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不做编辑了呗,开心很重要

文化   文化   2024-09-02 12:22   北京  

文前按:“有关紧要”是由明室Lucida出品的一档播客,专注于书和与书相关的一切,致力于邀请朋友们一起还原、搜集、探讨我们心中的“有关紧要”。本期节目,编辑绪军分享了他在镜中的店长生活,而在这份“松弛”生活的背后,也对独立书店的生存现状有了直观的感受。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坦诚、具体地讲述了离开拜德雅的原因、对做书这件事思考上的转变,以及重光成立前后的故事。



陈希颖:大家好,欢迎来到“有关紧要”最新一期,这期我请到了我们首位编辑中的返场嘉宾,当然在这一年之中他自己有很多变动,他的身份也有很多的转化。那就是我们新的出版品牌重光relire创始人、编辑任绪军。任老师之前的身份是拜德雅的编辑,也上过一次我们的播客。那任老师先跟我们的听众朋友打个招呼吧!


任绪军:“有关紧要”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重光”的编辑任绪军。


陈希颖:任老师现在正在长沙镜中书店做驻店店长,给镜中书店的海蒂女士“打工”来着。他每天在书店写的日记,包括他的生活都非常地有意思,所以我就被吸引到了长沙镜中书店,进行了一轮探访。同时我也非常好奇,一个新的出版品牌的编辑在书店会干些什么呢?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个背景,就是我们的海蒂女士现在为了养活书店,正在北京打工,每一个季度,应该是每两到三个月,她就会请一位作家、编辑、译者之类的过来,做驻店店长。那前一任店长是诗人丝绒陨,他结束了他的驻店工作之后,就轮到了我们的任绪军老师。诶,那就先从我们这个契机开始说呗~


# “重光”主理人这样来到镜中书店#


任绪军:为什么会来镜中书店做轮值店长,这其实还跟重光的第一本书蛮有关系的。重光的第一本书是《光从哪里来》,作者是远子。我们当时带着远子,做了一系列的活动,其中有一站就是在长沙的镜中书店,当时丝绒陨在这边做春季轮值店长。我们在这儿嗦粉的时候,丝绒陨突然给海蒂发了一个微信说,诶,你的下一季轮值店长找到了。我当时真的以为是开玩笑的,然后海蒂有一天就突然跟我发微信说,票定了吗?我说,啊,什么时候?但其实我坦白说,我在来的火车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去到这个地方,我能做什么?然后我能够给这个书店带来什么?我来的第一周,一直在观察,我认为还是能做一点点有价值的事情。


任绪军:比如我发现书架好像不是能够让读者很清晰地找到书,那我在它基础的书架分类上,又做了一些调整。包括你进门的时候会发现,右手边多了两个主题的书架,一个是女性主义的书架,另外一个是非虚构的书架。那我做的第二件事是,因为我平常会关注不同的书,这是做书的人可能会想到的一点,那我可能会在选书上面给他们带来一些我的想法。然后第三件的话,也是我觉得收获很大的一件事情是,因为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店里面,我就坐在窗边,然后观察来的读者,因为有些读者需要跟我交流,所以我也认识了很多不同的读者,甚至有些变成了蛮好的朋友。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会觉得自己好像给书店带来了一点点更活跃的东西,或者是让人和书店的关系更密切了一些。其实某种程度上我还是在以“做书”的思路来给这家书店做一些事情,包括它的重新整理、它的上架、新书的精选,再包括跟读者介绍书。


但其实有时候我也会犹豫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就是我觉得我们做书的人没有做过书店,然后会天然地以为这样子是更好的。比如说我以为把书架调整得比较清晰之后,让它重点更突出之后,这个书的销量会提升很多。但其实我在7月份看到了6月份的书店财务报表,总体上的营业额跟 5 月份的几乎没有差别。


陈希颖: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得要更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其实我为什么会被吸引到这家书店来呢?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在朋友圈发的那些非常个人化的驻店日常,比方说,你说你在书店学会了怎么去做第一杯咖啡,然后你说你特别喜欢在院子里看岳麓山的天空......这些东西特别打动我。刚刚我们聊了聊你给书店带来了什么,其实反过来也想问,你觉得书店给你的这段生活、给你带来了什么呢?


任绪军朋友圈的岳麓山的天空


任绪军:这其实也是我非常想聊的一个点。就是我觉得,其实我能给这家书店带来的东西十分有限,而且我做店长的时间也很短,就两个月。但这家书店带给我的东西,至少在我目前的认知里面,可能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非常宝贵的财富。特别是在做书这件事情上,因为我本人也不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我只是一个观察者,或者就是来协助做一些事情的,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突然发现,诶,让大家好像更自主一些,反而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第二个我觉得是读者们教会我的东西。有时候真的想不到,比方说有个人走进来,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买书。但是跟你聊过几句之后,他会对你的工作很感兴趣。比如我说我是做书的,我在镜中书店当轮值店长,那他就会持续地问你,诶?什么叫轮值店长?做书是什么?因为如果你说自己是编辑,那大家可能会理解你在做什么;但你说“做书”,他可能就不太理解做书是什么样子的。再比如,当我跟每个读者介绍一本书的时候,这个交流的过程其实让我对某些书产生了一点新的想法。


我就举两个例子。镜中书店旁边是一个党校,我们店在夏天是下午1点钟到晚上8点钟营业。那天已经7点多了,有一个公务员在这边的党校培训,晚上来镜中书店逛逛。我看他在书架前逡巡了很久,每一个书架基本都看了一遍,我就过去跟他聊了几句,说:你需要我帮你推荐书吗?然后我们就聊了一下。我发现他是喜欢诗歌,喜欢文学的,那我就慢慢地给他推荐了一些书。



在这期间我说,诶,有一本书叫《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也许这本书还蛮适合你的。他说,为什么适合我呢?我说,我自己看了这本书之后,对中国的基层行政有了一些新的认知,也许这些内容正是你需要的。他说自己刚好是研究这个方向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基层公务员。之后我又陆陆续续跟他聊了一些诗歌方面的话题,我发现他平时写诗,也对文学抱有很大的热情。聊下来之后我发现,哇,由书建立起的人际连接,可能会让你对一个人的职业底色展开新的想象。我们可能会天然地认为公务员就是什么样子,他一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然后说着什么样的话,但其实不是这样。来到书店之后,你会发现,透过书这一层的关联,你会看到一个更丰富、更立体的人。

我觉得这是书店带给我的新认识,这个认识是从书本之外得来的,但是它又是通过书所建立的人际连接生发出来的。这是镜中带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我可能永远无法回报它这一份情谊。我在这边认识了太多的朋友,各种各样的。比如说花花,她是做食品的,人也非常nice。我来镜中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花花做的清远鸡煲,特别好吃。另外有一个读者,她是英语老师,有一天下着很大的雨,她来到店里面,说晚上要请我吃饭。我说我请你,她说不行,晚上必须要请我吃饭。我说为什么?她说就是想请你吃饭。昨天还有一个外科医生来我们店,他其实来过两三次了,他一进来就说中午我请你吃饭。也是在办公室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才了解他做的这个职业。之前我会天然地以为,做外科医生应该会很辛苦很累。


