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人督导 / 猫猫(倪颖杰)
主持人: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晚上的活动主持人,我叫子皓,我是听人,我的手语名字是(手比L指脸上酒窝),希望大家可以记住我的手语名字。欢迎大家来到“聋人与城市”系列的第一场活动,由成都野梨树提供场地,主办方LOOKFOR与结绳志一起组织。我们有三场对谈、一个工作坊在野梨树,还有一个攀岩工作坊在另一个场地。今天晚上我们的活动,将由三位聋人和听人嘉宾以“为什么一个城市需要聋人电影节”为主题来进行分享。
今天这场活动由不同的身体状况、不同的障别的朋友同时参与。我们会有现场的字幕、手语翻译,也有声音,有不同的信息表达方式,也希望大家可以选择自己舒服的方式来接收今天晚上的信息。希望我们度过一个开心的晚上。
首先有请第一位来宾郑小三老师作主题分享。他会介绍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聋人电影节。有请郑小三老师。
郑小三:大家好,我第一次来到成都,很高兴见到大家!
首先非常感谢主办方邀请我来这里分享有关聋人电影节以及我个人的经历。我叫郑小三,这是我的手语名。我作为一名聋人导演相关影视制作,目前在上海徐汇区业余大学做老师,曾经是聋人电影节的创办人,也是上海静之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我们公司的公众号是“青争场”。今天我分享的主题是怎么聚焦聋人电影的创新与合作。
为什么城市需要聋人电影节?
首先,作为聋人,我要和谁合作?和听人吗?创新不应该仅限于聋人社群,而应从社会的角色去思考创新。我们应该与各个领域合作伙伴一起努力,共同推动聋人电影艺术的创新和发展。我接下来会跟大家进行一系列的讲解和展示。
郑小三自我介绍PPT。图源:郑小三
这是我的自我介绍。2012年,我在上海戏剧学院和徐汇业余大学联合开办专升本听障班就读,这是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学校开设新增了微电影的课程,我对电影的兴趣非常大,包括创作编剧、拍摄、剪辑、设计等等方面。我们学校十分支持我们毕业作品《声边》这部微电影,学校和公益组织一块找了各种各样的资源,找了专业团队一起合作,从而让中国聋人的电影梦可以变成现实。
我们开始做的第一部作品就是以聋人生活为主的故事,这个故事由听人团队为辅进行改编,参与剧组整个过程、拍摄、剪辑、宣传设计等环节。最后这部影片在上海、香港、北京等地进行过展演,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习到了很多方面的知识,同时也在我心中种下了聋人电影的种子。
有一天我组织举办沪港聋人电影交流会的活动,看到香港聋人导演分享很多聋人导演的作品,我就撸起袖子开始干,学习聋人题材的剧本、拍摄和制作的知识技术。我们通过招募组成了一个聋人群演和制作团队,还自己出资还拍摄制作了一个手语MV,就是刚刚看到的《单身情歌》手语版,把这部作品提交也在英国领先的、最有名的聋人电影艺术节投稿,配上了英文字幕。没想到这部作品入围了,我们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高兴,最终我们还获得了一个“最佳艺术短片”的奖项。得到了这个奖项意义很大,因为我代表中国的聋人团队,这是我们整个团队的付出的结果。我们跟国际上的聋人制作水平比,技术还不是很成熟,但没想到成功了。当时基本上是名扬天下,因为中国一度只有我这一位聋人导演得了国际大奖,而对方国家已经有了很多聋人演员、编剧、导演、制作人,我就向他们交流学习。
接下来我们看一下国际聋人电影节的展出地区。
多伦多、西雅图等都有举办过聋人电影节,欧洲的德国、法国、慕尼黑、罗马,这些城市的聋人电影节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活动。
亚洲板块里,东京、台湾、香港都举办过国际聋人电影节,印度也有。中国大陆呢?中国大陆是不是也可以有这样的电影节?当时我就在想,他们可以,那中国大陆也一定也可以举办聋人电影节。从零开始。这个思考一直在我脑海里——培养那些青年聋人的创作才能,让他们的才华更好能够向公众展示,向更广泛的听人社会伸出援助之手,让聋人群体受到注意,从而对社会包容产生影响。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的创意就这样诞生了。
我在没有什么资源的情况下就就开始做,招募了一些热心的聋人和听人志愿者,还有一些听人导演、评委也愿意做支持,这样我们形成了一个组织一起共事。这件事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努力,当中遇到了很多困难,处处碰壁,但我们还是坚持了下去,克服了这些挫折,最终在2018年9月21-23日在上海成功举办国际聋人电影节,并取得了巨大成功!
这是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的手语(见海报)。在当时这个时期,我们的作品向全世界征集了80多部作品,其中选了50部作品放映,包括奥斯卡获奖影片《沉默的孩子》也非常支持我们的活动,给了我们这部影片授权,其中很多是国际上首映。
我们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宗旨是想用电影与艺术的力量来促进社会包容。
第一届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参展影片。图源:SHIDFF
聋人电影展有三天内放映活动,我给大家简要介绍一下。当时我们全世界各个艺术组织机构,有名的聋人艺术家,出席我们电影节的阵容代表着当今国际聋人文化的顶尖人物。世界上两大国际聋人电影节,英国聋人电影艺术节Deaf fest和法国聋人艺术节Clin d'Oe节的的创始人都来了,而且担任了我们的评委会的评委。我们的嘉宾来自欧洲德国,俄罗斯,日本,北美和南美,他们或者是电影制作人,或者是表演艺术家,或者是研讨会主讲。当时我们的选题,选一些作品最重要的目的,设置影片有获得奖项,还有请评委组,同时也还有聋人的艺术家,电影的评委组是听人合作,以合作的方式来选择这些入围放映的电影。
这个活动给聋人带来了什么呢?
