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写作的当代性 | 邱华栋《空城纪》新书分享会后记

美体   2024-10-23 17:36   山东  

10月19日,作家邱华栋携新著长篇小说《空城纪》与文学评论集《现代小说佳作100部》做客良友书坊·塔楼1901,举办签售分享会。空城不空,心向何处?历史是有故事的,废墟也一样会开口说话。

邱华栋表示,《空城纪》构思了三十年,耗时六年写成,可以说,是自己三十年来的写作经验和人生经验的结晶。多年来,他收集了许多西域相关的历史资料,在“读万卷书”的同时“行万里路”,探访了多座古城,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废墟的前世今生。
“进入楼兰废墟的时候是非常感慨的,这座一千年多前的古城,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只剩佛塔基座,只剩高台上的墓葬和干尸。面对这样的空城,就会产生不绝如缕的文学想象。小时候,我去过北庭都护府的古城,在土里随便一挖,就能看到生满绿锈的箭簇和铜钱,只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未曾察觉内心对历史的喟叹,到了四五十岁,这种喟叹却忽然激荡出了回响。如今我置身空城,眼前是一片死寂,心中升腾起来的,却是另一种情感。那些历史人物的身影,忽然间清晰起来,变得亲切生动,变得浩气长存。”

作家邱华栋

《空城纪》的结构犹如曼陀罗般繁复优美,三十个短篇构成六个中篇,又以六个中篇构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围绕着六座古城,通过人和物的共同诉说,凝聚了汉唐时期的复杂历史,也体现出中古时期,中华民族的祖先们的顽强开拓进取精神和宽怀包容的气质。邱华栋感慨地谈到了喀什,谈到了几百年的古杏树,谈到了春天飘洒下来的杏花。这些如梦如幻,美不胜收的风景,是他的个人记忆,而他又将这些记忆赋予了书中的古人。他说:“《空城纪》看似是历史小说,但它实际上是一本当代小说,是用当代的眼光来看待古人,并赋之以温情。写小说要贴着人来写,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却是现实中有可能发生的,这样才能做到可读,可感。”
《空城纪》对女性角色的刻画和描写,非常立体生动,笔触中充满了人文关怀。邱华栋以汉代四位杰出女性的故事作为小说开头,他谈到:“传统历史叙事中很少有女性的身影,史书中关于她们的描写,只是寥寥几句,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我们对她们的敬意远远不够,更何况那些淹没在历史中的寂寂无名的女子。我希望女性可以从历史的苍茫阴影中探出身子来说话,因此在小说中进行了有意为之的写作。”
在邱华栋看来,21世纪的女性要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大的解放,以及更多跟男性对等的关系,这是当下的趋势和方向。他表示:“作为男性,我们也要不断自我批评和反思。”

作家高洪雷长期以来专注于西域历史的非虚构写作,作为本次分享会的特邀嘉宾,他谈到了地域书写,并表示:“戈壁和绿洲是新疆的底色,那里不长庄稼,却长出了文学,也长出了一批重量级的作家。究其源头,新疆正好位于远古丝路的要冲,这就决定了四面八方的文明都在此地汇合。除了高昌和敦煌有一批内地逃难过去的农民,另外四座古城的人口构成,都以来自于西方和北方的游牧民族为主。游牧民族的流动性,决定了文化的多元化,而多元化的文化,一定会产生有特色的文学。我认为,解读这个遥远而神秘之地的密码,就在这本《空城纪》里。”
高洪雷提到,丝绸之路从洛阳和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到敦煌,南边是阳关,北边是玉门关,玉门关往西走就是楼兰,楼兰往北走,就是空城纪里写到的高昌、焉耆、龟兹、温宿、然后就到了喀什。他指出:“《空城纪》实际是倒着写的,先写的龟兹、精绝、于田、楼兰、高昌,最后才写到敦煌,这实际上是佛教由西往东发展而来的道路。邱华栋用文字构建了一座金字塔,每一层古城都有各自的文化主题。他复原了这六座古城,来接续一段中断的文明。复原之旅,也是挖掘之旅、接续之旅。经过发掘,接续和复原,空城不空。”