我就问他:“你会觉得疲倦,很厌倦这个工作吗?”他说,没有,他很喜欢这份工作,“做手术就像是翻越高山,你一座一座地翻过去,这就跟自由攀登是一样的。”我说,诶!刚好我们有本书新到了,是讲自由攀登的。(《比山更高》)聊过之后,我觉得一方面自己交到了一些朋友,另一方面我对人的理解变得更具体。



我认为这些都是镜中书店给我带来的非常重要的影响,或者说补充了我人生当中的一些缺失,如果不是因为海蒂叫我过来,或者那天丝绒陨没有跟我开玩笑,可能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事情。


而且坦白说,我特别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镜中书店的院子里。如果有朋友来到长沙,一定要来这个书店的院子里坐一坐。我平常以为那个山是静止的,但在天气好的时候,因为有天空、云彩、光线的变化,你会发现这个山是在动的。这时我的心特别安静。而且,我之所以要做重光这个品牌,就是想让自己放松下来。现在我的工作伦理就是“松弛”,慢一点,再慢一点。我觉得这也是在镜中的一个收获,所以说,某种程度上,在“人”和“自然”这两个维度,镜中回馈了我很多东西。


#直面独立书店生存现实#


陈希颖:刚刚听你说了这么多,能感受到你非常享受在镜中的这段时光。感觉你每天都很充实,可能一天要发好几条朋友圈来抒发自己的感受。你之前也说,自己之所以可以保持这样享受的状态。是因为你其实并不需要对这家书店的盈利或结果负责,所以你才可以让自己投入其中。那做书为什么反而是一个比较紧绷的状态?因为我们必须要对做书的结果负责,但在书店里做一段时间的驻店店长,可能就不需要操那么多心。


任绪军:其实你刚才讲的这一点我觉得挺重要的。对我来说,这家书店不是我的负担,因为我不是它的经营者,某种程度上我是一个观察的人。我觉得海蒂做了一件非常棒的事情,她把这家书店交给我,然后说:“这家书店随便你怎么玩。”对,她是用的是“玩”这个词。


但在当时,我会觉有些轻率,因为我很担心,如果是一个“玩”的状态,万一哪天这个书店完蛋了该怎么办?不过之后我也理解了,她所说的“玩”,无非是让你把你的想法投注到这个书店里去。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发朋友圈,一来我确实很希望有朋友能够到这家书店看看,买买书或是做些别的事情。二来我是想记录一下,因为我每天都通过朋友圈来梳理自己干了些什么。然后我观察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我是在这家书店之外的,我是可以跳出来的。但我们的店长世林,他是很焦虑的。因为他每天要真正地面对财务报表。坦白说,在经济层面,书店的经营确实很困难,当然,我也真心觉得可以找到盈利的点。


现在我真正对独立书店有了理解。独立书店之所以叫独立书店,是因为它和书店的运营人或主理人是密切关联的。主理人会跟这家书店死死地绑在一起。像更小的一些独立书店,它的老板甚至是全年无休的。只要这家店还在营业,他基本上都在店里待着。他的生活,他所有的想法和感受,都是跟这家书店联系在一起的。但这个事情我做不到,我很难想象自己在一个地方,每天从早待到晚,重复做这个事情。所以,做了一个月店长之后,我现在真的很佩服所有做书店的朋友们,对他们怀着由衷的敬意。


#“编辑”书架:

用“做书”的方法“做书店”#


陈希颖:其实,正是因为你以一个体验者的姿态来到这家书店,所以才会觉得一切美好。把这样一种美好留在这个短暂的时光里,我觉得可能就够了。其实刚才我也挺想问你的,你说你是在用编辑的思维做一家书店。我之前也看到过类似的说法。日本有“选书人”这个职业,有的“选书人”会说他在“编辑书架”,他用了“编辑”这个词。那你觉得,你在选书或“编辑书架”的时候,你是怎么让这件事与做书关联起来?


任绪军:比如说,我们刚才进门,右手边就是“女性主义”和“非虚构”这两个专题的书架。为什么我想把这些书整理出来呢?因为在这之前,文学、社科、哲学等类型的书籍可能散落在不同的书架中。那很多读者可能会因此错过这些书。比如像你们做的《语言恶女》这种书,它可能会被归类在社科或者哲学里面,但其实它完全可以被拎出来展示。



因为我们做书的也知道,在这两年,女性主义、非虚构,特别是像关注我们的“附近”、底层叙事这类主题的书,都蛮受大家关注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类书专门摘选出来,而且它们本来就值得开辟一个单独的书架去展示。有一天,一个朋友过来买书,他把那个书架上第一排到下面一排的书基本都买了一遍,然后跟我说,这个书架上的书好像很有系统。我当时在整理那个书架的时候,确实在潜意识里是按照一个体系去放书的。你看最上面的那一排,它是偏理论类的,包括我为什么把《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摆在第一本?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个了解女性主义的起点,然后慢慢开始有一些理论,包括《性别攸关》《性权利》,再往后是波伏娃的一些书,因为它读起来更困难了。之后慢慢过渡到一些非虚构的书,包括讲职场的、讲母女关系的、讲女性情谊的,等等。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我觉得做书的思路是贯穿始终的。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真的有效,因为6月份和5月份的营收确实几乎没有差别,所以我还蛮怀疑这个思路的。但是,至少每天在店里面,我能看到一些变化。比如有人顺着那个书架把女性主义那一系列的书都买回去。这个时候我会觉得,也许起到作用了吧。






#“镜中夜聊”:

定格“此时此刻”的记忆#


陈希颖:你刚刚讲的那些,我觉得充分说明了你之前提到的另外一点,就是独立书店身上一定会带有书店运营人的印记。其实现在的镜中书店,就带有你的印记。不过你少说了一个你给镜中书店带来的、很具体的东西——“镜中夜聊”。


任绪军:来了之后我就想到,因为在重庆那边,包括在成都的很多书店,像匿名书店、野梨树书店,他们都会做一些公共话题的讨论,比如“重返公共生活”之类的。其实我觉得很多议题是非常值得去聊的,无论是经验层面的,还是关于某个主题的一些分享和思考。第一次夜聊是我和海蒂对谈,真的非常非常试验,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因为当时我们确实不知道该聊什么。那到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我们就越来越顺利。第二次夜聊的时候。镜中正好做了一个“挖矿漫画展”,我们就把策展人请过来做分享,因为他不是我们通常认知里的、从机构里出来的策展人,他们分享了之后,我觉得他们的人生经历太丰富了,整个氛围也非常棒。甚至我们聊到 12 点过,把嘉宾都聊走了。但现场还剩下两个朋友,也是画漫画的,一个叫易达,一个叫大圣,他们两个人还留在店里继续聊。第三次夜聊在6月29日,我们请了胖达叔过来聊教育这个话题。当然这个话题确实很吸引人,我第一次在镜中同时段见到那么多人,把店塞得满满当当的,包括我们刚刚上来的这个螺旋楼梯都坐满了人。那我觉得,可能我的工作慢慢地有了一些效果,但这个经验纯粹是我从在重庆、成都参加过的那些活动中移植过来的。如果从营收层面上讲,其实镜中夜聊的影响不会太大。但我觉得更重要的一点是,也许镜中夜聊会给这家书店带来一些气质、一些灵魂,或者提供一些让读者更能和书店互动的渠道。