过去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或者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迷茫:我自己的技能应该从哪里发展呢?许多参会者,特别是聋人表示,这是他们永生难忘的一次盛会。通过我们的活动,中国聋人群体通过电影和艺术的力量,让更广泛的社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样就可以更好接受自我表达,树立榜样增强自信,社会上也可以增加一些连接,促进聋听合作。
这些年,作为聋⼈导演和影像拍摄者,我经历了许多挑战和成⻓。从个⼈创作到建⽴⼀个充满活⼒的聋⼈团队,我⼀直通过影像展示我们世界中的重要声⾳。影像不仅是⾃我表达的⽅式,更是提升聋⼈群体关注和理解的⼯具。我们制作了许多短⽚,展示了聋⼈的艺术才华和独特视⻆,同时推动社会对聋⼈群体的接纳。
青少年的聋人电影人和艺术家,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中国梦的拥有者。通过组织聋人电影节,我们相信可以实现过去认为不可能的事。这些经历坚定了我支持和培养后辈的决心。我不仅分享经验、提供培训,还鼓励他们探索商业模式,寻找可持续的发展路径。尽管财力支持有限,但大家的热情和努力必定会带来积极的成果。电影节不仅是公益活动,也是我们对生活和未来的责任担当。
电影节本身也是聋人群体终身学习的一种模式。我们为潜在的聋人艺术家举办电影制作工作坊,并走访聋人学校鼓励年轻人。在活动中,如拍摄推广影片、网络建设和纪念品海报设计,我们尽量使用年轻的聋人志愿者。我们的团队在这些过程中学到了领导艺术、沟通技巧,还与国际高端政府部门和企业进行了商谈,这些都是以前难以想象的。现在,我们被邀请与高水平的娱乐媒体和企业讨论如何促进聋人群体的社会融入。我们的目标是通过教育和培训,让聋人电影节成为持久的榜样,鼓励聋人年复一年地进取。
对聋人来说,影像制作不仅是艺术表现,更是表达自我和传递声音的方式。通过影像,我们能打破沟通障碍,把聋人的独特经历和感受传达给更多人。视觉语言、手语和其他非语言元素还有无障碍制作让我们以独特的方式讲述故事,提供不同于传统声音的视角。同时,这也是影响社会、倡导包容的重要工具。
我和我的团队通过短片和影像作品,不仅展示了聋人的艺术才华,还推动了社会对聋人群体的理解和接纳。这些经历激励我在影像制作中不断探索新可能,并支持后辈在这个充满挑战的行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沉默的孩子》大家看过吗?网上有放映,我可以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影片编剧Rachel Shenton,也是女主角,因为她有聋人家庭的背景。有一名小女孩maisie,她爷爷奶奶是聋人,父母是聋人,几代的聋人家庭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让她看到聋人社区遇到各种障碍,也对其进行理解和共鸣,这也激励了她创作编成了一个故事,呈现了这样一个影片,最终获得了奥斯卡奖最佳真人短片。
第一届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参展影片《沉默的孩子(The silent child)》。图源:SHIDFF
我们讨论的是“聋人电影”,那它的定义是什么?大家觉得什么样的作品才算是聋人电影?聋人电影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就像艺术片、动作片、科幻片、恐怖片等等这些电影有各自的特点一样,我们也是有聋人电影有独特定义和题材内容的。向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聋人电影是指制作过程中聋人参与的作品,不管是制片、导演、编剧、演员等等,只要有聋人参与,都可以被称为聋人电影。影片中有手语片段或者探讨聋人议题参与,这也可以归类为聋人电影。
聋人电影的深层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各种聋人议题——听觉主义、口语为主的教育方式,聋人学习口语和手语的选择,接触聋人的社会障碍,以及对聋人或听障者的偏见和歧视,聋人教育的问题,到聋校的逐渐减少,以及听力辅助设备,包括人工耳蜗和助听器等。聋人文化和聋人社群探讨,包括历史、手语、艺术的表达等等。此外,聋人从过去到现在一定有属于他们聋人社群的历史,比如很多地方禁止使用或不允许学习手语。手语翻译、笔译和口译。还有聋人艺术,比如跳舞、电影、创意、绘画等等,还有聋人家庭成员,大家知道这些词代表什么吗?父母是聋人,生下聋人孩子就是DOD,CODA就是父母是聋人的听人孩子,GODA是聋人祖父母的听人孙子孙女,SODA是自己的亲人有聋人哥弟姐妹的听人,这些是英文缩写指的是不同家庭背景下的聋人或听人子女和亲属。聋人或许被社会视为一种障碍和残疾,但我们对于聋人家庭成员的故事和文化有深刻的理解。
聋人电影与聋人议题。图源:郑小三
在第一届成功之后,我们计划举办第二届聋人电影节。组委会在2019年中在业余大学举办开第二届揭幕式,做了一些筹备宣传,但是那时候遇到了疫情,我们会考虑安全为先,所以当时我们暂停了第二届聋人电影节。疫情之后的2023年,我们准备重新开始举办第二届聋人电影节,展示新一代聋人的风采。我们已经建立了中英双语的网站和社交媒体、公众号进行宣传征集,收到了全世界各地的影片,一共100多部。选片过程包括初筛、评审和复审,由电影专业人士和聋人艺术家组成的评审委员会负责详细审查影片的艺术质量、创意和对聋人文化的体现。最后我们会通知入围影片的创作者,进行版权授权、安排放映和提供技术支持。
那个时期,学校启动了电影制作课程和培训,来培养更多聋人。我们还与手语语言机构、电影学院、社会组织等建立了联系,提供支持和保障。我们制定了电影节方案,包括主题、活动内容、选片等,并成立了电影节组委会,负责筹备和执行。
刚刚所说的这些是前期的部分,后期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官方的支持,没有主办方或者合适的人来支持这个聋人电影节,这就是最大的困难。我们寻求符合条件的主办方,比如聋协、残联和其他广播电视台等有主体资质的单位,他们觉得聋人电影做非常有意义,但他们觉得报备比较麻烦,会有一定的障碍,因为这些重重的困难和障碍,我们第二届的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准备延期,直到我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主办方。如果迟迟没有找到,我们可能会考虑寻找其他合作路径,就像我们去年找到了与北京UCCA合作举办艺术无障碍影像周,做了一些小规模的放映。北京UCCA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我们拿到了16部影片的版权放映,同时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和上海电视节两节期间的SMG百视通帮助线上展映聋人影片作品和手语教材等,审片之后选中了四部聋人导演的作品,通过百视通平台上来播放。
