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4日,“解域——兴安水墨文献展”闭幕前夜,“退却还是探索?——先锋文学与文人艺术”对话沙龙在青岛文学馆庭院中举办。现代与传统,反叛与回归,关于文学和艺术的思考,继续推进,继续延伸。
沙龙对话实录
臧杰:2024年,恰逢先锋文学四十年。1984年,马原在《西藏文学》发表《拉萨河女神》,由此拉开了中国先锋文学的大幕。兴安曾是《北京文学》的副主编,在20世纪80、90年代参与了对先锋文学的持续推动。后来,从“新体验小说”到 “好看小说”、“类型文学”,一直到现在的“自然与生态”文学写作,兴安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推动者。
荆歌是60年代出生的这一批人中,传承和延续先锋文学探索的典型作者,他的写作体现了先锋文学对个体和存在的探索,也创作了很多重要的作品。他对故事、语言和气氛的营造,都是非常有趣味的。譬如发表在《大家》的长篇小说《粉尘》,追问的是“人要往何处去”“人要为何而活”,这是他致力于勘探的非常重要的生命维度,小说中葬礼的场景,又有一种对加缪《局外人》的戏仿。从这些写作手段也可以分明地看出荆歌在写作上的先锋性。
今晚的这场活动,其实也处在先锋文学四十年的延长线上。我们希望能通过对先锋文学四十年回顾的一系列活动,形成一次对文本和文学思潮的反思。包括这场沙龙的标题,也是在追问:自1984年至今,我们先锋文学的精神,究竟是退却了,还是在探索新的方向?
青岛文学馆馆长臧杰
兴安:刚才在青岛文学馆二楼展厅墙上的《中国》和《海鸥》两家杂志举办“1986年笔会”的通讯录里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大部分是我的朋友,其中不乏先锋文学作家。可以说,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这帮人,他们对先锋文学的那份执着,在这四十年里,撑起了中国文学的多半个天。这场沙龙的回顾和展望特别有意思,中国文学就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了现代性的转型,而先锋文学起到了引领和前沿的作用。90年代之后,这些先锋作家们又适时地对写作方式进行了一些修正和蜕变,才有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格非、苏童,还有孙甘露。我觉得,无论什么时代,文学都需要传承和创新,尊重经典,然后寻找文学新的可能性。这就需要我们去研究文学内部的发生和变化、走向和规律。通过青岛文学馆收集和保存的资料,我们可以了解很多历史的真相,了解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作家兴安
兴安与荆歌参观青岛文学馆
荆歌:中国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就谈不上有当代文学。其实先锋文学的出现,激发了很多人对写作的别样的热情。譬如马原的《拉萨河女神》一出现,大家就发现,原来文学可以是这个样子,我们固有的认知会受到颠覆。从这个意义层面来说,先锋文学对中国的思想界和文化界,是有着重要作用的。我们现在反对碎片化阅读,倡导经典阅读,但其实很多经典是通过碎片化才影响到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说它是经典,还是碎片,还是媚俗?其实是没有办法界定的。先锋精神对文学的影响,对思想的宽度和深度的拓展,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场沙龙的主题也引起了我的一些困惑。按理说,先锋文学这个概念,是与大众文学对立的,它不应该成为一种热潮,但恰恰是在20世纪的80、90年代,先锋文学受到了社会的普遍关注,而不知从哪一天起,它又悄悄地偃旗息鼓了。当下的先锋文学已经边缘化了,不复曾经的崇高地位,走在文学舞台中央的,都是现实主义,主流的评奖就更不用说了。曾经的先锋作家们,他们如今的作品里,那种先锋的精神似乎也已经消失了。但经历过先锋精神洗礼的写作者,即便回归现实主义,他们文学创作的质量,也必然是不一样的。所以先锋精神到了今天,它的意义可能不是那么明显和直接,但已经融化在民族和时代的血液中了。
作家荆歌
高建刚:归根结底,先锋文学是一个文学命名。在我看来,先锋文学就是当时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国内文学对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学习和借鉴,从而展现出了迥异于之前文学模式的创造性。无论什么时候,文学也好,艺术也好,有创造性才有价值,如果只是重复自己,重复别人,就失去了价值。
兴安和荆歌,一个是先锋文学的推手,一个是先锋文学的践行者,现在又都选择了书画领域,来作为创作的突破口,或许也正是先锋精神的一种表现。他们俩一个画马,一个画人,虽然描绘的对象不同,但呈现出来的审美追求是相通的。马的变形和人物的变形,从线条感和审美性上看,也是有相似之处的。通过他们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两人精神世界的距离。