陈希颖:因为平时做活动,基本都是嘉宾在台上,读者在台下这样一个形式,其实这两者之间是比较有距离感的。但你刚刚讲的“镜中夜聊”的模式,其实让我一下子想到成都的那些独立书店。因为我也拜访过很多书店,他们经常是这种模式:一个嘉宾到这里来,我们就随便抓一个书店,然后一起聊聊天,包括匿名书店、野梨树书店,大家都是这种活动方式。除此之外,嘉宾可能会在成都很多的书店都巡回一下,大家是没有距离的,可能嘉宾坐在中间,然后大家围在他旁边,一起去聊某一个话题。这个活动形式会让人特别珍惜一种即时的感受,把这种感受留在记忆里就够了,所以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一个形式。


任绪军:虽然这些书店和空间所探索的这个活动模式难以维系,但我觉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如果“镜中夜聊”能够做到100期,我想书店可能会有一个很大的变化,也许这个城市在某些非常细微的层面上也会有一些变化,那我觉得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吧。


我特别喜欢镜中一楼墙上挂的那句北岛的诗:“镜中永远是此刻”。我觉得这句话对于这家书店来说真的蛮重要,或者说对于每一家书店来说都很重要。比如说,这个空间就是处于“永远在此刻”的这个状态里,在“那一刻”的“那个感受”,那种距离感,或者是那种距离的减少或消失,我觉得这种状态太重要了。


#离开“拜德雅”的原因:

“某天,突然意识到我做的书自己看不懂”#


陈希颖:总结得非常好。“镜中永远是此刻”。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做店长这件事情和你之前的选择,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关联,所以我就想把时间点回溯一下。上一次你接受“有关紧要”采访的时候,还是“拜德雅”的编辑。然后其实在去年10月份,你差不多就已经从拜德雅独立出来了。不管是业内的朋友还是很多读者,都挺好奇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回溯到那个时间,让所有人很震惊的一点是,你开创了一个挺新颖的模式在做“一个人的出版”。那在当时,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任绪军:你是指为什么从“拜德雅”独立出来,然后做“重光”这件事情?


陈希颖:我当时觉得很突然,你觉得突然吗?


任绪军:是挺突然的。因为对于我来说也挺突然的。


陈希颖:是吗?因为我跟你聊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四五月份吧?当时好像还看不出来你有任何独立做书的意思。


任绪军: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来聊这个事情。做出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是非常突然的,我是在去年国庆节前后开始陷入非常大的精神危机中,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橡皮筋崩到极致了,我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当时的那种感受,就是突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了,好像在一个临时流的状态中,那原因是什么呢?我会觉得有以下几点吧。第一点,就是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做的好多书我都看不懂。这个事情让我非常非常地震惊。我就问自己:我在做什么事情?我如何去传达我在做的工作?它跟我的心思,是一致的吗?我有没有说欺骗人的话?我说的“看懂”的意思是,我大概知道怎么跟我的读者、我的朋友们来传达我做的这本书,我至少能对自己写的每一句文案负责。那当我察觉到“我看不懂”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就非常震惊。


第二点是,我突然发现我们之前在拜德雅做的很多书是偏理论的,或者是偏哲学的,当然我这个说法肯定不太公允,只能是针对我自己而言。我内心依然非常喜欢拜德雅这个工作室,我也依然觉得前同事们都非常非常优秀。但我仍会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工作是在为学术话语生产体系服务,而这个东西在我这边是不成立的。因为我觉得这项工作应该由学术界或者专门的学术机构来完成,而不是小型的几个人的工作室。而且,我本来就是因为拒绝做学术,所以才来做出版的。我把出版当成一个实践,或者借用项飙那句话,是“把自己作为方法”。那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发现我之前做的工作好像和自己最初的愿景背离了。


第三点是,某种程度上,从重庆大学出版社出来之后,其实我还是处在一个比较紧绷的状态里,每天都要面临“这个工作室能不能生存下去”的问题,这个状态对我来说影响太大了,甚至还影响到了我的家庭生活,通常的情况是,我已经回到家了,但还在处理工作。这个事情太糟糕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是那样子过活的?而且还活了好几年。我觉得非常非常疲惫。


陈希颖:你的那种紧绷的状态,可能是因为需要面临一些盈利上的压力?


任绪军:对,那几年里,我感觉自己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想怎么快速地推进一本书。但其实这里面有个非常大的矛盾。另外一个层面是,当你想到你要去招人,你有新同事进来,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想到大家的工资该怎么办?那种焦躁的情绪长期累积,橡皮筋崩到极致的时候,它就“啪”得断掉了,你会对你这几年做的工作产生怀疑,想把一切推倒重新来看。


所以在当时,我说自己要重新出来做出版的时候,包括我当时去跟前同事们沟通这个事情的时候,大家都很震惊,说,你怎么了?你会不会是抑郁症啊?还是怎样的?其实不是的,我真的只是在发现这一系列事情之后,想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很快地投入到另一种做书的工作中。去年整个国庆节期间,其实我就在做一件事情:就是通过跟妻子对话、通过独自反思,翻来覆去地琢磨过去的工作。想明白了之后,我当时就给自己立了一个原则:慢一点,再慢一点,松弛下来。


当我做了这个决定,并且跟同事们完成了一系列工作交接之后,我感觉整个人好像重生了。我可以用这个词吗?感觉好像升华得比较高,但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状态。说到这里我都有点激动,我手都在抖的,确实是这样。


从拜德雅出来之后,有一次杨全强老师就问我要不要去南京参加一个同行交流会。其实我当时很尴尬,我说我要从前一份工作中离开了,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新的身份去介绍我自己,他很震惊,之后他就说,要不你就用新的工作室的名义来介绍自己。我当时其实已经想好了新工作室的名字。


陈希颖:当时就已经有“重光”这个名字了吗?