SHIDFF与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联动举办艺术无障碍影像周“万物有灵”展映。图源:UCCA
这个时期,我们发现了一个最头疼的问题,就是审片。我可以接受所有的聋人作品,但是我们发现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他们审片人员看不懂手语,因为只有听人负责审查,但是他们不会手语,他们不敢去接收。另一个问题是,全国的手语都不统一,(就像)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的方言,比如我们现在有通用手语“你好”【手势汉语逐一打出“你”和“好”】,这是国家为标准的手语,有的是这样的“你好”【摆手表示 hello】,审片人员就会觉得为什么影片展示的和通用手语是不一样呢?他们就会担心是不是片子里的手语存在问题,会不会违法?所以就一直卡在这方面。正好那时候我联系了手语语言学专家和组织机构来背书,他们愿意担保,保证影片手语的那些内容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方言、官方手语标准有不同。这些问题需要专业的团队来解决,我们希望通过这些专业的手语翻译团队可以跟审片人员一起合作,确保审片程序的顺利进行。
但是目前为止,我们第二届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还没有官方支持,资金有限,我们相信通过积极和努力地组织做下去,看看是不是能有其他的形式,比如公益活动。我们也在找经费支持,找免费的场地合作,来举办这样的活动。我们可以在北京、上海进行这样的放映,并为聋人群体和聋人艺术家争取更多的关注和机会。主要是让大家看见聋人影片,我们会持续做下去。
我们做聋人电影节永远都是小众项目,我们要严格遵守遵循法律,但尽量不让外力破坏、干涉或者随便去改我们各种各样关于聋人文化的客观存在,这方面还是要坚守的。(依然)没有单位愿意出来百分百信任,这一点不奇怪,毕竟聋人电影节需要一步步被看见。
接下来我想跟大家探索关于这方面的机遇和挑战。2023年9月1日正式出台了新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法》,这个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好的消息,新法规推动无障碍设施的普及,包括轮椅坡道、手语翻译、信息无障碍、字幕等。无障碍领域水平的提升,或许为我们提供更多可能性,准入门槛降低。目前手语推广会比较宽松,社会各界对于聋人作品的支持力度不断加大,一些聋人活动非常活跃,还有群体自觉,展现了聋人的自信,看到他们展示聋人文化和作品形式,让我们感到非常振奋。
我们目前正在面临的挑战有哪些?
比如专业教育的缺失,聋人的专业领域选择非常有限,除了设计和美术之外,电影相关专业几乎没有。
无障碍沟通的问题仍然普遍,手语翻译的支持很匮乏,信息沟通有很大的障碍,平时我们出去社交,只能购买手语翻译服务来实现信息的平等传递。
团队合作的意识的培养也很重要,在我们合作过程中,大家有不同的想法,需要互相磨合增进交流,互相了解彼此,来达成共识。
社会包容性还有待提升,有人是依然以偏见的视角看待聋人群体,要通过电影娱乐性的这些平台宣传和推动这些观念的改变。同时,聋人群体创造力,我们可以通过影片、艺术、跳舞形式,展现聋人的独特才华。
无障碍环境建设法之后,聋人影像制作的机遇和挑战。图源:郑小三
我现在回归主题讲述一下,为什么城市需要一个聋人电影节?它的意义代表什么?我们都要明白这样一个概念,当前的聋人和听障人群体的状况是,社会融入是个大问题。很多事情我们聋人参与不了,包括在教育、就业、医疗和娱乐等领域,许多聋人无法享受到平等的社会服务,经常遭遇社会排斥,心理服务也缺乏。为什么要做聋人电影节?目的就是我们要用电影、艺术的力量来促进社会包容,让聋人与听障人在各个社会领域获得更大范围的社会融入。聋人电影节作为一个平台,能够引起公众对聋人群体现状的关注,并推动相关政策和服务的改进。
在中国,许多聋人要么是失业、就业难,要么从事底层工作,容易被雇主剥削,或从事非法活动。我们这个平台为聋人提供了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并致力于创造更多充满生机的就业机会,从而提升聋人的生活水平和职业发展前景。
我们中国有很多的聋人对电影及媒体行业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家主流电影及媒体公司雇用聋人人才。主流媒体和电影行业几乎看不到一位聋人演员、导演、影视工作者以及艺术家出现在屏幕上。有聋人电影节这样一个重要的平台,可以让全世界聋人艺术家展示他们的创作作品,分享交流经验,并培育中国有梦想的聋人影视与艺术创作人才。欧美国家举办的聋人电影节开展他们的电影及媒体培训课程已经证明,让这些聋人掌握电影制作技能,可以实现他们影视梦想。
通过举办聋人电影节,不仅能够展示聋人艺术家的才华,还能提升公众对聋人群体的认识和理解,促进社会的文化多样性和包容性。
我们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团队,都是以聋人团队为主导、听人为协助,听人在做一些支持性的工作,包括与英国聋人电影节合作、与在举办国际聋人电影节方面有丰富经验的主办方zebra建立合作关系。zebra对我们提供了指导和建议,非常坚定地支持我们中国聋人电影与艺术的梦想。(我们希望)搭建一个展示聋人才华的平台,为聋人创造充满生机的就业机会,提升聋人更好的生活水平,同时让城市变得越来越好。
“聋人与城市”系列活动现场,郑小三发言。图源:LOOKFOR
主持人:谢谢大家。感谢郑小三导演作的分享,大家也可以看到,聋人电影节在海外的城市并不是新事物,但是在上海这座城市,当一个聋人决定做一个电影节,遇到的是种种不同的困难。从无到有一点点去形成团队,去和政府、和不同的机构协商,到可以和海外导演征集影片,到与国内拍电影的聋人形成关联,这都是正在生成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从2018年第一届开始到2023年,隔了这么多年,最终没有举办第二届。为什么一个城市需要一座聋人电影节、但聋人电影节却在现实中遭遇了这么大的阻碍?这是我们可以一起思考的问题。
现在进入第二位嘉宾的分享,陈伊如会从网上跟我们连接,她现在在纽约。
陈伊如:书店的朋友们好,虽然你们是面对屏幕上的我,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你们。我是陈伊如,我有一个手语名字,是狐狸的意思。我现在在纽约的布鲁克林,现在在准备开学,开学就是布鲁克林聋人学校的老师了。说来其实很巧,前两天才跟一个聋人音乐剧导演见面,他想要做一个纪录片,我们交流了之后要投一些什么样的电影节。所以我非常开心刚刚郑小三老师提到的那些国际电影节,其实都有在我们观测的列表里。
