏。菜式取河中身长肉厚、体态均匀的鱼仔,用平底锅生煎而成,意在借用古语肯定骆秉章地方治理上的能力和水平。

  从骆家后人的口中得知,这些菜名乃骆家后裔根据记忆,以及骆秉章研究会的诸多专家在既有史料的基础上,结合岭南文化特色,对骆公家宴进一步丰富和创新的结果。

      如今,骆公家宴主要有十二道主菜,辅有一汤、一粥、一糖水、一果盘。除了前面几道菜,骆府家宴还包括“宾王后裔”——以鹅掌、黄瓜拼成一幅“红掌拨清波”图,寓意骆秉章为骆宾王后裔,文采出众。“咸同中兴”以玉米、红薯、芋头等代指五谷丰登,辅以鼎为器皿,寓意骆秉章等名臣带来咸同年间短暂的安定繁荣。“圆满人生”以生菜、冬菇寓意骆秉章贵为晚清名臣,享一代廉吏之名,人生功德圆满……此外,汤为“特达之知”,粥为“进士及第”,糖水为“雪中送炭”,果盘为“宦途如梦”。每个名称背后,都有一个可以娓娓道来的故事,仿佛碗盘里盛的不是菜肴,而是一段段无法忘却的历史。

  我不愿轻易去承认书中的文字,更不愿意因为单纯的名字而去喜欢,去推崇一桌菜肴。我只是想知道,通常历史是容易被淡忘的,为什么两百多年过去了,即便是普通的花都百姓,也从来没有忘记骆秉章,更没有忘记骆公家宴的味道。

      在城市中央的马鞍山公园,那里有百姓竖起来的骆秉章铜像,在偏远的炭步镇华岭村的光禄大夫家庙,有村民雕塑的骆秉章金身,即便是人流涌动的广州地铁里,骆秉章的画像、骆秉章的家风、骆秉章的诗词,也随处可见,不需要记忆,历史在这里照进了现实。所以,我终于明白了骆公家宴传承的真正内涵,它不是让我们去吃吃喝喝,更不是让我们去沽名钓誉,而是让我们通过一道道菜肴,去了解一位官员的清正和廉洁、豁达和公正、举贤和让贤。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骆公已去矣,但骆公从未去矣!在百姓记忆的深处,骆公家宴,一半是回忆,一半才是味道。无论这桌家宴如何传承和创新,在百姓的脑海中,只有爱国、爱民的味道熟悉而牢固,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浩瀚的历史,另一头则永远牵绊着新时代的潮流。


  离开骆家的时候,我提起右脚,怀着敬畏之心跨过门槛。我当然读过《论语·乡党》,书中有一句话:“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意思是不要踩在门槛上,否则你看起来高高在上,对主人极其不尊重。但刘浪却告诉我另一个故事——据说,骆秉章的家宴并不是给家里人准备的,而是大门敞开,让每一个饥寒的百姓可以随时来到桌前,有尊严地吃上一口,仅此而已。只是,进门充饥的百姓为了表达对骆秉章的敬重,从来不踩在门槛上,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那道门槛就是骆秉章的脊梁。

  从那一刻起,骆公家宴彻底融入了我的记忆,回味无穷,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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