任绪军:对,因为我出来之后,答应杨师傅要去南京的那个活动。但是因为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过了段时间之后,我很快就想好了名字,就是现在的这个。


陈希颖:你这个名字来得挺快的,我们的还想了蛮久的。大家都觉得“明室”跟“重光”还挺配的,哈哈哈。


任绪军:对,虽然我对自己之前的工作方法、工作内容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甚至试图推倒重新来,但我对“做书”这个事情本身是不怀疑的。其实当时我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首先肯定是从我已有的这些作者里面去找选题。像我现在出的“重光”的两本书《光从哪里来》和汪民安老师的《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都是我在拜德雅的时候就已经在做的选题,但我只是觉得,在我离开拜德雅之后,再来做这两本书可能要更切题一些,或者对于我来说,至少是一个起步阶段的很大的帮助。



#“我想让我的选题跟现实发生一些跟密切的联系”#


陈希颖:可能你从来没有这么坦诚地去讲过这段经历,所以所有人都非常好奇。因为大家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你出来以后的转变。你现在做的书,跟以前在拜德雅做的那些学术社科类型的书,几乎是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比如重光的第一本书是远子的原创小说。然后第二本是汪民安老师的书,多少跟之前的书有所关联。但看到内容之后,大家就知道这本书并不难,它就是一个访谈集。所以我就很好奇,这些稿件为什么一开始会在拜德雅?


任绪军:我非常非常乐意来讲远子的这本书,其实《光从哪里来》是经历了两个不同的图书公司、两任编辑之后才转到我手里的。在第一家出版公司的时候,这本书已经临近出版了,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停下来。第二次又是因为那个出版机构自身的问题,所以也做不了。


书稿到我这里的时候,其实远子可能已经绝望了。因为我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可能把一个小说交到一个做哲学、做理论方面书籍的编辑手里。他当时也跟我说,能出就出吧,出不了就算了。我当时还在拜德雅,其实也很没信心,我说,我确实没有做过这类书。但是我看了稿子之后,就跟同事们说,你们来决定这个书要不要做。同事们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所以我就打算做这个书了。因为我确实被远子的书稿冲击到,或者说被唤醒了某一部分意识吧。我之前做很多理论类的书,我会觉得那套语言、那个逻辑、那个方式好像是很棒的。但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会觉得它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熟悉的那套话语体系。用理论去理解世界,和你在实际生活当中去思考或者看见某个事物,我觉得这是不太一样的。


陈希颖:所以你会不会觉得,对于你而言,小说是更好的一种表达方式?


任绪军: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特别是远子的这个小说,他写乡村、写县城,但把那种“田园诗”一类的东西全都剪除掉了。我当时就举了例子,塞尚画的《圣维克多山》,就是一堆石头堵在你面前,你必须要去看这堆石头,你要从这些石头里面看出它的棱角、锋芒、质感,或者硬度。那远子的这个小说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它就是在我面前摆一堆现实的石头,特别是它里面讲到的教育问题,包括其中的第一篇小说,是一个关于高考的辩论。我想让我的选题跟现实发生一些跟密切的联系,哪怕它是一个纯文学的选题。所某种程度上,不是我帮远子出了这个书,而是远子帮我找到了一个方向。远子的这本《光从哪里来》,其实暗中决定了我要做“重光”这个品牌。



更巧的是,因为我之前在想品牌名,想了很多,也跟朋友们聊过。我还跟我们的老朋友、“刀锋书酒馆”的江凌老师,一起想了好多名字,什么“阿莱夫”之类的。有天晚上,我跑到江凌的书店,我们就在店里面把他们的书架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很好的名字。然后有一天早上,我就坐在我们楼下的那个肯德基吃早餐,抬头一看,结果看到我们楼下地铁站的名字就叫“重光”,我说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然后就用了这个名字。



陈希颖:这个名字的来源真的简单,哈哈哈!


任绪军:对,然后我要出的第一本书还叫《光从哪里来》——然后在“重光”后面,我又加了一个法文单词“relire”。这个单词的前缀“re”其实就是英语里的“re”,它又在那个法文单词里重复了两次。并且“re”作为前缀词,有“重复”的意思,那刚好不就是我做的第一本书《光从哪里来》?我跟远子说,天呐,我一定要用这个名字,任何人都阻拦不了我。所以我会觉得,不是我去做了这本书,而是这本书让我做了新的自己。我觉得这本书对我的意义,比对任何一个读者的意义都更为切身。



#“做书”,

本质上是要建立人和人的连接#


任绪军:有时候我真的非常感激。要不我再讲一下这个故事吧。我特别感谢能够做汪老师的书,对我来说,如果“重光”能够生存下来,那汪老师的书可能是让重光活下来的第一个契机。


陈希颖:咱们远子的这个书现在已经几刷了?


任绪军:一刷还没卖完。但可能快卖完了。


陈希颖:反正应该是迟早的事,因为我听说这本书的首印也挺高的。像汪老师的书现在已经加印到第三次,应该马上要加印第四次了。可以说,这个成绩对于一个新品牌而言是相当成功的,因为品牌成立时间也没有很长,去年11月才刚刚成立。所以,你怎么看待你获得的这个好的开始?


任绪军: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非常非常感激我所遇到的这些作者,包括能够让我去认识这些作者的朋友。另外我一直会说的一件事情是,“做书”本来就是“做人”的。我不是说道德修养层面的“做人”,而是,借用海鸥的话来,“做出版”就是在“做出版关系”。我觉得“做书”本质上是要建立人和人的连接。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做了汪民安老师的学生的书,那么和汪老师合作的想法也是蛮早就萌生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契机。之后,有一次在北京图书市集,我就约汪老师见面。在聊天的过程中,汪老师说,我的书已经排到很多年后,都已经签出去了。然后他提出,如果做一个访谈,然后集成一个集子,这样可不可以呢?我当时一听很兴奋,就说我愿意尝试一下,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些年学者的访谈,其实蛮受大家关注的。


陈希颖:访谈确实是更好读的一类书。


任绪军:一方面确实是好读,另外一方面是,我梳理了一下这些年读过的访谈,包括项飙和吴琦的对谈,最近推出的鲍曼的访谈。我觉得访谈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窗口来了解这个学者,能让我们从那个好像固若金汤的、持续循环的学术生产话语体系中跳出来,去看这个学者。很多记者在做访谈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带着某个特定的学术背景,那么在访谈的过程中,你其实会看到作者有一个很即时的反应,而这个反应可能不在他预料之中,可能还是一个现场的思考。我觉得这一点是很宝贵的。所以,当汪老师跟我说了出访谈集的想法之后,我很兴奋。我真的太幸运了,我遇到了一个非常非常认真、用心的作者。汪老师把稿子交过来时,那个目录结构就已经很妥帖了,基本就跟现在正式出版的目录结构一样。




陈希颖:相当于他也在做编辑的工作了。


任绪军:妙就妙在,我是在访谈里才知道汪老师之前是做过编辑的,至少是好几年的编辑。在他整理自己的书稿的过程中,这种经验其实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他把稿子交过来的时候,内容结构已经非常清晰,而且他自己也做了很重要的编排,并修订了里面的文字。当时拿到这个稿子的时候,我就说,哇,我一定要出这个书。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自己相当幸运。


陈希颖:其实之前这个书还没出的时候,你就跟我讲过,说《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这个书名就能让这本书卖好几万本。但我非常好奇,整本书里并没有这么一句话,其实这个书名是从访谈里面“造”出来的。所以我很想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书名的?