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高建刚
臧杰:20世纪80年代充满着不确定性,因为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没有定位的,可以随着自己的想法而行,或者说,人的可能性的发展,就是不被定位的。从启蒙以来,现实主义文学一直在教读者“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先锋文学强调的是: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你要如何去拓展自己生命的可能性。先锋文学的退场,其实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被整个社会的思潮给消解掉了,因为在成功学的有形标准下,把自己作为标准的可能性已经降低了。我们要如何重回解放人性、实现不确定性、实现自我的样式?如何摆脱类型化,成为与众不同的自己?这就成为了一种新的挑战,也是我们当下要面对的文学问题。但如果缺乏了这样的语境,先锋文学就很难再得到一个长足的拓展。
兴安:谈起先锋文学有两点,对中国文学特别重要。第一是它为中国当代文学立起了一个新的标杆;第二是它在“伤痕” “反思” “改革”等文学潮流进入瓶颈期时,对传统文学的观念所做出的冲击,引发了一场变革。从文学史的角度来说,这个标杆和这场变革都是非常重要的。走过先锋文学这段路的作家,先锋的基因已经融入到他们的血液里了。他可以在之后的创作中转型或者回归,但先锋精神已经成为他们的态度和筋骨,所以,经过了先锋文学浸染的这批作家,他们的文学素养是不一样的,对他们后来的写作,对中国文学的走向和发展,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意义。
文学进入瓶颈期的时候,需要有一种冲击的力量,从内部发生嬗变,才能产生新的文学动力。从这个角度来说,当下的小说创作,的确让人不那么满意。文学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发展和创新。当它昏昏欲睡的时候,需要有一种新的力量让它惊醒。我非常期待80、90后,甚至00后这批作家,给未来的中国文学带来惊喜。
荆歌:文学跟其他社会层面的事情一样,也有一个休养生息的过程,不可能永远处于一种高潮的状态。现在有一种论调:当下的生活日新月异,每天的热搜榜都是不断刷新的,而作家,尤其是现实主义作家们,你写出来的东西都不如现实精彩,那还需要作家干什么呢?这种误解,一方面来自于读者对作家的误解,另一方面,也来自于作家自己对文学的误解。文学的价值和意义,不是追随生活,也不是描摹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它跟生活甚至是两码事。生活只是提供给作家一种写作的冲动和原材料,而小说是脑海中的图景,是心灵的演绎和风暴,当代艺术也是一样,它反映的是人类的脑洞,是无尽头的风景,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臧杰: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诗歌,首先要建立一个结构,创作过程中还要不断去调整,要离开读者的主视线,让读者的思维逻辑和作者的叙事逻辑产生错位,才能吊住读者的好奇,避免“看头知尾”。而这种阅读错位的产生,又会不断地产生新的挑战。但绘画和书法所具备的表达的直接性,以及快速抵达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书写。写作者随着年龄和状态的变化,通过艺术进入一种更直观,更有兴奋度的表现和表达,可能也是持续打通文学和艺术的路径。
杨志鹏:先锋文学本身就是一种攀升。当时的文学急需一种形式上的突破,先锋文学做到了这一点。从内容上来看,先锋文学表现了人们隐秘的内心世界。无论是形式和内容,先锋文学都顺应了文学发展的潮流。
作家杨志鹏
张彤:余华写《兄弟》的时候,臧杰写了一篇文章,叫《先锋的最后一碗拉面》,登在《青岛日报》上,大概意思是以余华为代表的先锋作家,已经不够先锋了。我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们刚开始接触文学的时候,先锋文学很有活力,作家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流派很多,变化也很多。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之前有一个真空期,所以先锋文学登场的时候,密度就特别大。现在的社会处于一种巨大的稳定中,但同样地,先锋文学可能也正处在一个酝酿期中,说不定哪天就喷薄而出了。
作家张彤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