我2016年从上海去往纽约大学学习电影制作的专业,我的毕业短片《夏青》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它是以上海手语为主要语言的短片,它非常荣幸地进入了非常多的国际电影节。但被那些电影节问到是什么触发了做这个电影的灵感,我一直都会说是一个美国的聋人导演,大概是2018年我在纽约参加聋人电影展的时候,看到了一部查尔斯做的长片电影,让我非常触动。在看完电影的时候,虽然我当时美国手语打得一般,但是我还是勇敢上前,利用语音转文字的科技尝试跟他交流,说我现在正在学习手语,我非常喜欢你的电影,我也是一个电影人、他给了我非常多的支持,他说做聋人电影不是很容易,但是还是希望你自己的作品能够在这个领域里开拓一点点的天地,他真的让我非常触动,尤其是这部电影的音乐做得非常非常棒。我很好奇,问他怎么选择电影里的配乐,他说因为电影是团队工作,说他会信任一些听人音乐家在这个领域的专业性,就把很多信任给了他的合作者。当我自己在构思《夏青》这个片子的时候,我也把很多信任给到了我的聋人老师和我的聋人演员。郑小三老师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我做《夏青》这部电影。
还有一个问题我经常被问到,问我是怎么选择或者怎么挑到那么棒的演员和主演,我一直会描述这样一个故事,我去到上海手语中心的一场活动当志愿者,我一扭头就看到我的理想演员。
刚刚郑小三老师分享完之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说,为什么不能够有这么一个社群,来展现聋人朋友的才艺,展现他们的演员能力?然后以至于像我一样的听人导演再拍类似题材的时候,就可以更好和聋人、听人演员交流。所以我非常认可他讲的,需要有教育资源,需要有培训平台。
最近一次参加聋人电影节是今年4月份在美国西雅图的聋人电影节,也是时隔四五年再次在电影节实地放映这个片子。当时令我非常深刻,在场确实有一半的参与者都是聋人,甚至在其他的一些场次我还可以看到有盲聋观众,就是同时有听力障碍和视力障碍的朋友,这也让我非常触动。因为电影节本来就是展示文化多样性的场所,而聋人电影节恰恰是做无障碍艺术非常突出的,是可以做成榜样的地方。当时我的整个参与过程,包括映后谈,也是以聋人的体验为中心,不是听人团队为主导的、以听人中心或者健全中心主义的电影节,二是真正的以聋人关注的体验为中心来做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不重视听人观众,而恰恰是它的一系列措施,能够让不同需求的听人,包括母语都不是英文的我,都可以非常顺利去享受这个影展。所以我觉得挑战与其说是真正的在资金、场地里获得支持,还有一种就是从意识上去理解文化或者说去尊重手语的文化,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在艺术上都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无障碍的话,那么它其实是可以包容世界上更多元的文化,这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是更加重要的。
我从国内也带了一些小的聋人艺术家文创回来,这次专门跑了一趟国内的爱聋舍,这是他们做的文创产品,我觉得非常非常可爱。每次去参加电影节,他们都会给我寄手办和小礼品,就特别喜欢使用他们。所以其实像是这种富有中国手语特色的这些产品,都可以做成非常丰富的好玩的东西,去进行售卖,这也是非常好的宣传文化的方式。提到这些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个非常可及,非常无障碍,非常融合的一个气氛和场景。希望从今天书店的分享作为一个开始,慢慢的去积累对聋人电影、聋人电影节感兴趣的朋友,大家可以一起出力,把好的资源集中在一起,然后我们互相帮助、互相保护,保护我们的艺术创想和我们的梦,这样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在中国大陆真正看到类似的电影节。
这是我对于小三老师的回应,我可以把更多的话题空间给到在场的导演朋友,还有我的好朋友Piggy。谢谢。
主持人:谢谢伊如,伊如从她的角度给到了大家另外一些视角,为什么听人会觉得聋人电影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及她是怎么和聋人、和电影、和聋人社群形成关系的。接下来请在现场的最后一位嘉宾用她的方式来讲述,在这个命题上,她会有什么观察和答案,有请Piggy。
Piggy:大家好,我是Piggy,我的手语名字比较形象,大家可能猜不出来。首先很感谢刚刚郑小三导演和陈伊如导演,他们一直以来对电影的行动和坚持,包括做电影节,进行电影创作的决心,今天很高兴受邀作为对谈嘉宾,我大概用十分钟时间和大家分享我和电影结缘的故事。
我是一个后天耳聋的听障人士,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因为药物中毒导致双耳神经性的耳聋,所以需要带助听器,需要看文字辅助和听打。我想学新闻传媒相关专业,报名的时候才知道中国大陆有很多专业听障不能报考,比如导演、编导。最后我填报了财务会计专业,当时不管是我的老师和家长都认为,做一个会计是不用怎么听声音,也不用怎么说话的职业。我一边读了会计,一边去学校新闻和广播站电台工作,自学我的理想专业,也同时通过公益倡导的方式,很幸运地把我这个爱好做成了工作。
2017年的时候,我有机会去台湾进行交换学习。我以前在大陆,去电视台实习,所有的上司或者同事都告诉我,作为一个健听人你要怎么去采访,作为一个健听人怎么做新闻。但是当我去到台湾的时候,我发现一切反过来了,很巧也很幸运的是,台湾聋协的理事长牛暄文刚好也跟我一样很喜欢新闻传媒领域,他在聋人协会工作的同时,也是台湾公共电视台手语新闻的主持人和记者。那是第一次,他教我说,我们作为听障人士要怎么去做一个记者,要怎么去做采访,包括这个过程中需要用到哪些翻译,比如说美国手语、中国手语以及国际手语要不同的交换着翻译。我觉得那次的学习和交换让我好像重新意识到我自己的新闻理想其实是可以实现的,所以2016年回大陆以后,我拍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纪录片长片《眼底星辰》,拍摄了14个没有做盲人按摩的视障朋友在大陆的新职业。
七年过去,现在视障朋友的职业已经更多了。我在拍摄的过程中不光是想要记录和见证在中国大陆的盲人多元就业的变化,其实也是在探索作为听障或者作为聋人,我们的职业也可以是多元的。不止是在那些和声音无关的职业适合我们,那些和声音有关、或者是对我们来说更有挑战的专业,也是我们可以去从事的。也许十年前我没有这个条件可以选择,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用作品的形式,我们用倡导的形式,让别人在看见听障社群,听障社群也在互相看见。我们真的可以去做和电影有关的职业或者工作,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