任绪军:这个书名不是我想的,是汪老师自己定的。然后这个书名,其实是那本访谈的总结。汪老师一直在思考亲密关系的问题,但他所谓的“亲密关系”是比较宽泛的,并不局限于两性之间,而是可以包括同性之间、朋友之间、父母之间的关系。可能这些年,他慢慢意识到亲密关系是一个延展性的概念。而在英语的语境,包括我们当下的语境中,亲密关系往往指的是两性关系。所以我觉得,他其实做了一个蛮重要的工作,友谊呀、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呀,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当时还在拜德雅的时候,我其实是拒绝“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这个书名的。我跟汪老师说,你还有一篇访谈叫《人有不去做的潜能》。一说到“潜能” ,大家就会想到意大利思想家阿甘本。我说能不能就用这篇访谈的标题做书名?汪老师说,如果用这个书名的话,这本书可能不太好卖。当然汪老师也跟我讲过,他希望这本书能够被更多人拿起来。所以他真的是从一个编辑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陈希颖:真是个很厉害的编辑。


任绪军:他说,如果我们都不能让这本书被更多人拿起来,那你也不可能指望把它的内容传达给更多人吧?那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其实证明他的考量是对的。我在豆瓣上看了很多评论,很多读者说,自己之前压根不知道福柯、布朗肖、阿甘本、德勒兹是谁,但是因为他们看了汪老师的这本书,所以想要再去了解一下这些哲学家的书。我觉得这就是做书的意义所在。


任绪军:然后我想聊聊“重光”的第三本书,是何大草老师的书。他人生中的第一篇小说就收录在这本新书里面:《夜行者:从荆轲到铸剑》。他 1994 年开始写小说,到今天已经 30 年了,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在重要的期刊像《人民文学》《十月》上面发表过作品,并且在当时,他的作品也是被很多人讨论的。但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的书没有被更多读者看到。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乐府”重新发现了何大草老师,包括出版何老师当时的新作《春山》、之后的《隐武者》,以及把他之前的作品拿出来,重新再版。某种程度上讲,《春山》让读者再一次看到了何老师,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时刻。坦白说,我能做何老师的书,也跟“刀锋书酒馆”、跟江凌有莫大的关系。我忘记是哪一年了,反正就是春节前,我在书店里待着,在书架上偶然看到一本书,就是《隐武者》,因为它的封面还挺吸引人的。我当时拿起来,随便坐在吧台那里,一下子就看进去了,看了20 多页,欲罢不能。我说我得赶紧回去看看这个书。好巧不巧,回去之后我就感染了,开始发高烧。我大概是在发烧期间把这本书读完的,整个人处于双重的高烧之中。一个是病毒造成的身体上的高烧,另外一种是精神上的高烧,因为我读了一本闪闪发光的小说。之后我在豆瓣上给《隐武者》写了一个评论,我说,在我读到的当代文学作品中,我认为这本书大概可以排进前五或前十。在别人看来,这个评论可能非常夸张。





但这部小说,无论是在语言层面,还是在故事立意层面,真的都很厉害。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很激动,在豆瓣上也能看到我写的短评。我当时把那段评论复制给了至少十个朋友,我跟他们说,你明天一定要去读这个书,然后这个书如何如何好,就是一个很狂热的状态。但是我当时并不清楚这本书的作者是谁。甚至在“刀锋”读到这本书的时候,一开始我还以为作者是三十出头,后面才意识到,哇,原来他很早之前就发表过作品,还出过书,只不过这两年才重新被大家看到,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认识这个作者。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会那么快地认识何老师。在我基本确定要离开“拜德雅”时,当时在成都有个活动,跟江凌他们一起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刚好燕姐到了。


燕姐是他们的老板,江凌就跟她介绍我,说我现在做了一个新的图书工作室,我读过何老师的书,而且给何老师的《隐武者》打了很高的分。但是江凌没有跟燕姐说的是:我给《春山》打了很低的分。燕姐说,诶,正好何老师有一部系列的历史小说,可能想出版。我当时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来七八本书,就是以前我们能看到的那种系列书。我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宝藏。因为我很喜欢《隐武者》,我对这个作者很期待,以至于我当时非常唐突。因为当天下午我要做活动,第二天是星期天,所以我就跟燕姐说,星期天下午我能见到何老师吗?当我真的遇到好东西的时候,那种激动的感觉就会直接流露出来。


燕姐说,你太着急了。我说,那星期一下午可以吗?她说,要不你重新再找个时间吧。因为燕姐可能感受到了,我当时太狂热。她说,要不你冷静冷静?但我回去之后,越冷静,越是想要认识这个作者。我就跟燕姐约定,我出来做“重光”这个品牌之后,会密集地出差,那我的第一站就是成都。之后那天下午我就见到何老师了。我见到何老师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我俩坐下来促膝而谈的时候都没有寒暄,感觉彼此已经认识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似的。甚至我跟何老师说我很喜欢《隐武者》,但是我不喜欢《春山》,以及我为什么不喜欢《春山》。何老师跟我说,我知道你给《春山》打了很低的分。


然后我当时就拿出一个本子来,说,何老师,我听燕姐说你有一系列的历史小说,我们来把书名列一下。他说他现在年龄也大了,也写不太动。只是他早年有一些中篇的、写历史人物的小说,有没有可能做一本集子?听他讲完后,我说我非常有兴趣。对,我看里面有一篇小说写得非常精彩,主人公叫卞先生。


然后第二篇写鲁迅,第三篇写李广,第四篇写荆轲刺秦。这些听起来好像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但是何老师在后记里面也讲了,他说当现有的评论不能去呈现他所想象或认知的一个人的样子时,他需要用叙事、用小说的形式去书写、重现这个人的生命,哪怕是这个人生命之书的最后一页。


听完之后我就说,我一定要做这本书。我觉得何老师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作者。他当天晚上回去后就把书稿发给我了。我当时在双流机场旁边的酒店里,特别兴奋,心说我要赶紧睡觉,明天一早起来,我就要看这个小说。


第二天在双流机场的候机大厅,离登机还有1个小时,我就打开电脑开始看何老师的书稿,我当时还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何老师。我在候机大厅,特别急,差不多把小说的三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看完了,我觉得,天呐,写得太好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能让我遇到这样一本书?我当时就跟何老师说,我决定了,我要做这本书。基本上在出差期间,我就把合同整理好发给他了,回来之后很快就跟他签了合同。


真的,我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作者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他们能够信任我?虽然我之前也做了很多年书,但我做的书和他们的书很不一样。而且我是独立做一个新的图书品牌,这个图书工作室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说是前途未卜。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愿意让我来试一试。我到现在也没有问过他们这个问题,我大概也不会去问他们,总之,对我来说,真的很幸运。