作家高洪雷

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高建刚认为,现代派作家们都在探索长篇的结构,而《空城纪》的结构,是非常有创造性的。邱华栋曾言,这本书采取了“石榴”结构,在高建刚看来,除了结构,叙事也像石榴籽一样密集,其中又充满了丰富的想象。他引用了保罗·瓦莱里的现代诗《石榴》,用石榴来比喻作者刚健爆裂的思想,同时也提到了小说中的通感书写:“在小说中,不断地有各种乐器出现,这些乐器奏出的音乐贯穿其中。用乐器去抵抗兵器,在现实中是不可想象的,但这部小说做到了,音乐的声音掩过了刀剑的声音。另外,小说里充满了香料的气息,香料贸易是全球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丝绸之路上飘荡着香料的弥久芬芳,这香气同样也贯穿了历史。”


 石榴 

【法】保罗·瓦莱里


微裂的硬壳石榴,
因子粒的饱满而张开了口;
宛若那睿智的头脑
被自己的新思涨破了头!
假如太阳通过对你们的炙烤
微微裂开的石榴呵,
用精制的骄傲,
迸开你们那红宝石的隔膜,
假如你们那皮的干涸金色
耐不住强力的突破,
裂成满含汁水的红玉,
这光辉的决裂
使我梦见自己的灵魂
就像那石榴带着这神秘的结构。


(葛雷、梁栋 译)


“我们谈论历史的时候,会觉得古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但不论是古代还是当下,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空城纪》里的古人,正是因为这种人性而在文字中复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小说既是充满探索的艺术,又是客观反映当下的真实写照。”

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高建刚

作家东紫表示,阅读《空城纪》的过程中,不断地体会到一种沉重感,也就是孔子说的“不知生,焉知死”。在她看来,邱华栋用自己的方式让一座座空城复活、重生,所涉及的不是某个历史人物,也不是某个历史事件,而是长达两千年的汉唐历史。
“小说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描写,让我们可以感受到古人的生活和情感,从中了解那些尘封的,不为人知的历史。阅读这本书,很大程度上是知识性的阅读,阅读的获得感很强,而且是一种多重的获得感。你只有看到了生的繁茂丰沛,才能体会死的凋败荒芜。”

作家东紫

东紫认为,对虚构文学而言,时代仅仅作为背景存在,故事需要去贴合时代。但《空城纪》是用史实进行搭建,读者们从故事中吸收的是知识和记忆。不断转换的第一人称视角,附着于人和物之上,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待历史,也不断地连系起时空的转换。从书中的快意恩仇,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写作快感。多重绚丽的情感书写和高超的写作技巧,也再一次印证了邱华栋所说的“写作是一种高级的玩耍”。

中国海洋大学青岛现当代作家研究中心主任徐妍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发表了对《空城纪》的看法。她认为,尽管这部小说承载了作者的童年记忆,但空城之所以复活,之所以变得丰盈,其实是源于文本的当代性。就像克罗齐所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
徐妍强调,历史首先得是真历史。而对文学家来说,小说的故事可以是想象的、虚构的,但对历史细节的体察、对文化的重新认知,却是具有真实性的,从这个层面上,可以称之为真历史。这种对历史真实性的辨识,既要靠作家,也靠理想的读者。《空城纪》正是因其真历史的书写而具备了当代性。