一直以来我其实是在常规学校就读,但是我发现好像自己确实经常会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可我的老师对我说,你可不可以把你的不同理解成独特?我觉得残障或者说听障,可能就是我们身体的一种特质,也许会帮到我,也许会让别人因此认识到我、看到我。当我这样去想的时候,我的世界好像更开阔了,就像我去从事纪录片创作这条路上,我发现有陈伊如、郑小三导演,有很多聋人,他们也有相同的梦想。可能不久的将来,大陆不再对我们的大学专业报考有身体限制,就像伊如说的,我们在合理便利和无障碍的支持下,可以和健听人一起做一样的工作。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看到这个主题“为什么城市需要一个聋人电影节”。为什么不呢?我在耳聋两三年以后才开始重新练习说话,就算我学了手语,我发现周围的同学不会手语,我依然无法和他们交流,所以我练习用口语表达,是希望别人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我的声音,所以后来我也挑战了去说脱口秀,去TED演讲。我发现当我们站出来、被听见的时候,其实这个世界可能会因为当年这样一词很勇敢的站出来表达,而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美好的改变。
最后想分享一件事情,刚刚提到盲人多元就业。其实在大陆,2014年之前中国的盲人学生是没有资格参加普通高考的,所以我们2013年开始就做了很多的倡导。那时候的公益环境相对比较好一些,我们可以做行为艺术、可以给教育部写信、可以提议,在各种倡导下,终于在2014年,我们有了中国第一份普通高考的盲文试卷。到了2015年,中国其他的残障考生,可以在高考的时候申请对应的合理便利支持,帮助他们顺利地完成高考。我觉得也许有很多事情,现在看不到结果或改变,但是就坚持下去吧,就像我们的聋人电影节,也许现在只是等待,等待更好的一个时机或者环境,最后大家还是会看到我们的作品。谢谢。
主持人:谢谢。Piggy是成都本地的嘉宾,刚刚Piggy没有提到的是,她的片子《成都残障女子图鉴》,各位如果在成都的话或许接触或者看过。如果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Piggy之后也会有一些机会在成都或者到各地放映。
主持人:大家今天可以看到,电影节其实会牵扯出一个非常复杂的生态,它有影像本身的设计者,从拍片到剧本的协作,这些影像内部的事,再到宣发,和政府和城市公共部门的接洽,让他们理解这种文化活动的对于这个城市的意义。链接起来是非常复杂的生态。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聊天环节了,大家接下来的时间可以随时交流。不管你用手语还是口语,想要用什么方式表达,我们在现场提供了不同的信息支持。
我刚刚听到三位的分享,觉得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关键词,社群。社群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几何体,尤其是在城市里,大家往往是以个体方式存在,好像从小到大你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作为一个聋人伙伴,在普通学校和特殊学校里的经验也很不一样,如果在普通学校的话,可能很多时候你的感官差异和你周围的人差异非常大。所以想问一问Piggy,你觉得社群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刚刚的叙述里,你也提到是郑小三或陈伊如这些盟友给你的成长的鼓励。你是怎么在社群中建立舒适感或者熟悉感的?
Piggy:首先是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作为一个听障导演,我可能会比一般的纪录片导演或者记者更容易去同理我的受访者或者是拍摄的对象。我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我们聋人有不同的文化,比如说有听障口语族、听障手语族,有不同的语言习惯。但大众对于我们的认识是很有刻板印象的,比如他们经常会说你不是一个听障吗?你为什么会说话,他们觉得我们聋人的表现就应该是不说话或者是“啊-啊-”,他们就这样形容给我看,我觉得天啊,大家对我们还是太缺少了解。甚至我们残障伙伴互相也不够了解。比如有一个轮椅朋友,他会说我觉得你不像一个残疾人,因为你有手有脚的,我说那又怎样呢?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很多我们自己的文化,可以用一些文字也好或者影像的方式,可以更多地表达出来,让大家更了解我们。
当我看到国际聋人电影节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聋人导演,或者郑小三和伊如,他们会给我一种思路,就是怎么把你的想法通过行动的方式变得更加容易实现。我觉得这就是一种鼓励。因为我一直以来也在做NGO的公益传播,我很希望大家看到残障人士,提到残障人士不止是身残志坚或者是很励志的形象,而是看到我们有血有肉的那一面,在看到我们不同工作能力的同时,也看到我们对于无障碍的需求。
郑小三:刚刚提到社群,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对我们聋人社群来说,常见的是,比如进入聋人学校,会发现有一部分使用口语交流流畅,或者佩戴了人工耳蜗。而我们天生的聋人群体习惯用手语交流,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社群。使用口语不会手语,或佩戴人工耳蜗的人可能会因为交流方式的不同而不在同一群体中。
我们可能会感到更愿意与同样使用语言的人在一起,加入这个群体。这也反映出我们在身份认同上的差异,认为重听人、口语使用者不是聋人,因为他们可能更容易与社会主流融入。但主流社会把他们视为一种残疾,他们对自己身份会很纠结。我们使用手语的聋人会比较清晰,但我们明确这样的身份认同、有了各种样的称呼,就会被贴刻板标签,比如“聋哑人”。如果我们通过手语交流来连接这样的文化,就构成了一个社群。由于交流方式和文化上的差异,跟社会会有脱钩。而使用口语的重听人,以及佩戴助听设备的人,他们与主流社会的连接更为紧密。这些不同的交流方式和身份认同差异,影响着人们与社会的联系。
主持人:我也想把这个问题抛给伊如。你说到电影节除了聋人之外,也有盲聋的朋友。而像Piggy提到,哪怕同一个障别,不同的人群,个体在里边的位置也是不一样的,会让各自的成长生命经验也不一样。在我们今天的这个讨论里,既有使用手语的聋人,也有使用口语的重听者,也有像伊如这样在学习和使用手语的听人。你怎么看待你在残障社群里的位置,你和他们关系的远近?或者说,你是怎么和这个网络形成盟友的?