陈希颖:你刚刚一直在讲幸运,其实我觉得当作者遇到了解他、喜欢他并且能够理解他作品的人时,这也是他的幸运。我会觉得你跟何老师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彼此理解的两个人。他可能会碰到别的编辑,可能对方会开出更好、更高的条件,甚至那个出版公司更大,给他的服务更好,但是他未必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理解他作品的人。


任绪军:对,有时候我觉得是这样的。坦白地讲,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比较坦诚的人,特别是出来做“重光”之后,我给自己立了一个硬性的规定:在跟作者、译者、朋友们交流时,我不能夸饰,也不能把自己的因素代入过多,不能给他们造成一些虚假的判断。当然,有时候我也控制不住了,但是我会尽量让他们感受到,我是在十分真诚地和他们沟通,哪怕这个选题、这本书谈不成。我希望对方是在冷静考量的情形下做决定,而不是基于一种狂热的状态把书稿交给我。但我确实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聊重光的工作,因为我觉得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有想好,可能我刚才讲的很多东西都是经验或者情感层面的。


#用极度的真诚,化解难免的摩擦#


陈希颖:你尊重了你内心的选择,我会有这种感觉。其实你应该很早就想做原创,包括你特别注重人和人之间的连接,你会从这种交流、交往中得到乐趣。其实我很好奇,因为我也做过原创,而且还做过挺多的,我也跟很多编辑,比如丹妮姐,聊过做原创选题的一些困难。她会讲,当这一年过去之后,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她和她作者的关系。这一年下来他们心中是没有疙瘩的,是没有芥蒂的。毕竟人和人之间,除了有相互理解、相互合作这种很真诚的交往关系之外,也会有一些矛盾摩擦。你会怎么看待这些呢?


任绪军: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坦白来说,目前我和作者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复杂,一切都很顺利,重光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困难。那在我的想象或者认知里,我觉得跟作者的相处,其实就跟与任何一个人的相处是一样的。无论这个关系有多紧密,一定会遇到关系出现裂痕的时刻,对吧?不管是因为对某一个选题有意见,还是因为一些插曲,比如我们会经常听到这样的事情:你做一个原创选题,已经把它做到有一定的市场度了,或者是已经把它做得蛮好了,推出去了,结果最后它被别的出版机构挖走了。我觉得一定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陈希颖:对,其实你讲的这些已经是出版过程中比较后期、比较大的一些事情了。但其实我想聊的是一些很小的摩擦,比如你们对书名的意见分歧,你们对封面效果的犹疑,甚至细化到,比如你现在要和作者一起共同创作,那么在此过程中,你们可能会有想法不一致的时候,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处理?


任绪军:我明白你的问题了。我以前不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包括现在也是。我会不停地输出,然后有时候过于狂热。但是现在的我就会努力地倾听。比如说封面——这也是让我吸取教训的一个地方,我非常喜欢我的设计师左旋,他一开始给《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做的封面是比较试验的,我当时说,要不先给汪老师看看,看完之后如果他有修改意见,我们再一起来改。之后我就意识到,汪老师看完那个封面之后可能不太满意,他当时应该非常失望,可能会想:你这个人做书怎么做出来这么个东西?确实,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也不会接受那个封面。后来我就跟左旋说,以后做封面,我们先自己定下来,然后再拿给作者看,再去请其他朋友来看。万幸的事情是,虽然我们会有摩擦,但我会很坦诚地跟他讲,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把这本书做好。当然我也必须承认,在做原创选题方面,我确实缺乏经验。我会先把这个前提讲清楚,再来一起解决问题。那到后面这个封面呈现出来的效果,我觉得是OK的。所以这也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经验。


陈希颖:你有点像在重新开始学习。


任绪军:真的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陈希颖:但你做的其实相当好,因为你在和作者交流时,一直都保持着极度的坦诚,其实不是所有的编辑都能做到这点。


任绪军:我现在会极力地避免给作者造成幻觉,特别是在和年轻的作者交流时。汪老师跟很多人说过,绪军这个人好像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当然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和汪老师是熟人,有时候我会比较固执,他就在电话里直接和我说,绪绪,你这个人太固执了。因为你知道我有时候会有点强迫症,比如我觉得那句话、那个句子的表达,是不是换个词会更好一些。然后你会看到,“重光”的封面的设计其实是统一的,除了护封不一样之外。


陈希颖:其实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你说了我才发现。你真的打算以后就延续这种设计吗?就是一个宽腰封,然后大部分的设计都集中在腰封上面。这个我还挺震惊的。


任绪军:因为汪老师之前的很多书都是精装,然后我用了很久时间跟汪老师说,我要做平装书,我做的书就是这个样子。汪老师一开始特别不喜欢那个护封的形式,就是那个高腰封的样子。那我就用了很久时间跟他商量。但是我猜,汪老师现在应该也没有太接受这个设计,如果汪老师听到的话,幸好汪老师应该不听。(笑)但是汪老师就说,绪军啊,你这个人太固执了。但其实我是有长远的考虑的。我不是随随便便做了这样的一个封面形式,包括我们内文的版式,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文字书的版式,但这些都是我和设计师调试、打样了十几版之后才定下来的。


陈希颖:连版式都会固定下来吗?开本也会吗?


任绪军:我们有两个开本,但内文的版式是相对固定的。当然,个别的书可能会有特别的形式要求,那是另一说了。但是封面形式确实跟设计师打磨了好几版。所以,我特别感谢我的设计师左旋,和我们排版的工作人员,像刘西,谢谢他们愿意和我一起来尝试。我就记得很多次打电话,汪老师都会说,绪军啊,你这个人太固执了。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会跟他解释。其实他当时特别担心这个书最终的效果不会太好,虽然我也没和汪老师确认过,但是我猜想,当他拿到样书之后,应该算比较放心吧。所以说在封面设计上会面临这样的摩擦。包括像现在书出版之后,因为它还蛮热门的,能够尝试做一些活动。一开始我跟汪老师要了他的日程表,问他要不要做一些活动。因为汪老师以前是不为自己的书做活动的。他之前出席的很多活动,都是为了别人的书、别人的事情。直到去年,他在“守望者”那边出了很多书了,“守望者”希望能请他做一个活动,他才去南京,而且是推迟了之后才去的。


一开始,汪老师当然是蛮拒绝这件事的,后面可能是汪老师觉得我一个人特别不容易,所以就答应做活动。我觉得这就是一人图书工作室特有的优势,当你跟作者沟通的时候,作者可能会觉得:你一个人应该挺不容易的。所以他想帮帮你。


任绪军:但在做活动的过程中我才意识到,汪老师的年龄已经比较大了,他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能精力上顾不过来,但这是我不具备的经验。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是发生了一点点摩擦的,但后来我觉得,汪老师说的是有道理的,他认为自己不太擅长在公共场合讲自己的书,觉得让读者们去读他的书就好了。我明白了之后就会主动减少去书店分享新书的这类活动。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互相了解、互相理解的过程。