中国海洋大学青岛现当代作家研究中心主任徐妍

在徐妍看来,近几年的中国文学创作,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一种“历史叙述的世界性”,从鲁迅的时代到今天,真正的作家都是具有世界性的。当然,现在的世界性跟鲁迅的时代也不同了,主要表现在作家和世界的关系、作家和读者的关系、作家和历史的关系,都具备了21世纪的从容、淡定、平实,以及谦逊的底气。这本《空城纪》体现了作家的创作目光和文学滋养,形式、艺术、精神兼具。从今天的语境来看,这部小说体现的,其实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互动性。多民族自有其复杂性,历史上有战争,也有征服,但最重要的不是战争,也不是征服,而是兼容和包容,这也是《空城纪》的叙事智慧。
“《空城纪》的历史跨度非常长,但它所讲的,不都是人和人的故事吗?小说是在写人,更是在写人性。书中对女性、对母性的描写尤其可圈可点,既有充分的尊重意识,又带有作者自身对美善人性的体察和理解。”
徐妍认为,从语言的层面上来看,《空城纪》可以称之为一部由诗人写就的史诗,其金字塔结构贯注了诗歌的精神,它是有诗魂的。“诗人未必是先知,但可以更细腻地体察世道人心。”
“邱华栋这一代作家是经历了20世纪的文学遗产的,但到了今天,环境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此刻邱华栋对‘空城’的唤醒,包含着对文学遗产的重新认知,也包含着对自己的重新认知。而唤醒之后,则是新的出发、新的重建。《空城纪》不同于以往的历史叙述,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才构成了真正的21世纪的历史小说叙述。”
青岛文学馆馆长臧杰认为,边疆书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题材,它建立在陌生化的基础上,而边疆的吸引力来自于陌生的情境。天然对不熟悉的事物感兴趣,这是每个人心中都潜存的情绪。臧杰谈到:“我觉得边疆书写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其中蕴含的家国性。以绘画为例,四十年代那一批画家,吴作人、常书鸿、孙宗慰、董希文、庞薰琹……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就是边疆题材,这些作品最根本的意义不是边疆,而是家国,其内在的肌理和方法,是通过边疆去寻找家国,也是对中国精神的寻找。回头看这些画家的代表作,除了实地历史情境,他们其实是真正进入了一种状态中,心境、方法和手段是统一的。文学创作同样也是如此。”
臧杰提到了青岛文学馆策划推出的“重顾先锋文学四十年”系列活动,并表示,这次活动同样也是在探讨方法论。在臧杰看来,邱华栋对边疆题材的处理,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回到他的历史语境是很自然的。从源头上来看,邱华栋的早期写作,贴有“新生代”的标签,但跟诗歌界“后朦胧派”“现代派”的泾渭分明不一样,在小说领域,这个标签是交叉模糊的。臧杰指出,作为“新生代”作家,邱华栋的写作,带有美学差异化,与他此前的“先锋派”又有区隔,这跟他做记者时期的都市观察也有关联。他的叙述场域,他的写作方法,其实是带有明确的断裂性和文学史意识的。

青岛文学馆馆长臧杰

“一个作家要通过自己的方法进入时代,建立自己在时代上的个体途径,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代表性作家,建立自己的文学史标签。因此,作家的自我认知、自我判断和自我定位就非常重要了。邱华栋走到《空城纪》这一步,体现出了他个人的写作延续性。我不认为这部小说是历史写作,它更像是邱华栋之前写的武侠小说的延伸,是一个创作调试过程的结果。他在处理历史题材的同时,保持了方法上的现代性。这本小说中涉及很多历史知识,因此案头准备量也是很大的,我觉得,它更接近于博尔赫斯式的图书馆和考古学的写作,目的是唤醒沉睡,唤醒古城,也是唤醒他要召唤的境界。”
作家艾玛表示:“《空城纪》是一部鸿篇巨制,非常令人敬佩,因为做历史考证需要很大的功力。而历史写作又是不可能绕开虚构的,就算是《史记》中的内容,也一样有着很多无法考据的成分。对细节的想象和构造,不会影响大的历史事件,但可以更好地塑造人物情感。我从这本书里对人物内心的细腻描写,看到了新历史小说的写法,用这种方式把人物从历史的尘埃中召唤出来,可以丰富很多人对历史的想象,也会让我们对新疆产生热切的向往。”
作家艾玛
曾经繁华的古文明如流沙般消逝在时空的长河里,而在考据、想象和书写中复活的一座座“空城”,又何尝不是今人与古人的对话?历史风沙的尽头,并非一片断壁颓垣,在盛大又幽微的文学之梦中,总有姹紫嫣红开遍。
延伸阅读:
空城不空,心向何处 | 10.19 邱华栋《空城纪》新书分享会

良友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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