陈伊如:如果是在大学时期,单纯只是在做电影制作,而不去关心其他的专业、其他议题的时候,我对于事情的观点,完全就是作为创作者需要什么样的一些资料、技术,去帮助你完成这个作品,会把自己的创作局限在那个地方。但是恰恰是因为学习了手语,先从美国手语开始,再学习中国手语,然后再到制作一部和这个社群一起创作的影片,然后再慢慢慢慢一点点进化,到我去了聋人学校当老师,去服务多障别的小朋友,我对于社群的认知,以及作为创作者的历程,是有慢慢在进化的。我也不断去调整自己和这个社群的位置关系。因为当我不了解手语,或者我无法真正使用它交流的话,那其实这个社群对我来说还是非常遥远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没有学习非常好的时候,就去放弃跟他们建立联系,因为我还是拥有很多其他的语言。比较幸运的一点是电影,我有这种艺术的语言在和他们交流,这也是我去展示我的诚意、我的心的方式。后来真的去当了一个教育者,一个老师之后,我跟这个社群的关系又发生了变化,因为发现自己比那些身份是聋人的孩子有更多语言,这个权力和关系,又发生了非常微妙的转变。所以我一直在想,是否艺术或者说这些媒介可以在这个交往的过程中去帮我们建立一个更好的、更平等的关系?
作为听人,我不止一次听到有很多听人的创作者和我说,我感觉到去接触这个事情我会有一些顾虑。但很大程度上这是一个彼此互相丰富的一个过程。如果当时没有那位聋人导演非常开放的心态,去和我一个在那边打初级美国手语的外国人交流的话,可能不会有我后来的旅程,不会有我的《夏青》,这也是我想要提出的一点,是双向奔赴。要努力应用无障碍,利用这些科技帮助我们建立联系。就像我之前的某一个演讲里讲的,它不是一个保障,而是一个承诺,承诺你在我们的交流和关系里,努力的去运用这些措施,因为我想要和你交流。所以它是一个愿景,一个承诺,我承诺你,并且我想要你遵守这个承诺,这也是我在残障社群里对自己的一个要求,是希望我用自己的一些小小的能力,小小的作品,去扶持和保护的一个东西。
主持人:谢谢现场给到陈伊如的掌声。观众现在可以随时提问,有嘉宾和朋友想要发言吗?
观众 1:大家好,我在举手的时候心怦怦跳,感觉有一点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这个活动是Piggy分享给我的,因为经常看到她去参加各种各样类型的活动,就一直想要来加入,但这是第一次参加。我想要分享的是,刚才郑小三导演的一大段分享,我着重仔细听了三个词:平等、融合、自信。我想结合我身边的一位残障朋友,我认识她这几年以来的经历,给大家做一个分享。
我是一名尤克里里爱好者,我跟那位残障朋友的相识也是因为这个小乐器,她是一名坐轮椅的残障人士,我跟她第一次相识是2018年,那时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内敛的女孩子。后面随着大家慢慢见面参加活动,相识了,就开始逐渐了解她,她从一开始是整天呆在家的状态,只是有这样一个小乐器去消遣自己的时间,到后面慢慢她也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工作,成功融入了(从我的角度来说)健全人的生活,再到后面跟朋友慢慢出去玩,也谈恋爱,给我最直观感受是,她生活得越来越好,状态越来越好。
我一开始跟她相处,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没有自信的女孩子,我邀请她出来玩的时候,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情是,她跟我讲可能最近不太想出来玩,理由是刚好上一个星期跟朋友约着去欢乐谷,但因为她是一名残障人士,坐着轮椅,有很多项目不能玩,就是因为她的原因导致她的朋友也没有办法玩一些自己想要玩的项目。因为这个事情她陷入了非常深的自责。当时她跟我讲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能够理解她,但也不能够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这两年,我们也经常会约出来一起弹弹琴、聚会、吃饭,我慢慢发现她这两年成长得越来越好,之前出门的时候,大家可能会说,我跟着你一起去走那个无障碍通道,或者在上地铁的时候可能需要我帮她把轮椅稍微翘起来一下才能上地铁,现在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很自如应对发生的一切。我可以通过她面部的表情看出她的状态,我在她脸上真的看到了自信两个字。
还有一个是说平等,我们在跟她一起外出的时候,社会上其他人的态度也会有一些变化。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大家一起出行,外人可能会一直盯着她,觉得这人怎么是坐轮椅的,会有人在她背后讲小话。现在我们一起出行,旁边有人会说那个小姐姐坐着轮椅,她好酷。
这是郑小三导演分享的时候,我听到的非常触动我的三个词,让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位残障朋友,我就想要结合她的经历分享我对这三个词的理解。我刚才坐在第一排,抬着头看了很久,脖子很酸,夏天(piggy)上去分享的时候,那时候的夏天在我眼里是发光的,我们上次见面也是做公益活动,每次我都想要告诉她,夏天你真的就是一个又酷又可爱的人,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这是我的分享,谢谢大家!
