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毕业了。她回家考公，没成功。最近她开了一间自己的店铺，客人可以去自制一个玩偶。我决定去一趟那个县城。
文：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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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正式毕业一年前，超过一半的同学都办理了退宿。不管你是考公考研，还是就业创业，都不再和学校产生连接。然后，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神秘，单从朋友圈，你很难知道大家究竟在做什么？朋友圈只有美照和幸福的生活照，除了这些，别的不值一提。
有时候我会想，难道只有我对前途感到焦虑吗？我的朋友圈很少有人会抒发表达情绪的内容，尤其是关于伤感的，EMO伤感是会被嘲笑的，会被打上无病呻吟的标签。所以当我看到一些带有情绪化的朋友圈时，我会感受到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甜椒就是这样被我注意到的，那条朋友圈是：“前一天晚上发烧了，今天还在考试。”
在这之前，甜椒已经很久没有发过什么朋友圈了。她过去是一个很爱分享生活的人，新买的裙子，吃到的美食，自己的美照，还有一些深夜emo瞬间，而这条朋友圈陌生得不像她发的，因为我对于她的近况一无所知。
我和甜椒在大一时就认识了。那时我们都加入了学校辩论队，每次打完比赛，我们就会跟部门的一群朋友出去喝酒唱歌，通宵达旦，等到六点学校开门，再一起回去蹲守在食堂大门口，成为第一批客人。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有时没有酒局，我和甜椒还有另一个好朋友，就会买来酒，在宿舍一个鲜有人上下的楼道，坐在楼梯上，聊天喝酒，将烟头插在一个个啤酒罐里。
大二课程繁忙，忙不完的各种小组作业，没时间再去混迹酒吧，我和甜椒的联系也就渐渐淡了。
再次和甜椒熟络起来，是我拍摄短片作业。剧本里有段尺度较大的戏份，找不到女演员愿意出演，甜椒被我盯上了。虽然她是播音主持专业，但甜椒大胆明艳，做过剧本杀里的DM，擅长情感本，对于情感的把控非常充沛，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胜任女主。找到甜椒之后，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通宵拍戏，接近零度的天气就穿一条单薄的裙子，带妆时间近乎一天，对此甜椒都很没所谓。拍摄结束后，我和甜椒的联系又慢慢淡了下去。有时候在校园里看见她，她还是打扮得很好看，精致美丽，印象里我很少看见甜椒的素颜，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直都是自信美丽的状态。
看到那条朋友圈之后，我去看了看她的微博。那时我才知道，消失的这些天，她经历了考公，她自嘲自己肯定是陪跑，最后的确没考上。我很难想象甜椒这样性格的女孩去当公务员。
没过多久，甜椒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宣传她在老家县城开的一家自制玩偶店。她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创业了，尽管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店铺。我鼓起勇气跟她说，想去看看她。
这个县城离成都很近，从火车站出来，打车不到10分钟就到了她的店铺。甜椒穿一身蓝色的套裙，看上去很宽松，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她就说很抱歉没有化妆，因为上班的时候需要带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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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过属于自己的玩偶吗？
自制玩偶的第一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玩偶外皮。可供选择的种类不一，有兔子，也有小熊，还有大象，基本就是各种动物的样子。甜椒说，浅色的动物更好搭配衣服。你选择了一个白色的小熊。
下一步是给它填充棉花。店里有一个小小的棉花填充机器，这也是店铺前期投入成本中，较大的一笔开销。你将娃娃的四肢分别套在填充的管道上，依次进行棉花填充，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手感，选择要填充多少棉花。
接下来，缝制娃娃才是难点。你要根据针脚，将娃娃的后背给缝起来。这需要细心和耐心。你完成了缝制，并将一个小小的录音器放了进去，这是娃娃的心脏。按动它，可以进行录音，时长不限。唯一的问题是，录音的内容只能保留一段。你可以反复收听录下的一段内容。如果不小心误触了两下，便会重新开始录制，上一段录音也随之清除。
最后，给娃娃挑选好合适的衣服，穿上以后，就开始输入它的专属身份号码，取一个属于她的名字，并标明清楚它归属于谁。某种程度上，这规避了一段亲密关系分道扬镳时，娃娃的归属问题。
