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史家河,已无片瓦。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土坯房,已经淹没在草木繁盛的荒野中去了。我走在曾经很是宽阔的石子路上,北风呼呼地刮着,成了这个曾经的村庄最热闹的声音。村庄里曾经几百人住在这里,白天人声鼎沸,牛羊的嘶鸣声,再加上守门犬的狂吠声,声声入耳,风的声音就小了起来,它要给这些乡村的万物让路。直到后半夜,夜深人静,风才顺着川道,一阵阵地起来,在春天里草木发芽,在夏天的场院里带来期待,在秋天里怀抱丰收。只有冬天,风是孤独的,孤独得像村口的那棵老树,算上去也有百年,枝叶年逾减少,渐渐老死而去。
风的语言是热烈的,这个大自然赋予的密码,一阵阵呜呜地响起,又沉闷地掠过。从连绵不绝的群山深处吹来,从泛起波澜的河面吹来,从高空掠过的鹰翅上刮过,他带来的耳语,有时候还真有些捉摸不透。梦醒,又梦见祖母,我刚刚学会记事不久,她就离开了人世。母亲说过,祖母最疼爱的是我,这可能与我是家族里的长孙有关而已。在我刚刚出生的那几天,是个正月里的夜,祖母提着半袋白面蒸馍,顺着风从大门里进来。我家在村北头,祖母却住在村南头的半山腰。一个50多岁的农村老妇,是怎样从孩子们的眼皮子下,将那些诱人的馒头,走过了大半个村子,直到从我家推门进来,看看骨瘦如柴还有些早产的我。
直到今天,我对祖母仅有的记忆,是她离开后那场陌生的仪式和我仅存的一张照片。那仪式,我仅仅能想起的是吃到了肉,在那时的农村,能吃到肉还是比较稀奇的事儿。那些牛肉,是祖母用生命换来的。当时窑洞因山洪而坍塌,牛在吃夜草,祖母半躺在那口窑洞里的炕上休息,牛吃完一槽夜草,她就会起来给牛添草。她知道,牛不吃夜草不肥。
那张照片是我从相框里翻拍的。照片已褪色,但是祖母清瘦的脸庞,炯炯有神的双眼还是那么清晰。谁都记不起照相时的背景和缘由。只有姑姑说,好像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那年暑假回来拍的,后来就多冲洗了几张,就这样留了下来,没想到留了这么多年。而这张照片是她有生之年,唯一的一张,她活在儿女们的生活里,活在我对这张照片的记忆里……
风过了热烈的日子,没有人的村庄,风就孤独了起来。野兔是冬天里乡野上最欢乐的精灵。它在午后的阳光下,蹦蹦跳跳地寻觅着吃食。冬天里一朵鲜嫩的野麦,或者阳坡下的几撮苜蓿根儿,都是它最可口的食粮。我的儿童时代,在冬天里总是与野兔分不开。冬日属于农闲季节,雪落村庄,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毯。有人就背着自制的猎枪,装上火药和铁砂,跟着野兔的脚印在阳坡的硷畔上游走,正在觅食的野兔听见了动静,就趴在荒草下缩着骨子,听着猎人的脚步从身边走过,也就躲过了一劫。正在奔跑的野兔容易撞到枪口上,成了牺牲品,被猎人挑在枪杆上,在风中摇摇晃晃着回了家。三哥是曾经的猎手,冬日里天寒地冷,热烫的兔肉冒着热气,让我们这些孩子直流口水,要是能尝到一丝,便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味儿的了。
有风的夜,乡野的万物都安静了下来,生而原始的夜,没有了白日的遥不可及,伸手触及灵魂深处。自从村庄搬迁了以后,这个曾经叫史家河的村庄,已经没有了村庄的元素。只有河流还静静地流淌着,波澜不惊,没有了人烟,河岸边的野生芦苇在水边织密般疯长,它们成了河流唯一的荣耀。夏天里,一阵风来,青翠的芦苇群随风摇曳,鸟儿成群飞过,与温柔的乡野相映成一幅迷人的画卷。白露过后,季节的调色板,给爱美的芦苇自上而下换上了白色的冬装,风在芦苇间耳鬓厮磨,沙沙作响,这是乡野最后的密语。
我走在故土上,无论草木还是山川,一切是那么熟悉,故土史家河的风,是最忠诚的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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