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讨论“主理人”：小店经济下的身份转换丨LOOKFOR播客

本期精选（文字版）

作为主理人本身，你们是怎么理解的？

 张本盛 ：我自己是从咨询行业来做餐饮的，之前的行业一般很少会用“主理人”这个词。半山腰曾经还有一个合伙人，他是媒体出身，当时就说我们用主理人这个称呼，大概2016年的时候，我把它改成了创办人。但我个人对称谓没有特别大的偏好，我理解是“词”背后代表一个思潮，就是说这一代的创业者，他可能更强调自我，强调个人的价值或者个人的主张审美。所以我是觉得对这个词，我没什么评价。录这期播客之前，我特意去网上看了一下网友是怎么理解的，还挺有意思的，因为大部分都充满着那种嘲讽，就是从你可能开个出租车，你也可以是车的这个车的主理人，哈哈。就是每个人的看法是不同的。但本质上，我其实还蛮喜欢的，“主理人”就是在某一方面有或深或浅的专业素养，我个人更倾向“主理人”需要一定的专业背景，有真正的个性。

 莫比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2016年左右，当时对这个词印象还可以，就我觉得新词嘛。后来我还查了一下，这好像是从日本过来的一个词汇，主要是用于咖啡店，就是很有匠人精神的小而美的那种老年的主理人，他就是整个店内所有大小事物的主事人，所以我当时觉得还挺贴切的。然后慢慢是因为这几年用得比较多，有点“人均主理人”的意思，我对那种泛滥的词都会产生一种抵触情绪。然后我就在反思，为什么我们现在喜欢叫自己主理人，而不会说我是个小老板、个体户。但其实是一样的，但大家会回避那两个词，可能会觉得比较土一点，就听起来不够洋气，或者说比较老派一点的那种。我们店在开的时候，因为我跟谢丁（匿名书店合伙人）我们俩其实都不太喜欢这个词。所以我当时想，我要怎么称呼自己？我想了一下，因为我平时都呆在书店的吧台里面，所以我想那我就叫掌柜吧，反正就在柜台里面，后来大家都这么叫。

当然这个称呼叫得起来还有一个变化，是因为我们店就是有两个人，我跟谢丁。然后谢丁是个男的，大家知道他是老板之一，但是其他人到店里就会叫我老板娘，然后我就要解释我不是老板娘，我也是老板。就因为我是女的，所以经常会被误认为我是老板娘，是那个男性的一个附属。然后我说我是老板，所以也是因为这个情况让我非常正视“老板”这个词。我就觉得它不是很土的词，包括我昨天跟读者聊为什么大家现在不愿意叫自己老板，他说可能现在提到老板就有种调侃的意思。

另外我还有个看法，就我小时候，我爸妈他们就是个体户，可能大概在90年代左右，那时候大家只要不在体制内，出来做生意的都是那种个体户，那时候也叫万元户，大家很接受这样的身份。我觉得是因为那时候，大家就还是有一种向上的期待，想要去赚钱，想要去往上爬的那种期待在里面，所以那时候对老板、个体户这样的词，它是带着一种更积极的心态在里面。然后到现在我觉得，可能整个环境让人没那么容易赚到钱，然后好像“老板”这个词也不再是那种让你有一种“闪着金光的感觉”，主理人听起来好像更新潮，可以加很多东西在里边可能就很受欢迎，，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哈。就是我也在想，为什么大家会用主理人这个词，以及我自己不太喜欢这个词。

 小猫 ：我平时都没有怎么去特别关注其他人对这个词是怎么理解的，但我觉得蛮好的，可能就是一种职业。就是一个不太大的有点文艺的那种品牌或者一个店诞生，需要一个人主要来负责做这个事情，他就自称主理人。然后我就觉得很合适，也没有带太多的那种又大又宏观的意义，挺轻松的。然后我跟我妹妹，我们俩就是日常介绍也会是说，“我是其中的一个主理人”。我们俩工作上面是有一些分工的，他在成都负责店里日常的事情，我就负责其他一些框架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算称得上主理人这个概念，就是主要干活的人的意思。我觉得主理人就是：你在这个品牌或者是这个小店，或者没有成大规模的那样一个状态下，主要负责、干活和调整状态把控状态的这样一个角色。

主理人到底在“主理什么”？

 张本盛 ：有时候觉得主理人是这样子的，它是你的C一切O，CEO、COO、CFO……就是当你没有那么明晰的分工的时候，就是说你要操心所有的事，你一个人都得搞完、搞得定，才能叫主理人，就事C一切O。那个我们刚开店的也是这样子，从第一个店的时候，我真的只差没上灶台炒菜了（因为炒菜是需要技术的），然后从服务员开始，就是传菜、收银到打扫所有的东西都干过。所以我觉得主理人需要搞定所有事，真的。