陈希颖:根据你刚刚讲的这些,其实你已经把之前编辑可能会踩的坑都踩了。其实作者跟作者之间真的非常不一样,但很多编辑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比如作者喜不喜欢做活动?擅不擅长在公共场合发言?做这个活动对他的书是否有助益?我觉得这些问题都是编辑要去思考的。


任绪军:昨天我还跟何大草老师打电话商量,因为《夜行者》这本新书马上要出来了,老师你愿意做做活动吗?何老师就说,哎呀,就不要让我们这种老头子抛头露面的,我就想用所剩不多的精力好好写书。我欣然同意,就说,那挺好的,就不做了。我顶多给他安排成都和重庆这边比较好的朋友一起来聊一聊。


陈希颖:你讲的这些,其实我觉得所有的编辑都经历过。有时候我觉得,其实编辑跟原创作者之间是很特殊的一种关系。因为你们既是利益一致体,但同时,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有想法,你作为编辑也需要对他的作品提出建议,所以这里面存在一种张力和摩擦。那编辑对作品的掌控应该限制在什么程度?毕竟作品是作者的,他对内容可能有很强的掌控欲,但译者对译作的掌控欲就不会这么强……


任绪军: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之前会听你、还有丹妮的播客,也会看你们写的相关工作经验,但是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没法儿谈这个问题,因为我还没有这种经历。


陈希颖:其实我想说的是,一个原创选题是编辑和作者一起去完成的。在这个时候,双方必须达成一种默契,就是所有的选择都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做出的,当我们面临一个好的结果或一个坏的结果的时候,不要说这是其中某一个人的原因。这是我特别想跟作者达成的一种默契。


任绪军:你刚才说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曾经看过的那些出版人的传记和回忆录。我觉得,可能每一个出版人都会面临这些问题。


陈希颖:都会。海鸥也说,做出版就是做“出版关系”,把“关系”和“人”放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有的编辑做原创选题,TA会想要逃避的,尤其是他们可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或者说他觉得那个状态非常不舒服。嗯,我遇到过蛮多这样的编辑。


任绪军:对,我理解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一直跟别人说我是一个i人,但其实,当我想要聊一个事情、觉得能聊、而且能聊开的时候,我倒不畏惧或者不排斥跟一个陌生人交流,其实我是一个对陌生的人与事都保持好奇心的人,不单单是对我的作者好奇。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目前做“重光”的一大动力。


#整理心情再出发:

“慢一点,再慢一点,大不了就不做了”#


任绪军:上次在南京的时候,丹妮就坐在我旁边,她说,做出版到底是做“人”的出版还是做“市场”的出版?按照我目前的设想,我觉得我不想把自己和作者的关系,看得过于的重。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一个理想状态。因为坦白来说,我之前在“拜德雅”时,就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看得过于重了,或者说,“想象”得非常重,而那个“重”已经到了我无法承受的程度。


我觉得,当你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很重时,你去处理自己和TA之间的具体某件事情,看待问题的眼光以及处理方式都会变得不一样。所以现在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实在不行就算了,松弛一点,大不了就这样吧,慢一点,再慢一点。这几句话,每天都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陈希颖:我想把话题继续回到重光上。刚刚听完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想说的是,在中国的出版体系里,如果你真的要做纯粹的“一个人的出版”,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就像虽然你说自己目前在做一人图书工作室,但其实你有很多合作者,比如封面设计师,还有排版的工作人员。然后你还要把书送到出版社,走三审三校的流程,包括领书号,请出版社帮我们做一些手续之类的。像我们公司,也只能做到产品出厂,然后再由出版社的发行部门帮我们把书发到各个书店、网店。


其实我在日本的时候,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出版社。因为日本没有CIP书号这些东西,哪怕是书店,出版人都是独自去跑的,甚至在出版人的办公室里,都有书店来回的退货,包括一些残破的书。这些残破的书都是出版人自己补好了之后,再一家家地发给书店。这才是真正的“一个人的出版”。


但是像重光这样,做到产品出厂,然后由出版社发行,我觉得可能是会是一个独立出版公司惯有的模式。当这个公司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面临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任绪军:好像目前没有困难呢。


陈希颖:我还以为你会想说一些比较琐碎的事情。


任绪军:那倒不会,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的上一份工作,就是把自己陷在了琐碎的状态里。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所谓的琐碎的事情。因为当你的时间、你的精力,都在应付一些琐碎的事情时,你其实很难全身心地投入到书稿里。至少现在我不会让自己这样了。我可能会说,慢一点吧。以前,我属于那种人,比如今天有个事情来了,那我今天不解决掉,我就睡不着觉。


陈希颖:嗯,这个其实是很有问题的,我现在也在刻意地让自己慢下来。


任绪军:这个处理方式对我们做书的人来说太重要了。我们总要有个“重要”“次重要”之类的分级方式。我现在都不这样分级了,而是会跟自己说,没关系,就算你不做那件事情又怎样呢?比如说有一个媒体来找我,说你今天必须把这个东西给我。其实你会发现,就算你第二天给TA也没什么关系。


陈希颖:所以我真的觉得你的改变特别大。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一年前的完全是两样。


任绪军:你今天不是说我瘦下来了嘛。其实某段时间,我的白头发疯长,头两侧白发特别特别多。然后有段时间我很焦虑,其实我以前感受不到焦虑,也没有白头发。我的前同事们看到后,就说,你现在焦虑什么呀?你这头发都白成这样子了。其实我很难去讲自己在焦虑什么,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我没有跟自己和解。这话听起来可能很心灵鸡汤,但确实是那样子的。我出来做“重光”,特别是来镜中之后,我发现自己头两侧的白头发都减少了。


陈希颖:真的,对。


任绪军:而且,虽然从我的朋友圈来看,我每天的状态好像闲人似的,但我依然在做事情,而且我发现自己效率变高了。我突然想起来,刚刚你说的困难其实是有的,但我觉得这可能不仅是一人图书工作室的困难,而是所有的出版人都面临的困难。就是你会发现,书的宣传和营销点是很难找准的。或者说,我们的宣传没那么有效。这也是我头疼的问题,所以现在我想要去找一些不同的朋友,一起想想在传统的图书营销方式之外,还没有别的营销方法。从去年到今年,大家一见面就在聊整个图书市场有多低迷,这固然是一个困难,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困难,对不对?不论这是自我麻痹,还是自我和解,我的态度都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昨天和一个记者朋友聊,他说,你有没有投资啊?有没有人要给你投资啊?他当时跟我讲了四个字“自给自足”,我觉得他讲得好实在。确实,现在的我可以自给自足,我可以养活我的公司,我的公司就我一个人,而我背后,是我的家庭、我的作者、我的设计师、我的排版人员。


陈希颖:你没有像别人一样卖了一套房子然后做书吗?(笑)


任绪军:哈哈哈,你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一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当时我们刚从重庆大学出版社出来做拜德雅,当时需要大家一起筹钱,而我正好想买一把电动牙刷。然后我就说,要不暂时不买了吧。之后我把这个事情发在了豆瓣上。当时我记得很清楚,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做书的朋友姚颖,她现在在重庆大学出版社,她就在这条动态下留言,说,不至于吧,你做书都做到这么困难的程度了吗?其实没必要让自己过成那样子。如果你的生活都已经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了,那我觉得就不要去做书了。或者你先去做别的,赚一笔钱,然后再来做书。那我从“拜德雅”出来的时候,坦白讲,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钱,更多是家庭的支持。因为我们不需要为房子的事情发愁,这是我的另外一份幸运。我们双方的父母,不仅在物质上支持我们,也对我所做的事情有一种“不理解中的理解”。尤其是我的父母。


陈希颖:父母现在还没有理解吗?