田野: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田野。我来自重庆,目前在重庆成立了一个聋人团队,主要是做一些短视频的内容,我听到郑小三导演的分享,我收获很大。特别是今天的主题,为什么一个城市需要一个聋人电影节,我听了之后非常认可,我本身就是聋人,和听人不一样,我可以用手语来表达自己。我作为一名手语聋人,我只能通过手语的方式来发出我的“声音”,很难通过语言来让别人理解我的意思,我只有用我的手语来表达我的情感以及思想。我想我们每个城市都应该有很多的聋人,他们都是沉默的一派,我希望像郑小三导演讲的,我需要国内给我们一个平台,让我们聋人在上边发声,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作为一个电影爱好者,我特别喜欢看电影,但有些聋人电影不是特别好,南京有一个听人导演拍摄的聋人导演有关的电影,我没有感受到这位听人导演给我带来的共鸣,我感觉我好像不是里边的那位聋人。但香港的《不说话的爱》是一部好电影,那个电影给我的感触特别深刻。我想问一下各位,包括陈伊如、Piggy、郑小三导演,为什么听人导演拍摄出来的聋人电影,和我们聋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二,我作为一个创业者,我应该怎么做出比较好的聋人电影?希望获得三位导演的解答。
陈伊如:谢谢你的发言,你的问题也是我在创作过程中一直都会问我自己的。我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创作故事?或者说这个故事的话语权到底在谁那里?你会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是聋重听故事,话语权应该是这个社群本身的,但往往是没有那个文化意识的听人导演,会觉得这个话语权是他们的,这会让一个和这个社群、集体一起工作了很长时间的创作者,比如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这些人占据了国内创作者的大部分,他们可能会觉得从视觉的角度上来说手语只是一个去扶植我想要讲的另外一个故事的元素,只是在表面上去利用它,没有真正触及到内心。如果要真正回应说为什么他做出来的故事感觉不一样,就是因为他可能本身就没有把这个社群的体验和感受放在中心位置上,所以就会出现很多的故事,最终的主旨就是说我要很励志,但是其实人的一生,包括生命体验,都是非常丰富的,有非常多的悲伤、愤怒,甚至其他的情绪在那边,不单单只是一个积极的面向。这是一个挑战。
还有就是聋人的创作者该怎么去做故事,或者说去做更加专业性的故事,现在已经有很多很好的例子,就像美国的奥斯卡有一个片子《CODA》,国内翻译是健听女孩——但我不太喜欢这个翻译名字。可在这个平台上,它确实给到这个社群非常大的曝光度,在美国的境内,对于这个故事的呈现是比较两极分化的。它也有一定的创作的成员是聋人本身,这一点我觉得非常的好。如果是要为之后去提供一个小小的建议,或者说是一个觉得可以做到的事,那就是可以更多地利用科技,利用和听人的合作,但是不要去放弃自己讲故事的话语权,要更多的去为自己的故事发声,这也是我比较想要从这个社群获得的正向反馈。确实在无障碍没有普及的电影行业,做这样的片子非常艰难,但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故事和我们自己想要做影视的梦想,所以更加希望有类似愿景的聋重听朋友或者是多障别的朋友,都可以把握自己的故事,去牢牢抓住它,而不要把它拱手让给别人讲。这是我的小小见解,谢谢。
好莱坞的畸形人产业——《健听女孩》前的漫长世纪。图源:澎湃思想市场
郑小三:谢谢田野提出的问题,我同样遇到过跟你一样的感受。我跟很多听人沟通,发现他们在处理聋人相关议题时,或者拍摄的时候,常常缺乏真正的聋人视角。很多聋人电影中的角色都是由听人扮演的,没有聋人的角色,这让我感到难以产生共鸣,因为这些角色的真实感和我自身的经历有很大差距。我曾经遇到过许多这样的场景。
你的建议是好的,我们常常会跟他们(听人影视从业者)就这些问题进行交流和建议,其实他们那个时候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一些情况。这是因为社会对这些议题没有宣传,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普及工作。世界聋人联合会倡导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没我们聋人参与,不要为聋人做决定”,这个口号非常好,对很多人有冲击和启发,希望未来不管是在讨论聋人或者残障相关的议题的时候,大家都从这个角度出发,尊重残障的话语权,从不同视角进行沟通和交流后再做决定。
在电影拍摄中,相关聋人题材内一定要有聋人演员参与,尽管有些制作方担心用聋人演员可能影响流量和票房,但我们应该认识到,营利无可厚非,固然重要。因为制作方常常要考虑流量明星的号召力。如果是请聋人演员,一定是会增加沟通成本,存在这些问题。但实际上,聋人演员能够带来更真实的表现,提供更宝贵的视角。包括还有一些同样的聋人角色的扮演机会被聋校听人老师和手语翻译人员占用,因为他们会手语,缓解这些沟通问题,他们可以更好扮演这个角色,我觉得这个很常见。
我们要给制作方提供聋人电影节这样的平台,更多的平台和交流机会。不管是聋人还是听人,都可以通过合作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这样才能促进更好的发展。通过积极推广和宣传聋人电影,大家对这些方面的了解也会更深入,助力于电影行业的多元化和包容性。
就像陈伊如导演提到的,提升无障碍意识非常重要,我们需要通过更好的科普,让听人更容易理解聋人文化和视觉表达。通过不同视角和换位思考,我们可以制作出更具包容性的电影。
聋人创业者觉得聋人在行业中的参与度不足,为了应对这一挑战,就索性自己创业,自己成立聋人团队,以自己的方式方法进行表达,这种做法非常值得鼓励,为聋人群体提供了展示自我的机会,不过未来的发展可能会非常艰难,我们需要更加努力积极推动电影的宣传工作,让更多人了解和看到聋人群体的作品,我觉得这个方法助于展示聋人的创造力,也能够促进社会对聋人文化的认知和接受。希望大家能够坚持下去,为聋人群体的更多发展机会而奋斗。谢谢。
Piggy:刚刚两位导演已经一定程度回答了大家的问题,我想谈谈话语权这个问题。我曾经很短暂的在大陆的一个很少见的手语栏目里工作,但我很惊奇的是,整个团队除了那个主持人是聋人,其他的全是健听人,本来那个聋人是有一些听力的,她是可以听到一些声音的。而且当我进去以后,这个团队希望把这个所谓的主持人塑造成这样一个人设,就是一个全聋的聋人美女,手语打得很好,看起来很好看。而因为我带助听器可以听到声音,他们需要听的就叫我去做。导演说话的时候,我说请问你刚刚跟主持人说还是跟我说,他说当然跟你说,她又听不到,而且她不用听。整个电视团队,最后变成所谓的聋人美女只需要出镜的时候出来打几下很漂亮的手语,其余全部都是对手语完全不了解、对公益完全不了解的团队在幕后。我发现在大陆,听障新闻工作者的话语权,真的是很难去拿到,当我们没有这个话语权的时候,你就别提我们可以平等发声。我之后去了另外一个公益独立媒体,在选题会上我会提一些残障有关的议题,他们说为什么要写残障,残障议题到时候出来浏览量太低,不够吸引眼球,所以我提关于残障的选题,每次会都会被否决。我说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提。但是他们说不,我们举手表决,只有你一个人提这个,所以我们决定过掉。所以在各种媒体,我们听障的新闻工作者其实真的是很难的,但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也是我们三位为什么要坚持做下去的原因。谢谢。
星星:大家好,很高兴认识大家。这是我的手语名字,星星。我是成都本地人,是一名川剧变脸演员,我在表演学系学习了将近20年,目前在成都跟听人一起工作,也有一些表演和直播的经历,婚礼和各种庆典都会邀请我们去做表演。我以聋人身份参加过很多听人活动,(这些活动里)只有我这样一个聋人。每当我说我是聋人,别人就说,你是聋人!真的吗?如果听不清音乐和节奏,你怎么变脸?我虽然是聋人身份,但我的技术完全没有问题,我的节奏都在我的心里。
曾经我遇到过很多问题,他们觉得我是聋人,不愿意请我表演,我经过很多次的据理力争,我也不怂,我想要争取这样一个表演的机会,最终我成功了。电影电视节目都来采访我,问我作为聋人的目标是什么,我说我的目标是做演员。
成都将近30%的聋人都知道我,聋人演员很少,只有一个,有这样的展示机会,公众才会认识和知道我。我从小到大都是聋人,我觉得聋人生活真的非常不易。我非常支持郑小三导演和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我把我拍摄的材料发给过他们,虽然最后落选了,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他对我们聋人的支持。对于我来说,沟通连接会比较少,基本是听人请我参加活动,聋人反而很少。我去过杭州、北京,等等这样的听人活动,他们知道这个有名的聋人做了非常好的川剧变脸。我非常高兴能为聋争光。我发言结束了,谢谢大家!
