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家20岁的出版品牌告别我们
文化
2024-10-31 12:46
北京
“各位书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本新书。三辉已经于去年10月底起停止经营,这之后我们努力将有望付梓的书做完,《碳民主》是最后一本。希望它如三辉以往的出版物一样,成为求知者理解世界的有用的思想资源。”昨天,三辉图书正式官宣“停运”的消息在豆瓣、微博等平台引发热议,这家创立于2003年的图书品牌终于在20周年之际与读者挥手作别。其实,三辉的离开早就有迹可循。近几年来,因为种种不可抗因素,三辉图书的出书频率逐年下降。2021年新书预告中的39种书,最终只出版了11种,创始人严搏非称之为“一个悲剧”。2022年6种,2023年7种,2024年3种,这样的节奏更像是在努力交付所托,给译者、编辑、读者一个交代。在2022年新书预告中,三辉“插播”了一则合作方征集,坦言自己是“一家几乎没有出过畅销书的出版公司(不是不想)”,希望寻找独具眼光的选题机构、踏实靠谱的合作团队。这份新书计划预告了26种待出图书,结果只有6种顺利出版。对于一家手握众多外版书版权的出版机构而言,这样连续性的“悲剧”注定是难以为继的,如今看来,寻找合作方的愿景也落了空。为何三辉近年来出书越来越艰难?显然不是团队有意躺平。在前两年的新书预告中,三辉都给人以一种“只争朝夕”之感,加紧“填坑”以往思想书系的同时, 也在努力推进对于女性主义、动物福利、弱势群体生存状况的思考和讨论,哪怕年年惨淡,但团队仍然怀抱期望——“总不至于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一般徒劳无功”。当很多出版机构都在追求“重版出来”时,三辉却面临着愈来愈严峻的“初版出不来”状况,以至于去年11月起专门在微信公号开了一个专栏,推送那些出版无望的书稿书摘,让曾经的努力不至于全然虚掷,“思想即使无法付印于油墨,也能让它自由散发光辉”。在2008年的季风书园保卫战前夕,严搏非曾经接受《新民周刊》记者的采访,此时三辉已经出版了200多种图书。在采访中,他坦言“自己不研究畅销书”“公司的图书基本上不能赢利”,做这些书主要是“与我对未来的悲观想象相关”。作为一家不追求畅销书的公司,三辉能够生存至今,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也说明有一群追求自由智识生活的读者在默默支持着它。在国内的出版品牌之中,三辉图书是相当低调的一家。一位读者回忆了她对三辉的第一印象,——“第一次知道三辉图书应该是在书展上。跟其他热热闹闹的摊位比起来,三辉的摊位显得尤其干净和寂寞。在一众彩色中,它是黑白的,书的选题冷门,封面设计朴素,除了书,没有过多的装饰和介绍。它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之后,就停下来了,静静等待。这种克制感打动了我。”没有固定合作的出版社,出版品牌的标识也并不显眼,很多人可能并未留意到很多经典著作都出自三辉,比如《极权主义的起源》《乌克兰拖拉机简史》《如何抑止女性写作》等,也并未意识到它是国内最早引进安伯托·艾柯、尼尔·波兹曼、安·兰德、托尼·朱特、普里莫·莱维等重要作家的出版机构。打上三辉鲜明品牌印记的,主要是一系列书系,如剧场和戏、左翼前沿思想译丛、现代人小丛书等。长期关注思想史领域的读者,一定都从三辉系统引进的思想资源中获益良多。从汉娜·阿伦特、普里莫·莱维、叶礼庭到刘绍华、钱永祥、徐贲,三辉是在有意识地为国内读者点燃一些政治启明的光亮。近年来,在动物福利、女性主义、能源政治等前沿领域,三辉也都早已筹划良久,积极布局。早在2018年时,三辉的“女书系”就已经箭在弦上,预告了《违背我们的意愿:男人、女人和强奸》《不重要的生命:印度全球代孕的代价》《喀布尔的地下女孩》等多种直面敏感议题的著作。然而,迄今为止“女书系”只成功出版了一本《如何抑止女性写作》。2022年3月,行思、鹿书两家出版品牌同一天宣布告别,并以新行思、惊奇文化的身份另起炉灶。两年多过去了,这两家新品牌都已经走上了新的轨道。这也让不少读者怀抱三辉图书涅槃重生的希望。然而,行思团队的出走源于投资方资金链断裂,鹿书的终结是与出版社的合作破裂,两者都可以通过更换合作方来解决,三辉的新书“难产”,更多是一种出版理念在当前环境下的“日暮途穷”。前几天,在接受《中国出版传媒商报》采访时,接力出版社白冰直言“现在是我从业近40年最难的时刻。”在这样哀鸿遍野的行业环境中,注定将有越来越多的出版机构告别我们,而且很可能不会再有重生的希望,正如一位读者所言“寒冬中总有冻毙者,区别只在于,你有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让我们再最后重温一下三辉的出版理念——“三辉图书,一家出版公司。关心时代的精神状况,关心被淹没的历史,关心人的自由与权利,想为这个未知的世界留存一些思想,也想为当下的生活提供有益的思考资源。”虽然品牌已经不再,但它所秉持的这些熠熠闪光的理念,已经随着600多种图书,散播到了无数读者心中。在读者每一次重读之时,三辉都会一遍遍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