娃娃到手的那一刻，你会有一种这是自己孩子的感觉，于是在心里发誓，要将Ta放在床上最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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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自制玩偶店之前，甜椒的考公以失败告终。作为人生的一次尝试，她并不后悔，但考公始终不是她心中所愿，这主要来源于父母的期待。首次失败后，父母跟她说，安心在家继续备考，直到考上。但这一次，甜椒断然拒绝了。
这个玩偶店并不忙，只有周末才会有点忙。为了填补空闲时间，甜椒找了一份探店博主的工作。日常工作就是去提前约好的店里拍视频，拍完回去再完成剪辑，然后再将店里的团购挂到视频上。这跟她大学时的专业课程很一致，所以工作起来相对轻松。
违背了父母意愿以后，她不再那么安心地住在家里了。而且因为探店的工作，回家会比较晚，父母的担心也是一种负担，她生出了搬出去住的念头。有了收入以后，她迫切地想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只是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甜椒和现在交往的男朋友感情很稳定，两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即便目前来说，父母依然希望她和男友都能拥有稳定的工作。
有时候她想，她今年刚刚毕业，人生就好像被按下了加速器，交往稳定的对象，结婚生子，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连自己未来真正想做什么都还没有考虑清楚呢，怎么去过稳定的日子？她也不想去过那种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
甜椒大学的几个室友，目前都没有留在成都工作，各自蜷回到自己的城市。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较高的租房生活成本，迫使她们暂时性地撤退到了老家。但大家也都不太满意现状，想着毕业以后，还是要去成都的，但成都真正适合的工作又少得可怜。
回老家之前，甜椒和她的同学面试过自媒体公司，都失败了。她说，很多公司招她们进去就是为了让她们做娱乐主播，有的公司会诱导大家“擦边”，在直播中需要彰显自己的身材，这样才会有大哥大姐刷礼物。更为复杂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公司只是为了骗大家签约，赚取其中的违约金，哪怕每天直播时间再长，无人刷礼物也没用，保底工资虽然开得很高，实际上很难拿到。
甜椒自嘲说，播音主持专业的尽头是娱乐主播。这个当下炙手可热的职业，甜椒并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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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制作自己的娃娃时，甜椒一直拿着手机在处理工作。抖音审核错误，将她的视频误判了违规，这将一定程度上影响她视频的流量。收到这个通知后，她一直在和审核员据理力争，类似这样的问题不时便会发生，所以即使不上班的时候，她也会拿着手机处理相关的事情。
这个玩偶店也不是甜椒一个人的，她还有个合伙人，是她之前工作过的剧本杀店老板，县城第一家剧本杀店就是她开起来的。
甜椒从大一开始就在这家剧本杀店做兼职当DM，这个角色相当于一场游戏的主持人，和她所学的播音主持专业也有所契合，没想到一份兼职干了四年，她和老板的友谊也建立起来。当老板得知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合适的店铺在出租，她第一时间联系了甜椒。
这是一栋商业楼，位于高铁站附近，大约40平米，年租8000元。甜椒说，这个租金即便在县城也算是捡了漏。租下铺子后，她们开始商议开一家怎样的店铺。之所以是自制玩偶店，因为那个老板之前去其他城市做过一只娃娃，这种亲手缝制娃娃的体验，让她很着迷。而且这个县城还从未开设过这样的店铺，二人合计了一下，营业了。
县城整体的消费水平有限。玩偶店的定价是一只玩偶98元，款式随意挑选，可以现场任意选择小衣服，不做任何隐形消费。这个价格不算高，一是因为消费的受众主要还是学生，太贵也没人会来，二是因为她们怕麻烦，算不清楚账目，干脆就以整价的形式出售。不过，客流量还是相当有限，主要集中在周末，售卖最多的时候，也从未超过5只，还有一半是通过剧本杀店介绍而来。
店铺开了三个月，每次进货的时候，她们几乎都会把盈收的钱花光，甚至还要补贴一点。甜椒还比较乐观，眼见着客人越来越多，每周平均也卖出十只娃娃了。
我离开这个县城时，和甜椒在街上散步。我问她未来是否考虑再来成都工作，她告诉我，应该会的，她还是很想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县城的机会太少了。当初选择播音主持，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只不过，现在她想不依赖家里，自己攒一笔钱，继续学习主持，学成以后再去各地接一些活动。只有奔波起来，她才觉得生活是真实的。
最近，有一个小妹妹找上门来，希望在店内租下一个角落，卖她的谷子。谷子是二次元衍生出的相关产品，包括海报、徽章、手办、玩偶等。谷子也是他们的精神食粮。她说她18岁，刚上大一。
图片都由采访对象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