图源:LOOKFOR
亚飞:大家好,我叫亚飞。我是河南人,长期在成都工作,我本人是电影的忠实爱好者,尽管肩上扛着事业、家庭的多重压力,我仍然梦想着独立拍摄短视频电影。许多朋友对参与拍摄电影缺乏兴趣,这让我感到独木难支,如何卸下这份重担,我正在寻找平衡的方法,希望能既追求梦想,又不失对事业与家庭的责任感。
陈伊如:非常感激刚刚这些观众的发言和分享,我觉得有愿意表达的人,内心一定是有故事的,我们作为导演和创作者的责任和义务就是去抓住这些故事。也想跟和Piggy和郑小三老师一起呼吁一下,其实可以更多地、更积极地向感兴趣的朋友多讲这样的故事,这样我们就可以有真正的从社群里自身出发的故事。例如之前跟小三老师在上海交流的时候,就提到我们要拥有更多的社群内部故事。所以也希望,从这一个小的平台开始,未来有一个地方或者一个项目可以专门征集来自聋人朋友的故事,这是我的想法。我们甚至可以做剧本会,让聋人朋友自己写剧本。这是我的回应。
观众 2:大家好,我是来自重庆师范大学特殊教育专业的一个听障学生,我下学期就大三了,我的专业是和聋人比较贴近,我想要以大学生的身份来提一个问题。怎样可以不局限于聋人的身份、去更好地挖掘——不仅是聋人,还包括智障人士和其他的障别人士的故事?我是学这个专业的,但我一直都没有想到很好的主题。在郑小三导演和Piggy已经有很多尝试,我也很有兴趣问一下他们丰富的经验。不止是我,我这个专业里也还有很多学生,他们怎么进行创作探索?不止是电影,还有自媒体等形式。希望前辈们给我们一些指导。今晚也是一个很好的分享,我也得到了很多收获。谢谢。
陈伊如:我听到这位学生有想要做媒体做影视的愿望,想要问怎么做的更好,是这样吧?还是要回应刚刚提到的一个点,就是对于自己故事的话语权,技术的层面可能不是最困难的,因为技术这个方面可以通过非常多的资源来学习,但是原创的故事是非常难的,原创的好的故事是非常珍贵的,所以与其是说从制作的角度上来说,倒不如说是可以多给一些创作、想法、构思的机会和平台,从这个点开始着手做起来,拿着自己的故事,拿着自己的剧本去找到专业的资源做,这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
Piggy:我想补充一点。你可以选一个你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领域或者是形式,比如说我为什么选择从纪录片开始,因为它对于我来说相对入门比较容易。另一点,我耳聋以后练习听力和说话,我都是用看纪录片的形式,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我在学习,另一方面我也感受到了纪录片那种很真实的魅力,所以我的建议就是你可以看看自己对哪方面的形式或者是哪方面的题材比较有兴趣,先去尝试做,然后慢慢积累自己的风格和作品,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郑小三:从哪一步开始做起,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分享,目前短视频非常流行而且相当成熟,这时候你不用需要高端的设备,用手机就可以进行拍摄。可以把你的想法做一些分镜,讲述自己的故事,分享自己的观点,用一些专业电影的方法去做剪辑、进行内容创作。如果你对这方面有兴趣,我们可以简单的交流,比如在编剧和拍摄、剪辑的技巧给你一些支持。
一个人完成这个任务很困难,但你可以通过一些资源对接来实现你的想法。你可能寻找需要交流平台的支持,比如找陈伊如、Piggy,找我,我们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创造出成功的作品。我们也可以通过一些平台进行宣传,同时媒介宣发,或者通过聋人电影节等平台,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作品、故事和心灵的表达。虽然开始资源比较有限,但慢慢走上更大的平台,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发展机会。
主持人:我们现在10点12分,时间正好2小时,这个时间不会是大家交流的结束。我们在“聋人与城市”活动里,所有的手语翻译、速记服务,都在彼此配合,让沟通更加顺滑。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手语翻译是一个志愿服务或者是一个听人献爱心的实践,但其实大家能够感受到,现场活动里存在非常复杂的信息流,需要的是非常专业的服务支撑。大家可以感受到这种所谓无障碍沟通的成本,这其实是我们需要看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它太复杂而放弃,或胡乱拼凑。我们同样也有聋人督导的角色,一直在远程通过会议在观看现场的手语翻译和现场交流中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这些都能够帮助我们保证在不同的障别人群来到现场,去进行真实而深入的交流。那些往往被我们忽略掉的像是基础设施一样的环节,其实是需要监督和关照的,因为这个东西一旦崩裂,就像是一条大马路上一道致命的坎,可能就造成了某个伙伴没有办法顺畅地走过那条路、来到现场的原因。
郑小三
聋人,电影制作人和动画设计师,上海国际聋人电影节(SHIDFF)发起者,首位在英国聋人电影艺术节获奖的中籍聋人导演,“青争场”(上海寂静之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负责人。
陈伊如
听人,电影导演及聋重听人教育工作者,她的手语电影《夏青》入围二十余国际电影节。现工作于美国纽约圣弗朗西斯聋人学校,服务多族裔的聋多障学生。
Piggy
90后听障人士,公益插画师/摄影师,独立纪录片导演,NGO视觉编辑。国内脱口秀史上首位残障女性,TEDxChengdu讲者,花不语残障人工作室创始人&主理人。主要关注和服务于残障平权、儿童保护、女性平等、多元性别、反暴力等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