主理人怎么理解“调性”和“品控”？

 小猫 ：像我们这几年做下来，其实我觉得没有特别强调“调性”这回事。我们在选品上面真的没有一个特别的那种信号，我们希望是任何人都能在这找到安放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那种感觉，我希望是这样。所以我们选的东西基本上就是国内一些作者的，慢慢也会涉猎一些国外的手工东西。总之，我们的调性和品控就是放进来不奇怪，就是安全、好看、好用、实用的这些东西，它跟我们的日常生活能产生关联，放进来就都OK，并没有觉得一定是很高级的东西，其实我个人不是那样想的。就像我们开始定义「Ballad捌樂」是日用品美术商店，我就没有想过要把器皿做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拿来供着，器皿就是每天用的很生活化的一些东西，你不能说哪一个好，但你觉得它用起来很舒服，你喜欢就行，器皿我觉得也是这样子。

 莫比 ：其实认识我的朋友都会知道，我就是匿名的风格，书店其实就是我家的风格。所以其实我从没有去想着要营造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或者说让大家觉得这里是有调性的，反正就是我觉得舒服就适合这个空间，然后我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布置一下，所以我现在有时候买东西就会买两份，一份放家里，一份就放店里。就是书店里面的那种状态，我会先让自己舒服把我的生活习惯融进去，然后我觉得舒服了，那我发现客人来了、读者来了，他们也会觉得舒服。

然后选书也是，至今至经常有人来问我，你选书的逻辑是什么？我说没有逻辑，我喜欢就好。因为我们店不大，可能也就3000来三千来册书，我就只需要选择我喜欢的品类，因为我喜欢社科多一点，那店里可能社科的书就会多一点，反正目前是这样子。店小的话就容易带着所谓主理人的性格，“个人喜好和风格”就很容易贯穿进去。如果店很大的话，那我可能就会考虑更多的受众需求，包括布置，就不会像我家里一样布置，会更有商业的需求，那个是另外一回事。

 张本盛 ：我觉得“调性”可能很难被描述。我理解就是刚才小猫也好，莫比也好，你们讲的就是说它更多是放在一个小店的角度来讲。所谓的调性其实更多的是个人的审美延续，个人部分的延续。但餐厅，其实餐饮的属性和书店、器皿店还是有一些区别。我做餐饮的视角会不一样，但同时我跟传统餐饮的视角也不一样。我会认为餐饮是人的生活的一种延续，就是他人的生活的一种延续。餐饮其实在中国的生活里扮演比较重要的角色，在中国几乎所有人的社交都会在餐厅展开，比如同学聚会、恋人约会或者洽谈商务，所有社交行为都会在餐厅里展开。所以我理解中国人真正的生活空间其实是在餐厅里面，所以我们做餐厅的时候，是抱着把一个餐厅做成一个生活的公共空间。我们在北京、在上海，也包括成都，所有的空间设计都是找建筑师来做，没有找室内设计师。本质上是因为，我觉得餐厅是一个公共生活空间，所以你要回应城市公共生活的各种层面，建筑师才能搞得定。

在北京、上海、重庆做主理人，跟在成都有什么不一样？

 张本盛 ：我觉得现在成都的状态比较像十多年前的北京，就是人的那种状态。成都会更包容、更松弛，成都这个城市有比较开放的状态，然后成本又相对来讲低一些，所以聚集了很多有趣的人。在成都开店的时候，同时也在谈杭州的一个项目，我们在对比杭州和成都的那种感觉，都不用说北京和上海，就是杭州和成都相对来讲，城市都有审美，虽然都松弛，但是成都人的生活状态是真的松弛，是那种可以垮下去也无所谓的松弛。杭州的松弛有一点“端着”，不敢垮掉。我觉得北京我现在比较少见到真的有趣又比较放松的主理人，大家的神经蹦得都比较紧。北京、上海大概这样，但是总体感觉我觉得成都现在的活力真的很好。其实从主理一个事情的角度来讲，我觉得它是一个相对比较好适应的城市，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然后同时也有还不错的消费者。

 小猫 ：我个人也是比较喜欢成都氛围。因为成都一般有些什么大的展览活动我都会去，所以也会遇到很多成都的其他主理人，大家的状态就是很开放，然后学习能力也非常的强，所以成都的很多小店和独立品牌都很有意思，质量非常高。但我在重庆就基本上不出去社交，因为有时候你去之前就会觉得没什么太多的内容，重庆的有些小店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说实话，莫比她们的书店离我太远了，不然你会发现在重庆连一个比较舒服的书店都没有。

 莫比 ：我也是同感。因为我其实很少出来，基本上要么去店里，要么就休息。然后包括今天因为有朋友来要带他转一下，然后我昨天晚上就在这想我到底应该去哪里？就是重庆的很多店我会觉得在模仿。比如前几年流行那个东南亚菜，那就开了一大片东南亚。然后去年开始流行那个贵州夺夺粉，然后就开了好多夺夺粉。就是你会发现虽然开了很多小店，但是毫无特色。