任绪军:他不是说不理解你,他当然知道他的孩子很优秀。我母亲是喜欢夸奖我的一个人,她只是不知道做书是在做什么,因为我母亲是小学毕业。还有我的妻子,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性。我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表扬过她,但我真的觉得,如果没有她,可能就不会有我现在做的事情。她理解我,帮我分析情况,包括我对人的感知,都是通过和她聊天逐步建立起来的。总之我觉得,做出版这个事情也不是一定那么必要的,因为我希望做书是赚钱的。对,如果重光哪天不赚钱了,我绝对不会做下去了。


陈希颖:这点讲得非常重要,其实我也是这个感觉。如果哪天真的因为做书,大家都陷入生活窘迫的境地,咱们就没有必要做了。讲起来可能有点悲情,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我觉得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觉得让它默默消失就可以了,不就是经营失败嘛。咱们做这些书出来,重要的还是要把书卖给读者。如果真的不能卖了,读者不需要了,市场不需要了,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其实也没有意义了。


任绪军:刚才我们讲到,“做书”也是一门生意,这一点和它背后的价值或拔高的那一部分,其实是并不冲突的。比如说,我现在做“重光”这个品牌,首先是对我自己负责,其次要对我的作者、对我所有的合作方负责,然后就是要对我的家庭负责。我需要这些书。为什么我说赚钱很重要,把做书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很重要,是因为需要秉持这种思路,然后才可能赚到钱,让我的作者拿到钱。特别是我们要知道,对于青年作者来说,一笔稿酬是很重要的。你知道当远子跟我说,《光从哪里来》是他有史以来稿酬最高的一本书时,我真的特别感慨,这一点其实是出乎我意料的。我觉得首先要把生意做起来,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论及我做了一本好书、做了一个很好的作者,只有这样子后者才成立。所以说,如果现在你要让我把房子卖了来做书,那我不会做书了——除非我有好几套房子,卖一套也无所谓。


陈希颖:我觉得总归能活下去。因为其实这公司主要就你一个人。


任绪军:上次我们是不是聊到,我说,做出版做不下去,我可能会去挑小面。


陈希颖:啊,好像有说。


任绪军: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我知道,挑小面挑好了之后大概每天能赚多少钱,那远远比卖书的收益好太多太多。但挑小面也真的很辛苦,挑小面也有挑小面的乐趣。我这样讲其实是非常不公允的。因为,当一聊到工作的时候,我们可能希望自己说,我在享受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乐趣,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我愿意为它付出我的时间。但我当然知道,我们有很多很多朋友,其实是被工作虐待的,或者就是不得不去应付所谓的“狗屁工作”。


汪老师的《亲密关系的核心是友谊》里,有一篇很重要的文章,叫《我希望所有人不劳而获》,当然这是一个很乌托邦的理想状态了。但我觉得里面有一点挺对的,他说,去做一些创造性的劳动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意义感和价值。当然这样讲的时候,有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过于精英的想法。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做所谓的“创造性的工作”。


但是我觉得,如果你都不开心了,那就把这份工作放弃掉吧,除非这样会让你和你的家庭活不下去,那是另一码事儿。这种情况就不得不忍受了,对吧?如果我明天都吃不了饭,那我也得去忍受。但如果你还有选择余地,那就辞掉,难道明天天就不亮了吗?总之我想多聊聊这个话题,但又怕节目上线之后大家的评论。我知道我们很多同行,特别是海鸥,是相当喜欢这份工作的。当然,我也喜欢这份工作,但我确实也觉得,如今要说自己喜欢一份工作,其实是相当困难的,这也是一个莫大的幸运。


陈希颖: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能做书还是挺幸运的,虽然其中也有很多不开心的部分,因为毕竟是工作,但凡是工作,它就会带来这些东西。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绪军:我感觉“有关紧要”应该是出版业的同行们听得更多一些,所以我得先声明,我没有任何资格来指导别人,或者给别人灌输一些教条式的、鸡汤式的东西。但我觉得,我这一段时间的经验,也许会有朋友需要吧。我想说,真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让自己松弛下来,难道明天天就不会亮了吗?大不了就不做了呗。开心很重要。


陈希颖:嗯,你这个结尾很好,我觉得升华了。我们还是应该开心地做书,也能开心地工作,虽然可能大家越来越觉得,工作和开心之间是矛盾的。那最后,能不能请你推荐一本镜中书店的书?


任绪军:一旦到了荐书的环节,我脑海里就浮现出来一堆书。我真的非常推荐《语言恶女》这本书,我在镜中已经补了一次货了,第一次是5本,这次也是5本,在独立书店中,一本书能达到这个销量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我老早以前就关注了这个选题,而且这也是我想去做的选题。当然我知道,这个书后面你们来做了。在镜中书店,我们做了一个女性主义图书的专架,然后大家会觉得,哇,怎么出了这么多女性主义的书?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努力,还有很多很多好书没有被引进。我觉得《语言恶女》这本书,不论是对当前我们的女性主义认知,还是对我们的生活认知,都是一个很重要的补充。因为它从语言学的角度,去分析我们的日常用语,比如人称代词中隐含的权力结构和社会关系,而且坦白说,在学术书里,这本书也蛮好读的。所以我真的诚心地推荐这本书。 



陈希颖:这本书基本上不存在读不懂的问题。你刚刚推荐得很好,我还想补充一点,其实这本书主要讲了英语中的性别偏见这个问题,虽然它只分析了英语,但是,如果你把其中的一些现象、观点对应到中文语境中,就会发现相似的例子其实俯拾即是,这个现象其实是在一个巨大的厌女文化环境中生成的。所以这本书不仅仅与语言学有关,它也促使我们反思身边的厌女文化。当大家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思考一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中文里有什么词语已经不是它原来的意思了。我最近忽然看到,小红书上有人说“遗孀”这个词是不可以乱用的,我之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任绪军:我之后会看看那篇帖子,确实,我没意识到你说的这个问题。


陈希颖:那今天我们就分享到这里,非常开心大家一直陪伴我们到现在。谢谢大家的收听,再见。


任绪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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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10月17日(周四)
15:00-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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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20日(周五-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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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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