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每户人家,都拥有一方庭院。
儿时家里的院子,有半亩大小。院墙泥巴垒成,高一人左右。院里被父母打理成一畦一畦。农活闲了,父母亲便在院里忙种菜、搭架、浇水、采摘。院里不规整的地方也没漏下,按时节栽着菊花、鸡冠花、蜻蜓花和炮仗花等花苗。七彩花开四季,装扮一院芬芳。
院子里的意境,从门外就能寻觅一二。IC photo 供图
有一些年头,每到春天,父亲都要在院里整地成垄,种植几畦山芋秧。季节走到初夏,趁一个雨天,父母穿着臃肿的雨衣,把匍匐一地的山芋秧悉数剪下,用草绳捆成一把一把,驮到镇上去卖,能得一笔收入。
幼时,父母亲出去干农活,怕我跑出去闯祸,就把我锁在院中。我在院中追蜂引蝶,拿着个小铲子挖蚯蚓,蹑手蹑脚地捉蜻蜓,玩累了进家喝水或者睡觉,一个人在家也不着急。一棵杏树种在院最西头,我经常猴子一般地爬上去,两脚支在树杈上向远处的大路观望,把它当作瞭望塔。
一棵柿树栽井旁。茂盛的叶子,为井口遮下一片绿荫。柿树每年都很努力地结果,给我家带来了丰收。待柿子长到拳头般大小,母亲摘下一些放水里揽着,数天后揽熟,涩味尽除,肉甜又劲道,口感颇好。母亲留下一些、给亲戚送一些,其余会拿去集市卖,价格不贵,多少能卖点钱,换回几斤肉给我们解馋。
秋末,柿子由青变黄变红。树欲静,叶飘零。残阳里,挂在枝上的一个个红柿像是着了火。鸟雀整日惦记它们。我得空便手握弹弓,见到鸟雀落树上,便斜着眼向树上打出一粒粒石子。虽然从未打中过,但吓走了它们。
两棵石榴树栽在父亲卧室后窗前。一次考试没考好,父亲要求我早晨上学前必须在家读半小时书。我很不情愿,但分数提不上去,自觉理亏。我每天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搬把椅子坐在靠近父亲卧室的窗边晨读。当父亲听不到我的读书声,或读书声渐行渐弱时,他便适时干咳几声,声音透窗传出,直抵我的“睡神经”,恍然一惊,很快便从梦中惊醒。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有时我一边背诵一边饶有兴趣地看那石榴发新叶,看那满树绿叶开红花,看那花落果出渐渐长大垂枝丫。早起读书,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见证一朵石榴花由绚丽到收藏的过程。
往事如烟云。
一个一个春夏变换,一季一季冬春接续。树的青叶在时光中变枯,次年又长出了青叶,树却茁壮如常。而人,却在时光里,渐渐老了容颜。村庄走远,城市临近。我带着祖辈打拼的执念,用知识和气力在城市里赚取生活的美满和富足。
二十余年过去了,“今日归来如作梦,自锄明月种梅花”。为生活的种种辛苦,早已被岁月镌刻进骨骼的年轮。如今的心境,如这句话:“我让渡一部分自己给爱的人,把持更多的自我悄悄快乐。”
郑板桥说:“吾毕生之愿,欲筑一土墙院子,门内多栽竹树花草,清晨日尚未出,望东海一片红霞,薄暮斜阳满树,立院中高处,俱见烟水平桥。”赏心悦事,小院闲窗。这方庭院,是私人领地,家的延伸。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说:“这个庭院,不知怎么撞到了我心灵深处连自己也不大知道的某个层面。”异乡念念故土的游子,身在繁华的都城,但童年时这一方土墙院子,珍藏着我彼时的快乐和无邪。以至于成年后的我,脑袋里就常存一份痴想,在城市里如果可以拥有一方庭院,该多好!
多少草木的欢喜,合成了青山。我只要一座庭院,静待花开、坐观叶落。看云朵聚散,星斗漫天。或偷半日之闲,在院中除草、松土、栽植。即便情绪的天空偶有阴云来袭,也大可偏于这一隅,得本性清净,让思想的风暴在此歇停。或在月朗星稀的夜,携一小凳,在此坐歇。夜阑人静,星疏月朦,一树瓜蔓牵引着穿梭的风。
时光的庭院,记忆的庭院,让人的心回归到自然和田园,找到生命的本源和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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