这也是我现在对主理人这个词不太感冒的一个原因。就如果我去一个店，然后他title是什么主理人，我会觉得我要被宰了，哈哈哈。这是我个人感受，我会觉得他把自己往主理人这个身份上靠，然后再加上他店里的装修成设很贵，但内容又经不起细品。那我就在想，我花的这个钱可能2/3就在为这些东西买单，它不是一个让我觉得贯穿人物精神进去的很扎实的一个东西。那相对在成都，有时候跟朋友在玉林的社区逛逛，就有各种各样的店，然后进去之后老板就在那里，有时候可以跟老板聊聊天，然后他可能装修也没有那么好，但是你能看出来就是产品是OK的，老板也能聊出来很多东西。再加上成都就是比较包容开放的一个环境，所以开店的各种人他都有个自己的个性在里面，所以你去的话你就会感受到很愉快。

最后大家有没有什么建议，可以给现阶段还想成为主理人的这群人？

 莫比 ：我会先让他先搞清楚就是开一个店、做主理人到底要做哪些事情。首先做主理人不是一个很浪漫化或者说很文艺的事。我要让他了解我做的背后的那些事情，其实可能比上班更累。就上班还可以摸鱼嘛，当主理人不能摸鱼。哈哈哈，就是自己卷自己。还有就是它是一个需要自己去承担风险的事，开店就要想清楚它是一个商业行为，那你要做什么产品，又怎么去把这个产品做好、怎么做好一个店的运营。

经常有人会来问我，怎么开书店？那我就会给大家讲一些很现实的东西，如果这些他能承受，我还会问你到底有多少存款？你要花多少钱去做这个店？以及说你有没有想好就是会面临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固定收入的，那你靠什么生活。如果这个店开垮了，你还能不能生活？反正先把坏处跟他讲清楚，那他觉得还是可以做，那我就可以给他比如关于开书店的一些细节，比如书店进货的渠道也可以介绍给他，然后包括说一些可能需要办的执照，各种细节的东西我都可以再跟他讲。

 小猫 ：因为我自己断断续续的当过很多年打工仔，然后我有一个感受就是主理人不是想象得那么轻松自由，然后光鲜。如果你在职场工作，你都没办法去融入到很好的同事关系、社会关系，那么你当个主理人，你也是不太容易做好的。因为主理人涉及的面会更广，他需要跟各种不同的人不同的行业打交道。

然后还有就是跟莫比刚刚讲的一样，就是你自己觉得想做的事在商业逻辑上通不通？或者是你是不是有抵抗风险的能力，如果亏的话你有多少底牌能输掉？做主理人就是创业，是很现实很难得，就是你要扛的东西会更多。

 张本盛 ：我会更浪漫一点。我始终觉得这跟你怎么看待生活有关，前提条件是你真的具有“想开始这件事情”的冲动。我有时候会想，我们小时候接受到的教育一直是很保守的，更多的教育情景都会放大风险和失败，是一些比较负面、充满压力的教育。就比如我们常常听到，你如果不好好读书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你肯定没有好工作，大概这样子。但是可能很少有父母或者老师会跟你说，你应该去过你的生活，也应该开始你的人生。所以我会觉得当你“想去开始的时候”，真的可以开始。当然，这里面你也要了解背后的运营模式这些东西，你要去了解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可能需要代价，但我始终觉得“开始”比这些重要，所以我可能会更鼓励很多人去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们如何看待，主理人群体正在影响城市生活？

 莫比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宏大的想法。因为就是现在的环境我也不知道到底能开多久，做不了远大的计划，做不了宏大的目标，所以就把眼下做好，我觉得就够了。

 小猫 ：我觉得是可以产生一些影响，比如说我现在做的这些跟生活美学有关系的事，持续做下去，坚持下去还是会影响到一些对自己生活、对美学生活比较关注的群体。包括比如说我卖器皿比较好，其实对创作者也起了一些积极的作用。

我们有一些作者，他们有在景德镇的，有受过专业设计或者美学教育的，也有一些就是纯粹的手艺人，然后通过我们的店和我们做的事，可以把他们的作品、信息梳理清楚，展示给更多的人知道，是可以起到一个良性循环的作用的。

 张本盛 ：我反而觉得像莫比他们这种书店对城市的意义很大，因为我自己的成长过程里所获取的信息、知识和能量都来自书店，包括思考形式。所以我觉得这种很有个性和风格的书店越多，对我们的社会是有积极作用的。只是说我现在觉得，这样的品牌和这样的主理人还是少。但从商业的角度来讲无可厚非，大家还是会更在意我能赚多少钱、营收做到多少。包括餐饮品牌也是，就是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理想主义者，也有做大做强的商业品牌。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主理人能够对自己的品牌或者空间更负责任、更有表达，那这个群体还是会影响一座城市的活力的，或者说可以让城市发生一些有意思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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